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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怦然心動固然美哉,也總有甚麽情誼是更難能可貴,千百年來,錦繡會枯榮,富貴會消散,唯真情抵得過歲月漫長。
次日晨,天光破縷,雲開雨霁,虛空濕冷未散,霧岚籠罩半山腰,木植蔥蔥,連綿起伏的北山宛若水墨畫中景,太上儀駕尚停在驿站中,李清賞跟着柴睢提前步行進山。
行在石階平整的山道間,寂寥無人,唯鳥鳴更顯山幽,山中清氣宜醉,大約爬了十來個大石階後,回頭往下看,山下面村舍裏已零星起炊煙,李清賞累得坐在旁邊一塊濕石上。
“我們到底去要哪裏?”這不像是去北山行宮的路,她喘息着問柴睢,言語平靜,仿佛昨日夜裏她兩個之間,不曾有過那些至今無有結論的争執。
與其這樣形容,倒不如說她似乎已經不記得,謝知方與柴睢曾聯手将她欺騙的事。
“再走走,快到了。”柴睢語焉不詳,擡手指向不遠處。
那邊山腰間伫立着一座拙樸的五角亭,亭子的飛檐頂角在飄繞山間晨霧中若隐若現。
濕石坐得涼氣侵身,李清賞沉默中站起來,感覺出身後衣服濕一片,涼飕飕,自晨起跟柴睢上山,她甚至沒問過此行究竟目的是甚麽。
柴睢在旁看着李清賞,并不打算伸手扶她一把,就這麽看着李清賞從石頭上站起,拍拍衣服,拄着路邊拾來的木棍繼續沿石階往上爬。
前行不多時,日頭升得更高些了,暖意灑下來,穿過繁茂枝杈被割裂成無數細碎光斑,落在石階上,斑駁了人影,石板路上有蝸牛爬行留下的痕跡,目之所及,蒼蒼木有跡,英英花落痕,仿佛是歲月迷惘時在這裏留下的徘徊腳步。
此情此景之下,李清賞心裏升起股不明來源的淡淡哀傷。
至離柴睢說的半山亭還有些距離時,虛空裏斷續傳來竹笛聲,李清賞訝然回頭,對上柴睢平靜而清澈的目光。
柴睢停下腳步望向側前方的山巒,嘴裏嘀咕了句:“真巧。”
李清賞沒聽清楚她說甚麽,滿心好奇地沿石階踮腳尋望,在被天光破開霧岚的半山亭,她眺目尋見笛聲源頭。
那廂亭下有位素衣女子,背影輪廓瞧不出年紀,孤身迎日光而立,山間晨風吹拂起她蹁跹衣袂,竹笛符調同時自她修長指間翻飛而出。
笛聲中的思念如溪水潺潺流動,從如泣如訴的呢喃低語,到決絕灑脫的錯過和遺憾,曲音時而婉轉輕柔,時而高亢遼闊。
笛聲描繪出兩個性格截然不同之人的冰與火碰撞,有如一個是在深宮中的含情脈脈,深沉綿長,一個是在烽火狼煙裏肅肅蕭然,果決利落。
笛聲的最後,樂符中的兩人并沒有再次相見,因為她們一個看淡生死,衣袖輕揮間飄然而去,被留下來的那個痛失從未宣之于口的摯愛,任思念成疾,翻湧河海。
一曲生死兩隔,滿紙思念難傳音,惟青鳥自頭頂殷勤飛過,将此信送往遙遠的天際。
笛聲收罷,李清賞不知不覺淚濕眼眶,山間風帶了初日新升的溫柔,她伸伸手,摸到風裏寫遍眷戀。
“母親當年,并沒有見到相父最後一面,”柴睢走過來,道破亭下之人身份,語慢聲低說着不為人世而知的辛秘,“相父遺囑,他身後物皆付一炬,可大望朝裏處處都是相父的影子,母親無論如何都躲避不了,她最最難過時,連我也是不見的。”
大望東宮柴睢是武相林祝禺帶大,莫說東宮舉手投足間像極武相,就連阿睢沉默不語時,黑長眼睫在眼尾掃出的弧度,都和她相父如出一轍。
世間對于大望君臣那段隐晦的感情未曾有過只言片語的提及,若非柴睢親口所說,李清賞閱遍史書也絕不會發現任何端倪。
她沉浸在笛聲以及那段辛密中久久無法平複心情,擺手忍悲道:“如此天家秘史,怎可如此毫不遮掩說與別人知,是故方才你甚麽也沒說,我亦只是不慎聽了曲笛子,實在無意冒犯,無意冒犯。”
柴睢無聲失笑,攤開一只手問:“除了這些,你沒有別的話想說?”
