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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舊風俗用“好男走到縣,好女不出院”等思想禁锢奴役女性,仁宗朝及之前,周國女子從生到死基本不離開鍋臺、炕臺和碾臺,熙寧年官制革改,廢丞相及樞密院三省而成立三臺,坊間婦人于是戲稱鍋臺、炕臺、碾臺為女子“三臺”。

一句調侃戲言正是暗示了女子走出“院門”極其艱難,但任誰也沒想到,仁宗之後,中樞以趙長源林祝禺等為首、邊軍以謝伯升齊思勰等為首的一幫能臣謀将內外聯合,擁護了仁宗之女柴聘叩問九鼎。

大望朝廷在九方安定前提下,舉全國之力除弊革新,做到了行動層面的放女子走出“院門”。

大望歷以來,越來越多女子不再只圍着“三臺”轉,她們大多在家時仍是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地孝敬父母照顧子孫,同時也有不少人走出家門,或尋找工務,或自己經營,甚至讀書考試進入朝堂官場。

随着柴周逐漸繁盛,女子逐漸進入各行各業,市集街道上自由活動的女性數量不斷增加,尤以年輕女子為多,兩朝女帝至今象舞朝,女子基本已頂起半邊天。

女子能自己養活自己不再只依賴父兄,又受八年蒙學教谕知天廣地敦,知男女本該平起平坐,知所謂“男尊女卑”真正意思是“男子要自尊女子要謙卑”後,她們與父系世的沖突便逐漸突顯出來,部分地區出現女子與女子結契不嫁情況。

象舞四年過完上元節,朝廷甫開筆,有司收到封江右宿州遞上來的事折,內閣就之三度票拟,皆被皇帝駁回,四票拟一時拿不出來,引起朝臣不小争議。

不知誰嘴快洩露,事折內容在廷議後不胫而走,李清賞在學庠亦有所耳聞,當天傍晚回到家來興沖沖求證。

“真的,外面傳得可嚴重了!”

休息倆月而複工的李清賞上課沒把握好說話力度,三日下來啞掉嗓,單手端碗坐在飯桌前喝合璧炖的紅棗枸杞炖大梨,湊熱鬧時也不覺嗓疼了,聲音啞啞道:

“有說是除至夜三十八女子集體跳江自殺,有說是出過年先後二十五位新娘在洞房花燭夜殺死夫婿,只為不圓房,這些消息倒底孰真孰假?”

近幾日柴睢正促進漕運走私案件往依律辦理上靠,忙碌整日,累到坐在凳子上目露呆滞。

待李清賞話音落下,太上慢半拍反應過來,“哦”聲應了,慢吞吞道:

“兩件事出在同封宿州事折裏,八位閨中女子相約深夜跳崖自盡,芳齡平均十八,另有結老同契的二女子,新婚夜拒絕與新郎同房,把內衣褲與外衣裙縫制在一起,不料新郎違背約定對新娘用強,女子反抗中失手殺傷新郎,兩新郎一死一傷。”

案件重大,宿州巡察禦史也上了奏,這些事涉及新興起的女子不婚民俗,宿州知州便把燙手山芋扔給朝廷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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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官員為官只圖穩當,信奉“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遇事只會往上呈送撇責任,還美其名曰茲事體大不敢擅專。

太上所言絕對可靠,李清賞聽後一拍桌沿,頗為憤慨:“我就說不會是三十多人自我了結罷,謠言傳起來實在是千奇百怪無所不有,還動辄引起不明真相之人共憤,實在害人不淺。”

“謠言麽,”柴睢回來時把手爐忘在中庭書房,搓幾下冰涼的手搖頭微笑,“謠言罷了。”

李清賞卻從柴睢疲憊的眼底看見抹無奈,是啊,謠言,幾年前柴睢禪位,部分原因不正是轟然四起的天譴謠言。

李清賞想了想,道:“我以前也受過流言困擾,是先父到街口買煙絲,售煙阿婆問我爹我為何還不說夫家,我爹随口嘆了句,‘誰知那丫頭想要甚樣的高才郎君’,然後大家傳來傳去,就成了‘老李親口所說,他女兒只嫁高門爵府’……”

