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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李夫子那是半點在家憋不住,吃過飯便挎上自己的小布包歡天喜地奔學庠而去,此前所謂“多休息一日是一日”的想法被徹底抛到九霄雲外。

說來也巧,李清賞剛到坊門樓時,正好碰見童山長從西邊過來,清瘦的中年男子托着疲憊的身軀,一步步走過來,瞧見李清賞時還以為自己認錯人,把滑到鼻頭的叆叇鏡往鼻梁上用力推了推,他“啊!”地輕嘆出聲。

“李夫子?”小老頭拖着鞋跟趿拉趿拉地走過來,詫異而不冒犯中把女夫子打量,“你病好啦?”

“病?”李清賞愣了下,想起柴睢同她說的告假理由,舉起右手晃了晃,“提筆雖不方便,但不妨礙做些其他事,聽說您開始走訪娃娃親長了,我想着說來看看能幫點甚麽忙。”

童山長疲憊臉上露出些許欣慰笑容:“李夫子有心,可惜我一上午走了五條胡同,二十七戶裏有學齡女娃,卻只進了三戶家門。”

他伸出三根手指比了比,又把快滑下肩膀的布袋往上颠,鼻梁上老舊的叆叇因此動作而滑下來一半,要掉不掉架在鼻梁上,他問:“吃了麽?我還沒,找個路邊攤吃兩口罷。”

“正好跑過來有些渴,我也坐着喝碗湯,”李清賞往街兩邊看看,指向斜對面幾步遠處,“那家面攤不錯。”

她記得童山長愛吃打鹵面。

不多時,童山長坐到面攤上便點了碗豆幹鹵素面,李清賞趁去向攤主要面湯時,叮囑攤主往素面裏加個荷包蛋,埋在面條下。

待童山長攪拌面時翻出荷包蛋,以為是攤主搞錯了,要招手喚攤主,被李清賞攔住:“沒弄錯,您就吃罷,您為學庠如此奔波勞累,卻連個雞蛋都不舍得吃,要是您被累病,我該跟着誰混飯吃呢。”

這兩句勸倒是聽得童山長笑顏開,領下好意咬口雞蛋,他啰嗦道:“你還小,又要養侄兒,掙點錢不容易,不要亂花,趁着沒成親,能多攢就多攢點,以後需要用錢的地方多哩是。”

李清賞喝着熱騰騰的面湯,笑眯眯聽山長唠叨。

童山長也不嫌嗓疼,邊吃飯邊和李清賞聊天,感嘆道:“你那房東人還不錯的,你戳傷手,她還來幫你告假。”

“她親自來的?”李清賞打聽問,當時她問了柴睢告假事宜的,柴睢說已讓人幫告假,她以為是別人來替她告假的。

童山長吃兩口面條,用力一點頭:“去冬雪時,我見過數次她來接送你,罕見誰個妮子有恁老高個頭,山長很是不會認錯人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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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下去的面湯似乎沒有淌進肚子,而是迸進了心包,李清賞感覺有暖意一下下從心髒往外溢,但同時又有些小小不滿,柴睢那個王八,自己中.毒沒好利索呢還跑出來替別人告假,幹的都是甚麽事嘛。

她喝罷熱面湯沒敢擡頭,壓不住嘴角往上翹,不知自己傻樂啥,道:“她人是還不錯。”

萬沒想到,童山長會問:“她瞧着年紀不小了吧,還沒嫁人?”

“确然尚未成家,但她年紀也不算大。”李清賞替某人解釋着,二十六麽,不大不大。

這兩句話讓童山長想起上午時走訪的那些人家,他們對家中女兒念書的态度讓他倍感無奈,愁腸百結嘆道:“妮子麽,雖然的确嫁人後要靠男人過活,但是那些大人咋就不明白呢,只有妮子自己條件好了,通情達理了,她才有可能讓條件好的男人鐘意上嘛,不讓妮子讀書還想讓妮子往好人家裏嫁,簡直算是癡人說夢。”

童山長所言雖不全對,确然有他的道理,終究是沒哪個好人家會看得上蠻昧無知的女娃做兒媳婦嘛。

偏偏李清賞對山長不分觀點表示不敢茍同,然鑒于當下自己所處境況,她巴結山長尚且還來不及,又豈會在與自己無利益沖突前提下,狗挑門簾現嘴尖地和童山長發出不同聲音。

李清賞道:“您也是如此,勸那些适齡入學的娃娃親長麽?”