“啊,”李清賞看過來,問:“我應該說點甚麽,拜見聖太上萬萬歲?”說着往那邊半腰亭一指,“隔這樣遠,總不是要我直接叩拜過去罷,你別太過分哦。”
柴睢額角青筋歡快地跳好幾跳,心說很好,報複這就已經開始了,于是乎放棄掙紮般揮了下手:“半山亭往東有片桃林,路過摘些桃子吃。”
李清賞抽抽鼻子跟上柴睢腳步,嘀咕着疑惑:“我們甩開其他人取道這裏,就為摘桃子吃麽?”
紅日東升,其道大光,驅散了山林間所有霧霭迷障,逐漸露出青山翠林茂盛的模樣,柴睢頭也不回走向前面,忽自白道:“柴篌在做局把我往裏套。”
“啊,”李清賞大吃一驚,未見過這等熱鬧,趨步跟上,“那可套得住?”
“廢話。”不用看表情,光從這兩個字的語氣,就能聽出太上梁王被她氣得不輕。
但太上沒辦法,誰讓她聯手謝知方騙了李清賞呢,這會兒得了機會改過自新,正是不打自招彌補過錯時:“我這會兒離開汴京躲來北山,一是為避暑,二則是給柴篌個按翻我的機會,端看他把握得住否了。”
和光罷官,太上離京,再好不過的“趁虛而入”之機。朝堂之争說白無非就那麽回事,謝知方與和光之間是何“交易”,和光與劉庭湊間又達成了哪種“平衡”,劉庭湊與皇帝間出現甚麽問題……這些統統不需柴睢操心。
以局外人身份,反倒能把波雲詭谲之事當成簡單的故事來聽,李清賞促狹道:“你說話素來真假三七分,此番大張旗鼓跑進北山來避暑,究竟是你想給機會讓皇帝按翻你,還是你要騰出手來把皇帝按到地上揍?”
“這個委實說不準,”柴睢笑,把袖子往手肘挽,吐納之間滿腔山中清新,快意無束,“看最後究竟是誰更勝一籌咯。”
“若你贏呢,會有如何結局?”李清賞跟着笑,笑得沒心沒肺,造化弄人的淡淡哀愁卻始終籠罩在她心頭。
“那又能有如何結局,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柴睢從地上撿起塊碎石擲向不遠處茂密的樹冠,驚起數只飛鳥,她望着飛鳥笑:“你不是想自己經營學堂麽,我日後可以陪你,你只管教書,經營之事,我也略懂皮毛。”
驚飛的鳥兒黃身紅腹彩尾,三五結伴投向茂林更深處,李清賞在柴睢身後追問:“若沒贏呢?”
柴睢回頭看過來一眼,慣常淡靜的臉上有笑容燦爛如旭:“那便沒贏呗,不影響你經營學堂。”
“可我還沒決定是否要經營學堂。”瞧着柴睢這般輕快模樣,李清賞跟着笑意盈。
她在想,做過皇帝的太上不愧在琢磨人心方面本事一騎絕塵,若非如此,緣何早已消散在風中的竹笛聲,會如捕絲般不動聲色在她心裏細密織起羅網?
錯過的遺憾與失去的悲傷,光聽着便叫人怯懼不已,若是嘗試,定然會疼得蝕骨錐心,偏偏李清賞這輩子,最是怕疼怕死了。
柴睢“啊!”嘆出聲,一副天塌不下來的輕松模樣:“沒決定好,那就繼續慢慢想呗,不着急。”
·
事實證明,繞遠到北山行宮後面才能偷桃,确實有它必須如此的道理,就如同桃林前面有好幾條半人高的看門狗,極其兇神惡煞,偷桃不可以正面強攻。
大半個時辰後:
李清賞蹲在清澈山溪邊一棵大樹蔭涼裏,兩手捧着個洗幹淨的大粉桃子用力啃一口,滿嘴嘎嘣脆,甜汁順着手往下流,她鼓着半邊腮不解問:“所以,我們現在不趕緊去拜見聖太上,繞遠偷桃的道理是甚麽?”