那陣子誰人見到李家小娘子,不數落譏諷她幾句嫌貧愛富又虛榮?清白名聲亦被搞臭。

被搞臭名聲她本覺得是好事,尋思着如此便可以不嫁,後來哥哥為她出頭去澄清,結果可想而知,越澄清越說不清。

末了,李清賞豪氣幹雲總結道:“當初就該攔住我哥,而抱定破罐子破摔宗旨,對于流言蜚語聽之任之。”

聽罷李清賞言論,柴睢忍不住笑。

又約莫去前庭找朋友有事的李昊将快回來,她适才簡單提道:“能理解你被污蔑的感覺,然對于流言蜚語,主動解釋行不通,聽之任之亦不妥,幾年前遇事時我嘗與內閣諸臣商議,選擇采取冷處理方式以面對外間不利我之诽言,可最後結果——”

言至此,柴睢語氣裏帶上笑:“結果是實打實前車之鑒。”

流言蜚語從最初的“皇帝挪用百姓救濟金使災民無救”,到後來變成“國君德不配位招致天譴”之類雲雲,軟舌如刀,三人成虎。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周二世女帝在百姓文人的口誅筆伐中沒穩住自己,順勢下了禦極“舟”。

她一直覺得是自己不夠強大沉穩,經不住事情,對不起相父,對不起母親,對不起以趙大爺、謝太傅、郁閣老等人為首的鹹亨臣,之所以而今仍暗中在追當年民變真相,并非是她戀棧權位,不過是想給老臣們一個交代。

柴睢幾年來常陷在矛盾掙紮中無法自拔,她一面想尋個真相告慰相父安撫老臣,一面又覺得那不過是在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糾結中甚至會覺得自己是天下最虛僞之人。

提起鹹亨八年民變,李清賞看眼柴睢平靜神色,直言不諱道:“既知那是污蔑,這幾年你沒派人調查調查,那些事究竟起發自何人何地?”

問完太上這兩句話,李清賞跟着緘聲,抿起嘴沉默下去,終究是流言蜚語最不好查,最無證可考,之所以敢熊心豹子膽問這個,不過是她篤定柴睢是真正能平靜對待此事。

“這不是正好查到你……”柴睢準備回答,然而一句話未說完,那廂門簾下端垂木撞門檻聲咕咚響起,緊接着,李昊一蹦三跳進來。

小孩攜滿身寒冷氣站門口地毯上蹭鞋底濕,紅着倆臉蛋道脆生生沖這邊道:“問殿下躬安!”

不待殿下應聲,他蹭幹淨鞋底歡喜雀躍跑過來,右手伸在交領衣襟裏神秘兮兮道:“姑姑您猜我給您帶了甚麽?”

看小孩懷裏鼓鼓囊囊,李清賞猜測:“你捏的陶人燒制成型了?”

“猜錯啦,”李昊笑得見牙不見眼,比出根食指示意,“還有一次機會。”

柴睢擡手示意滌塵布菜來,眼睛卻瞧着李清賞努力琢磨的樣,忍不住笑意盈滿眼眶,說來此事挺神奇,覺着一個人有趣時,光是無意間想起這人名字都會笑得停不下,而和這人待在一處時,眼睛像是被黏住般挪不開。

李清賞盯着李昊藏在懷裏的神秘東西,認真琢磨片刻,說了個本不想說但作為親長又忍不住說的猜測:“開學摸底測試,你試卷寫了甲等?”

李昊:“……”

肉眼可見小孩臉上花兒般的笑容裏透漏出幾分尴尬。

測試考得末等丁中的小孩,暗暗确定了試卷絕對不要拿給姑姑來簽名,而是準備偷摸找姑父,他一咧大嘴露出缺了幾個的牙,把懷裏熱騰騰的油紙包拽出來:“锵锵!”

“蔥花酥油餅!肉餡的!”李昊把油紙包放桌上打開,頓時香氣四溢,他介紹得熱情,“以前我們路過那個左公祠時,吃的就是這個,可好吃啦!”