“咦,”童山長胡子一抖,“那咋敢哩,說這還不得讓人家大棒子打出門,何況進個門都不容易。”

說到這裏,童山長不由把面前彎着眼睛甜甜傻笑的小夫子再看幾眼,猶豫問:“你當真要同我一起走訪家戶?”

李清賞還傻傻沒反應過來,點頭如搗蒜:“真的呀,多個人多份力,總比您獨個跑來跑去要好些,若您怕我實在幫不上忙,我還可以給您背包提水呀。”

冷不丁想起某些娃娃家裏情況,連童山長一個男人都忍不住想打哆嗦,他見李夫子純真,委婉道:“我不在學庠裏,蒲典夫子她們也有些忙不開,不然你回學庠幫幫她們?”

看着童山長認真的樣子,李清賞那根粗神經終于慢半拍反應過來,理解了童山長的良苦用心。

她是個姑娘家,走街串巷不安全,人心也隔肚皮,萬一進哪個家戶後遇上甚麽不好處理的情況,徒惹一身麻煩反而不好。

童山長錯過午飯時間的午飯在路邊匆匆解決,李清賞借口先回學庠,替他給了面錢,童山長再一次感嘆當初沒看走眼,李夫子是個善良心細的姑娘。

童山長就想啊,要是自己有兒子,定然要讓兒子把李夫子娶回家,多好個妮子啊,畢竟一個好媳婦能旺至少三代人。

好人也有好報,李夫子是好人,帶着侄兒生活在汴京不容易,這不,老天有眼,李夫子遇上了那樣好的房東呢。

李清賞并不知童山長在心裏對她如何評價,她溜達回學庠,在與其他夫子們簡單寒暄兩句後,開始了雜七雜八的忙碌,比如替別人傳傳話、分數發給學生寫居學用的黃紙【1】,以及,看門大爺老周着急登五谷輪回所,拉李夫子來替他看會兒大門。

學庠門房是看門老周常住之處,屋裏窗戶不常開,聚集着濃重煙絲油味和一年到頭難洗兩回澡的臭味,李清賞坐在屋門口那張修補無數次扶手被包漿的破爛椅子裏,望着栅欄門外發呆。

學庠原本的好門板許多年前被人鬧事時拎斧頭砍壞,又被人惡意燒毀,換門的費用申請不下來,便有了如今童山長自己打造的栅欄門。

看門老周說他很快就回來,李清賞替了他大約小半個時辰,遇上一回學生們下課和上課,她也頂起老周的差事敲響了小銅鐘,老周還沒回,她猜老周那個臭棋簍子是溜到後街看別人下象棋去了。

又大約一盞茶時間後,看門老周仍沒回來,學庠門外來了個喝了點酒的男人,李清賞認得他,學生曾琴那惡心人的爹。

隔門看見看門老周常坐的椅子上坐着個女人,曾琴爹咿呀哈笑着撲到門上,一只手從縫隙裏塞進來朝李清賞招手,醉中帶着七分清醒道:“嘿呀老周頭,你咋突然變成個女人了?來叫我摸摸雞兒還在不在,開門,你給我開門!”

李清賞嫌他惡心,起身躲到門房後面去,不叫曾琴爹看見自己。

孰料曾琴爹不依不饒,他試圖自己把手伸進來拉用鐵鏈栓在旁邊牆上的門栓,不得,開始砰砰踹門,邊踹邊吼:“我.日.你的,給我開門!不開門奶給你捏爆!!”

粗鄙不堪的男人滿口污言穢語,叫罵聲引起外面路過之人注目,卻是沒人管閑事勸之,學堂裏正在給學生上課的蒲典也好奇地走出來,隔着整個前院子往這邊看過來幾眼。

因角度問題,她沒看見躲在門房後面的李清賞,只看見有人罵罵咧咧在踹學庠大門,依稀看見是曾琴那惡心人的爹,蒲典不甚在意地回去繼續上課,因為學庠常遇見這種情況。

幾些好沒出息的男人,喝點酒,壯了慫膽,便跑來學庠撒潑作惡,欺負欺負比他更加弱小的人,以此來找到些他作為男人而無法通過正常渠道獲得的尊嚴或者優越感。

看門老周當過兵且是本地人,蒲典知他自會解決那些遭心事,本不欲管閑事,孰料大門口的動靜持續一會兒後仍沒有停止,擾得上不成課。

離大門口近的只好蒲典再出來看,另外兩間課堂門窗緊閉,授課的列鑫渺和那溯毫無動靜,蒲典半晌沒瞅見老周,正準備轉身回屋裏,看見列鑫渺班裏的學生曾琴低着頭從她班裏出來,兩腳一搓一搓朝大門口走去。