山溪不深,只才沒過膝,不足丈寬,歡騰流動的水面在日光下反着粼粼波光,流水聲嘩啦中,柴睢高挽褲腿和袖管,貓腰在水裏摸魚蝦,李清賞問出此言時,她正拽着水裏一團水草搜尋逃跑的河蝦蹤跡。
她應聲轉身往岸邊看,一個順手把在水底随波招搖的水草連根拔起,揚手扔來李清賞旁邊,道:“偷桃吃需甚麽理由,不就是偷桃吃麽,這般大的桃,外面可吃不到,你看它一個比你臉都大。”
連水帶泥一團水草掉在旁邊,李清賞護着大桃躲了下,視線無意間掃過水草根,她看見根泥交錯的水草裏纏繞着兩只紅皮河蝦,遂故作淡然将之刨出,捏起,丢進身後木桶裏。
原本桶裏孤零的小魚兒被從天而降的河蝦驚到,毫無章法亂游動起來,兩只河蝦亦不老實,縮起尾巴在桶裏瘋狂倒退,轉着圈倒退,上上下下倒退。
确定河蝦撲騰不出水桶後,李清賞擦去濺到臉上的水,順便望了眼不遠處綠樹環繞的“五髒俱全”的小石屋,感慨得出結論:“你以前肯定經常來偷人家的桃吃。”
北山之中有行宮,乃聖太上柴聘落駕之所,至于山中此石屋,則不知當年是誰所建,坐落在行宮後山,位置優越,環境良好,被柴睢無意中給拾到,用碎枝斷棍紮巴紮巴在周圍圈起個破籬笆,左近便成了她的私人小地盤。
柴睢逆水往上走,一點點在水中搜尋魚蝦蹤跡,發現水邊草下有個新泥蓋口的小洞穴,毫不猶豫将之扒開伸手去掏:“也沒總是偷桃子,上回來是鹹亨八年夏,我就趴石屋門口寫的罪己诏,啧……”
河蝦打的直洞半臂深,到頭拐了個小彎,她手摸進去,被躲在裏面的大家夥夾了指腹,拽也拽它不出,只能換只手再進去捉,太上嘴裏話沒停道:“晚上帶你到下面的地裏偷瓜,山裏晝夜天溫差別大,西瓜比外面賣的好味多了,又沙又甜。”
李清賞啃着桃子,津津有味看太上梁王趴水邊與洞中河蝦鬥智鬥勇,并表示:“如果中午你能讓我填飽肚子,我姑且信你晚上能偷來西瓜吃。”
她看着柴睢從泥洞裏拽出只渾身泥的紅皮大河蝦,忙拿起網兜過來幫忙接,又忍不住好奇問柴睢:“可你又不是沒錢,做甚非要偷瓜吃?莫是為了尋找刺激?”