左公祠。

李清賞想了想,想起讓李昊高興成這樣的左公祠蔥油餅,失笑。

她先示意李昊去洗手準備吃飯,邊同柴睢解釋道:“上京途中我們路過丹州,走到某地時趕巧遇見那裏有座左公祠布施,得以吃了頓飽飯還開了葷,蔥油餅是肉餡,我們一路乞讨,只見過那一家布施肉餡吃食,味道也好,上回我還和昊兒說起這個。”

乞讨說得坦蕩,她從來對那段經歷毫不避諱。

李昊洗了手過來坐下,滌塵也帶人前來布菜,李清賞拿個餅給李昊,又問柴睢:“你也嘗嘗?”

柴睢不見外,拿個咬一口,熱得燙牙,問李昊:“你不是去前頭西廂院找朋友還書麽,哪裏弄的蔥油餅。”

前院西廂和上禦衛住的東廂中軸對稱,是梁園仆人雜役拖家帶口聚居之處。而柴睢之問也是李清賞所疑惑,遂見二人齊刷刷看着李昊。

李昊咬着餅道:“梁勤他姥姥做的,我說我在左公祠吃過這種餅,梁勤他姥姥一聽非常高興,說吃過左公餅就是一家人,我走時她給我塞這麽多,讓我拿回來吃。”

左公餅,倒是沒留意過原來這種肉餡蔥油餅名曰左公餅。

倒是柴睢見多識廣,道:“你們遇見的,大約是丹州左氏的左公祠,不過慶城上京是從西南方往東北方走,怎會路過梁洲之南的丹州?”

“呃……”李清賞窘然,打哈哈擺下手,笑得尴尬:“那不是走錯道了麽。”

否則怎會把半年徒步路程走成将近一年?閨中姑娘頭次獨自帶個孩子出遠門,兄長也沒給路線圖,她沿途乞讨邊走邊打聽,全憑熱心好人指點,殊不知百姓所言也不盡然全對,她還要邊跑邊躲避壞人,最後跑錯方向也無可厚非。

布菜畢,滌塵帶人退下去用飯,李清賞站起來主動盛粥,嘿嘿笑着尴尬掩飾道:“不過能嘗到左公餅,見識到許多不曾見過的風俗人情,也算錯路沒白走。”

“啊對,丹州左氏是甚麽人,很厲害麽,好像沒在汴京聽說過。”她技術拙劣地轉移着話題,末了分粥時一擡頭,發現柴睢和李昊一個在分筷一個在哈手,壓根沒有笑話她走錯路的意思。

這反而更讓人覺得有些尴尬,不難堪,僅是尴尬,以前她若做錯事時,父親和兄長都會玩笑着數落她幾句,習慣被貶低被否定的她倒是忘了,無論她出甚麽滑稽相,柴睢從不笑話人,昊兒被柴睢教谕着,也從不笑話她。

“丹州左氏是百年世家門閥,近三五代以來頗為低調,子弟在中樞者亦皆收斂。”柴睢解釋着接過遞來的粥,趁熱嘶溜一口,那動作可謂粗俗不羁,渾然沒有半點鐘鳴鼎食之家該有的規矩禮儀。

低調收斂是一回事,眼光獨到站隊準确又是一回事,總不能看見虎狼打盹,便就覺得人家軟綿好欺,柴周那些世家門閥嗷,沒一個是吃素的。

“門閥世家?”以前只是從書上見到這些詞彙,李清賞按照慣常理解問道:“就是那種子弟在朝做大官,一門十宰相、二十尚書、三十侍郎、六十太守無數進士那種,門閥世家?”

柴睢夾菜吃,搖頭,咽下後語慢聲低道:“不光如此,拿丹州左氏來說,大望歷之前,丹州左氏在丹州威信力遙遙高于朝廷,他們興辦學庠、修路開渠,災時布粥施藥濟災衆,豐歲降租減息惠州民,百姓追随擁護左氏可謂忠心耿耿。”

“本該朝廷做的事情反被門閥世家代替,”李清賞問:“朝廷沒有舉措?”