曾琴是個蘿蔔頭樣瘦小的黑丫頭,穿着身打滿粗糙補丁的衣褲,掉了鞋底的鞋子用草繩綁在腳上,走路一搓一搓,她性格本就膽小怯懦,得了夫子“去把你爹勸走”的吩咐後不敢違背,慢吞吞往大門口方向挪去。

“日·你·娘的賠錢貨,”大飛腳踹門的曾琴爹看見女兒,正好使喚,“過來給老子打開門,快些!”

眼瞅着曾琴朝門口挪過來,李清賞怕曾琴爹趁酒意胡來,默不作聲順着牆邊悄悄溜,打東邊通往茅廁的路上有個出糞用的小角門,老周偷溜便是走那門,她打算把老周喊回來處理曾琴爹。

說來也奇怪,她還沒走多遠,門口那邊傳來窸窸窣窣鐵鏈聲,旋即,醉酒男人一聲“去你娘”的斥罵與女孩“啊!”的驚叫幾乎同時響起,最後是“噗通!”一聲甚麽東西飛跌到地上的悶摔聲。

李清賞尋聲望去,好家夥,竟是曾琴從門口飛跌到丈遠處。

而後是曾琴爹脫着鞋直沖過來對跌在地上起不來的曾琴毆·打,又打又踹,嘴裏邊罵:“開個門慢吞吞,幹·你·娘個賠錢玩意,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竟然不聽我的!識兩個字就以為自己飛上枝頭成鳳凰啊!老子叫你知道知道你連只雞都不是!!”

老子打孩子,多天經地義啊,皇帝來了也插手不得罷,“喝了酒的暴虐男人毆·打毫無反抗能力的娃娃”,李清賞被這般場景吓不輕,屏住呼吸準備趕緊溜走去找老周,但就在她收回視線的那瞬間,就在那瞬間——

曾琴黑白分明的眼睛,隔過手腳并用毆打她的父親,直直與李清賞目光對上。

那瞬間其實是無聲的,李清賞耳邊卻似乎有天雷劈下。

因為蜷縮在地上遭受拳腳相加的女孩并沒有發出任何痛苦的呻·吟或哭泣,她只是無聲地看着貼在牆邊的李夫子,在她父親對她暴虐的毆·打和極盡侮辱的謾罵中,她只是無聲地看着李夫子。

那瞬間李清賞腦子裏只彈出一個想法,“這小姑娘和昊兒一樣年紀。”

下一刻,李清賞的視線被阻開,是曾琴爹抓起小妮子的腦袋,準備用力朝土地面上砸。

“住手!”

被怒氣充斥着腦袋的曾琴爹忽然聽見身後響起聲女人的厲聲斥吼,那聲音軟糯糯,急得飛出口音來,和娼院窯子裏那些吳侬軟語的江南女有些似,曾琴爹停下了把女孩腦袋往地上砸的動作。

尋聲轉回頭看,門房後面的青磚牆下,學庠那個姓李的女夫子瞪圓了眼睛呵道:“你怎能打孩子?!”

曾琴爹嘿嘿笑,吸了吸口水松開扯在手裏的女孩頭發,站起身看過來,那意味不明的眼神恨不能扒掉皮李清賞一層皮:“我打我的種,幹你甚麽事?”

李清賞:“……”

就說罷,她哪裏會應付這種場面?她壓根不會同人争辯吵架啊——柴睢那王八除外。

“再打下去要把人打死的!”李清賞指向地上蜷縮成蝦米樣的小女孩,再內荏也要色厲,“即便她是你女兒,打死她你也要吃官司!”

曾琴爹早已把學庠裏幾個女夫子窺觀個遍,那溯潑辣不好惹,蒲典下手狠不好惹,列鑫渺看着老實,實則陰鸷瘋狂,四個夫子裏只有這個外來戶李清賞,不僅長的好看,還是個帶着拖油瓶沒依沒靠的。

通常情況下,這種人受欺負也不敢讓別人知道。

想到這些,曾琴爹一步三晃朝這邊走過來,吹噓着吓唬人道:“吃官司哦,美人難道不知我沒成丁就攮死人進過監房麽?不怕告訴你,從本縣縣獄到汴京府大獄,老子都有人脈,你讓我吃官司?信不信我讓你先吃叼?”