問起這個,那裏面牽扯可就多了,柴睢一言以概道:“朝廷非是沒有舉措,而是當年‘皇權不下縣,政令只達州’。”

從根子上壞掉的東西,枝枝杈杈上花葉開再盛美,終究也只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虛假繁華。

李昊舉手,道:“我知道,謝夫子講列傳時過,世家門閥并非我們以為的那樣簡單,他們和大周國命運息息相關,其興盛與衰亡甚至是代表着大周的興衰治亂,殿下祖上嚴格意義上講也是門閥世家。”

行州柴氏,豈不算門閥世家。

柴睢心說,随之真是膽大,甚麽都敢給學生講,應李昊道:“然也,行州柴氏,當年門閥爾。”

“怎說到你家來了,我們正說丹州左氏呢,”李清賞總覺着丹州左氏耳熟,終于想起來甚麽,更加八卦道:“丹州左氏也稱齊原左氏是罷,聽說當年你禪位,齊原左氏功不可沒。”

一句話給柴睢問笑,笑得夾不住菜:“李清賞,你敢不敢膽子再大些,直接問我幾年前究竟是被哪位能人給拽下皇帝位的?”

李清賞滿臉好奇:“可以說麽?”

柴睢冷靜而堅定:“不可以說。”

“為何?”

“丢人。”

“我不笑話你。”

“昊兒還在呢。”

無端被點名的李昊:“……”

面對殿下和姑姑春風化雨般溫柔和煦的對話,李昊一手拿左公餅一手執烏木筷,左看看右看看,總感覺到股股暗湧在周圍流動。

稍頓,在姑姑和殿下開始繼續聊天後,李昊心想算了,不管二位如何暗流湧動還是明流湧動,他皆不要再随意開口,因為過會兒還要偷偷找“姑父”在考卷上簽字。

不久,晚飯後,尚不到安歇時。

李清賞吊着胳膊回卧房批改學生居學,柴睢到西廂房第二間搗鼓東西,住西廂房第一間的李昊鬼畫符般潦草敷衍寫完居學,蹑手蹑腳從自己卧房,來到隔壁可以捏制陶器制作手工的小手工房。

“殿下?”李昊鑽進門來捏着嗓子輕喚,“您在忙甚麽?”

小手工房窄而長,柴睢穿着及膝皮圍裙坐在朱漆長條桌旁的馬紮上,面前固定架上固定着李昊熟悉的大紅酸枝螺钿首飾盒,正低頭做修補。

聞得李昊來,她頭也不擡道:“何事?”

“是有那麽點小事,小事,您先忙,不着急。”李昊雙手摟在身前,搓着腳步過來蹲到柴睢旁邊。

求人不急于一時,他蹲着看了會兒修盒子,又殷勤遞幾回工具,見他姑父手裏活計不需要注意力十分集中了,他不緊不慢道:“我摸底測試成績今日出來了。”

“結果還沒給你姑姑說?”柴睢打開個掌心大小的密封盒,淡淡藥香味飄散出來,藥香中有隐約漆味。

李昊見姑父伸手拿桌上筆,立馬起身倒點清水端來,繼續蹲着道:“剛開課就考試,連謝夫子都說這不合理,所以我考試時發揮有些失常,”說着聲音低下去,“只考了丁中。”

丁中?柴睢趁拿筆蘸水時用平靜神色詫異地看了眼身旁小孩:“倒數第一?”

“倒數第二。”李昊埋着頭伸出兩根手指,說完縮起脖子。

這般成績顯然吓到了打小門門功課甲中及以上的柴睢,頓了頓,她道:“也還行,還有個墊底。”

李昊不忍心揭穿自己真面目,又不想騙姑父,縮着脖子坦白道:“倒數第一那個因為生病沒考試。”

柴睢:“……”

柴睢給盒子上漆的手忍住沒抖,竟也能做到快速接受事實:“确然,你家祖墳不能總是冒青煙。”

立馬輪到李昊倍感無語,甚至有瞬間他覺得,姑姑劈頭蓋臉的批評,遠不如姑父輕描淡寫的肯定傷害來得大。

李昊想,姑姑近來說話愈發噎人,定是跟姑父所學。

兩相沉默片刻,李昊嘩嘩啦啦從懷裏拽出份考試答卷,哆哆嗦嗦打開,硬着頭皮道:“夫子要把試卷拿回家給大人過目簽字,我怕姑姑看罷卷子生氣,她生辰快到,我不想讓她生氣,您正好手裏有筆,若得空,幫我簽個字?”