李清賞:“……”

庶民百姓固然質樸善良,人性的粗鄙與險惡她也同樣見識過,曾琴爹只是說話惡心人而已,她應該應付得了。

眼看曾琴爹越走越近,李清賞故意激他道:“是麽,人脈這樣厲害你就喝最便宜的劣等酒?瞧瞧你自己,吃別人的用別人的,連雙新鞋都穿不起,你那些人脈就沒拾給你雙羊皮靴子穿穿?”

“幹你母!”曾琴爹果然被激怒,上來一把抓住李清賞領口,吃酒惡臭撲面而來,“信不信老子幹死你!”

說實話,李清賞已經吓得腿軟手軟了,何況她本身還吊着只胳膊,毫無還手之力,而院裏鬧成這樣,屋裏幾位上課的夫子還能裝作若無其事,那便莫要寄希望于她們了,真怕惹惱這男人,他會做出甚麽傷害學生們的事。

“你不是要幹死我麽?”泥潭子裏摸爬滾打過将近一年之久的李清賞,拼盡全力故作淡定,勾起嘴角低低對曾琴爹說道,“茅廁後邊小窄巷,敢不敢去?”

學庠的學生茅廁在學庠最東邊,以前曾有人從外面爬上牆頭往裏面偷窺,童山長申請撥款又在茅廁後牆往東三尺處加了堵丈高的牆,由此形成個小窄巷。

于是乎曾琴爹毫不猶豫拽着李清賞衣領,連拖帶拽把人往那小窄巷帶去。

從曾琴開門到李清賞掙紮着被拖走,蒲典站在窗戶後把經過看得清楚,可是任她如何都沒想到,當她一聲不吭舉着私藏的護身斧頭尋摸過來拯救李夫子時,會看到如此一幕:

小窄巷裏,柔弱李夫子正單手舉着大半塊磚頭,站在窄巷裏無聲地淚流滿面。

李清賞腳邊,曾琴爹臉朝下趴在地上,後腦勺和脖子上的血與李清賞手中青磚上的血跡遙相呼應。

舉着斧頭的女夫子和舉着磚頭的女夫子四目相對,李清賞渾身抖得不像樣,見此情景,蒲典咕咚吞咽一下,錯愕地看向李清賞手中青磚。

只見大半節青磚上布滿灰塵泥土,側面上血跡最多,血跡之下,磚身上“鹹亨貳年”、“公造”等字樣依稀可見。

別說李清賞吓傻,蒲典也吓傻了。

再用力吞咽幾下,見李清賞仍抖若篩糠傻在原地,蒲典換成單手舉斧頭,試探着蹲下身朝地上的曾琴爹伸手,指尖顫抖的手朝側頸伸去一半時才反應過來,旋即顫抖着改變目标去探男子的鼻息。

……還活着。

一顆心幾乎要從嘴裏跳出來的蒲典兩腿一軟撲通跌坐在地,她仰起臉看向吓壞她的“罪魁禍首”,千言萬語湧到酸澀的喉嚨口,最後化成了情感飽滿的一聲哭腔:“我·日·你·老子呦。”

——吓死老子,以為你殺人了!

半個時辰後。

接到報事的縣衙派了一中一青兩名捕快來,二人勘察罷案發現場,中年捕快把兇器磚頭用油紙包了裝進挎包,并支使青年捕快一盆水潑醒曾琴爹,而後他們把一男一女兩名當事人、并一名自稱“證人”的學庠女夫子一起帶回縣衙。

柴睢收到消息趕來延壽坊所屬縣縣衙,此時時間已是下午申半。

案業已查辦結束,據縣衙胥吏言語中的暗示,李清賞毆人成傷屬正常防衛,免追究,之所以将要判她杖二十,乃因她咆哮公堂頂撞縣官。

“可有哪裏傷着?”監廳裏,柴睢隔着整面鐵圍欄拽住裏面女子的胳膊,素來的語慢語低聲露出些急切。

“沒傷到,但杖二十的判決老子絕不會認!”自進縣衙至被審訊結束沒哭一聲的李清賞,見到柴睢便開始吧嗒吧嗒掉眼淚。

委屈鋪天蓋湧上來地,她隔着拇指粗的鐵欄反抓住柴睢手,掉着眼淚卻未有哭腔,硬裝堅強:“曾世仁言語侮辱于我,也當受到相應刑罰,不然我不服,憑甚麽我杖二十而他受罷板子就放還家,律法明明規定調戲婦女者,言語侮辱則割舌,動手動腳則剁其手腳,縣官憑甚麽不判曾世仁!”

倘曾世仁被饒,那她不惜把自己“賠”上來也要施行的計策豈不是失敗?她以身入局唯一目的便是要曾世仁伏法,要曾世仁再不能出去禍害人!

旁邊看管的捕快敲敲鐵欄打斷女子的嚣張之言,麻木對柴睢道:“你慶城籍李氏女親屬是罷,去走個程序把該辦的都辦了,抓緊的,倘延過下差時間,你家人還要在這裏多關一宿。”

也是沒奈何,柴讷尊在太上皇王,整個梁地八州皆是大梁屬,她本人卻要老老實實在縣衙裏走程序。

柴睢有些疑惑,問道:“倘我家人杖二十,則欺負她的另一方如何判?”

捕快不悅道:“這非是你該過問之事,休要打聽!”

态度可謂相當惡劣,上個敢如此橫硬對太上說話的人……是太上摯友謝随之和阿照,然而捕快不是太上發小。

“甚麽叫不是我該管的事?”柴睢冷下臉時氣場甚為吓人,出口之言冷似新從冰窖撈出,“周律,凡男子言語侮女子者,刑輕割舌,重則黥刺放二千裏或剁手腳,受辱者乃我家眷,而今我來見官,欲将因果問究清楚,官卻說此非我該過問之事,是為何理?”

太上旁邊,同來的鄭芮芳不動聲色把李清賞看一眼又看一眼。這許多年來,暗衛長沒怎麽見過殿下同別人動真火氣,殿下來時情緒還是穩的,一見李娘子掉眼淚,來了脾氣。

“你這女子!”捕快被質疑,黑起臉重重拍桌子,不耐煩揮下手道:“別以為知幾條律法疏議便以為自己多了不得,讓你去走程序你便去走程序,該開的憑證開下子,該繳的錢費繳上,衙門辦案自有規矩,難不成還需給你一一報備?”

“芮芳,”柴睢後槽牙咬緊又松開,偏過頭吩咐,“去走走這位差爺所言程序,叫我看看我的人被投進這官口中來,究竟是該開甚的憑證繳甚個錢。”

鄭芮芳領是去吩咐候在門外的手下辦事,捕快見這高個子女子最終還是選擇聽話順從,整理整理衣領暗暗松了口氣。

說實話,這女子冷臉說狠話時的确挺吓人,比他們縣爺遠過之而無不及,但那又如何?

“早這樣不早把事辦妥了,”捕快上下打量慶城李氏女家屬,嘀咕着譏諷,“我們汴京城是柴天子腳下,更是太上皇王腳下,是大周國最講律法的地方,誰人犯律都是要照條令辦!”

李清賞還在吧嗒吧嗒掉眼淚,柴睢沒理會捕快的陰陽怪氣,胳膊伸進鐵圍欄裏撥着李清賞原地轉兩圈,不放心再問道:“确定沒受傷?手上血跡哪裏來的?”

說罷又擡手用拇指輕搓女子鬓邊沾染的已經凝固的血污,搓不去,柴睢幹脆捏着李清賞下巴把人臉扭過去,細細查看側頰:“究竟哪裏來的血跡?”

李清賞掉着大淚珠子,颠三倒四抽噎道:“虎口又扯裂,流血,我拿磚頭砸曾世仁,磚頭上,血,手摸頭發了……柴睢,我有些害怕!”

監廳門外,證人蒲典蹲在廳檐下默默望天,心說小姑奶奶呦,您這會兒開始說害怕了,方才主簿審理案情時,那是誰一蹦三尺高地同曾世仁吵架?又是誰脾氣爆發把縣太爺和主簿吓得兩哆嗦,要判你咆哮公堂之罪?

監廳裏哭聲依舊,蒲典暗暗下決定,等日後若有機會,她定要把這位小姑奶奶的英雄事跡仔仔細細說給某個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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