描漆中的柴睢餘光瞟一眼那皺巴巴答卷上“大周江山片片紅”的盛景,感覺胸口突然被團濁氣頂了下,愣是沒敢再看第二眼。

她只能繼續全神貫注給盒子修漆,道:“先放邊上,我弄完這個再看你卷子。”

“好噠!謝謝殿下!”

知姑父說話較為委婉,如此回答相當于答應簽字,李昊興高采烈蹦起來,卷子一折放到不礙事的桌邊,他蹦噠去屋子裏邊繼續雕他的小木頭。

小孩的愛好不定性,昨日喜歡捏陶,今日又喜歡木雕,他解決罷一樁心頭大事,輕快愉悅中雕刻木頭愈發得心應手,不知過去多久,他忽聽見他姑父淡淡問了句:“你姑姑哪日生辰?”

問得輕而漫不經心,李昊驟然擡頭,看見姑父已放下手裏漆刷正在看他的卷子,姑父側臉平靜,平靜到李昊以為方才是自己産生了幻聽。

看答卷越看越想擰眉頭,柴睢轉移自己情緒地轉頭看過來,再道:“不是說你姑姑快要生辰麽,是哪一日?”

“二月二,”李昊愣怔中脫口而出,小嘴叭叭道:“姑姑生辰是二月二龍擡頭那日,”還強調道:“今年二月二是姑姑二十三歲生辰。”

“如此,”柴睢用極大耐心,才勉強把邊角上畫有只戰鬥小狗的答卷繼續看下去,漫不經心問:“你們慶城老家那邊,過二十三歲生辰是有何說法?”

李昊道:“外祖父外祖母給我小姨母過二十三歲生辰,家裏設宴請親朋,蒸好高好高的花糕,上頭有好多好多娃娃人,舅母說二十三一道關,過罷二十三以後就不一樣了,我記得那天家裏去了好多好多小孩子,小姨母吃完花糕後抱着外祖母哭了,小姨夫特別高興,喝了很多很多酒。”

柴睢放下卷子,思量片刻問:“你小姨母十三為人婦?二十三歲那年,沒有兒子?”

李昊搖頭:“小姨母那時尚無子女,至于她何時成的親,只聽說小姨母是和我娘同日嫁人。”

那就是了。

柴睢手肘搭桌沿,偏頭看李昊,道:“二十三于女子而言并非是甚麽一道關,你外祖母家裏為你小姨母設宴,其實是送別。”

聞此言,李昊拿刻刀的手顫了顫,他隐隐有種不好的感覺,默了默道:“那之後,我确實沒再見過小姨母。”

而且舅舅和外祖父還大吵過一架,他和表兄去偷聽,聽見舅舅覺得給姨夫家錢太多。

“你小姨母應該已經死了,”柴睢直白道:“你們慶城有個舊習俗叫‘打喜’,道是婦人久不生子,夫家便邀左鄰右舍街坊同村,出其不意沖出來毆打婦人,打得越重越好,直待打夠時間,婦人丈夫才會高高興興出來給打人者分發大棗花生之類果子吃,你小姨大約已在那時候被打死了。”

打喜惡習大望朝時已廢除,因被打婦人九成喪命一成癱瘓,而後由七出無子被休棄,無論婦人最後是死是傷,娘家人都要因為自己女兒不能生而賠償地出錢給姑爺娶新婦,以完成自己女兒沒能完成的傳宗接代任務。

實乃惡習!卻是屢禁不止!

李昊聽罷柴睢言,就這麽毫無征兆地想起了已快被他遺忘的小姨母的面容。

小姨母圓圓臉,圓圓眼,每次回娘家都會給所有小孩買禮物,還會單獨抱着他,問他最近過得好不好,問着問着會流眼淚,大家都說小姨母和他母親長得很像很像。

“抱歉,殿下,”李昊沒了方才的傻樂呵,道:“我誤以為二十三歲是姑娘家的重要年紀。”

柴睢拿來筆蘸墨在試卷上花押,道:“打算送你姑姑甚麽生辰禮?”

小孩抽抽鼻子,擡起頭時便又恢複了那副瞎開心傻樂呵樣子,樂觀德行跟他姑姑簡直如出一轍:“這是秘密,不能告訴您。”

柴睢花押罷,兩指夾起答卷一晃:“送這個?”

李昊:“……”

大人好歹毒的心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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