方才偷桃時好險被人家的看門犬發現端倪,逃跑時撒丫子狂奔,可不是足夠刺激。
柴睢捏着河蝦在水裏涮幹淨它身上泥,丢進網兜裏,甩了下被夾疼的手,轉而繼續去掏泥洞:“你要有錢,給錢買桃也行呀,我又不會攔着你。”
擋在最外面的大河蝦被捉走後,洞裏剩下的河蝦幾乎沒反抗力,輕而易舉被拽出來,涮幹淨泥往網兜裏丢時,柴睢手欠地在李清賞臉上抹了一下,留下條泥指印:“瓜農種植幾十上百畝瓜,光是被猹和刺猬吃的都不知幾多,被我偷走仨倆又何妨。”
河泥帶有隐約腥臭味,李清賞往後退幾步,躲樹蔭下不出來:“汝乃慣犯也,捉住棍棒不相饒。”
“阿照曾讓捉住過,光賠瓜錢不算,還險些被瓜農捉去當姑爺,噓!”柴睢忽然噓聲,聲未落,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撲将出去,再從水裏站起來時,兩只手裏緊緊抓着條半斤不到的小魚。
深色薄衣濕了水半貼在身,她走過來時用手臂蹭去眼皮上的水珠,在李清賞目瞪口呆的震驚中,爬上來把魚丢進水桶。
“網兜裏的河蝦要爬出去了,別愣着,蝦放桶裏。”柴睢趁機咬口李清賞手裏的桃,擰擰衣服上的水,踩着草鞋再次跳進山溪中。
“多逮些河蝦,清蒸,”她嚼着甜而多汁的桃邊嘀咕,“蘸醬油吃。”
聽見這兩句話,滿嘴還是桃子甜味的李清賞咕咚咽了兩下,清蒸蝦尾蘸醬油的味道仿佛已經真實刺激到她的味蕾。
“你捉魚好厲害,”李清賞處理好網兜裏的幾只河蝦,拖着水桶沿岸跟上來,“我就從來沒徒手捉住過魚。”
前襟打濕很不舒服,柴睢一雙眼睛在水裏尋來搜去,擰着衣襟搭腔:“在水邊多住些時日就能學會,下午我們去挖些土豆,摘些茄子甚麽的,晚上架個炭桌子吃。”
李清賞問:“想要清淡些的話,吃甚麽?”
“清淡自有清淡吃法,山裏基本啥都有。”柴睢故意踩在溪底部一片水草上,水底濁泥升起,有條藏在水草下的黑影趁機飛速游跑。
“水蛇?!”李清賞在岸邊跳起來,親眼看着那玩意三兩下游得消失不見。
“黃鳝,給我網兜。”說話間,看見六七條巴掌長的小魚結伴從上游下來,柴睢立馬招手要了網兜,可惜她下網遲半步,僅兜住三條反應慢的小魚。
若再往上游走,岸邊便沒了樹蔭擋涼,李清賞要挨曬,柴睢折身往回走,不多時被烈日曬得後背灼疼,遂抖着濕衣爬上岸,反正也過了下河摸魚的瘾。
“容我歇片刻,”她啃着李清賞吃不完剩下的大桃子,眯眼望水花奔騰的溪面,“過會兒收了下游紮的筒子網,中午給你露一手。”
認識以來從未曾見過太上梁王踏足廚舍,下廚做飯聽起來顯得有些夢幻,李清賞看看水桶裏生死難料的魚蝦,再看看啃着桃去水邊涮洗草鞋的太上,對能否順利吃到晌午飯充滿懷疑與擔憂。
·
至盛夏烈日風雨無阻爬上中天,山中的茂林翠樹便體現出它無與倫比的優勢,枝葉寬大肥厚,将能烤脫人三層皮的熾熱層層疊疊拒擋在外,風吹過,樹蔭下的石屋涼爽地往外冒着炊煙,是柴睢在屋裏叮鈴當啷做飯。
石屋不大,二火眼的小竈臺搭在東南角,蒸籠裏的蝦尾還沒蒸出味道,柴睢在另個竈眼上做紅燒魚,火舌頂着鍋底又被從柴禾口擠出來,李清賞坐在屋門口用力吸氣,聞見紅燒魚料汁的香濃,也聞見溪水與綠葉混雜的涼爽。
怪道避暑皆要入山中,實乃因山中涼爽無酷日。
她繼續用籬笆牆外折來的細竹枝,與水桶裏鬥志昂揚高舉兩只鉗子的青皮小河蝦幹架,漫不經心問柴睢:“你這些年裏,遇見過奸佞之臣麽?”
這廂柴睢正舀着鍋裏湯汁反複往魚身上澆,應道:“貪贓枉法草菅人命者有之,以權謀利結黨營私者有之,十惡不赦倒還沒遇見過。”
大望朝抓廉政,內閣制之下,皇帝和公卿互相約束,朝廷這片權力沃土失去了滋養奸佞的溫床,由是貪官污吏尋常見,真正權傾朝野的奸佞反而沒有,權臣倒是出過兩位,而今已然一殁一隐退。
李清賞沉吟片刻,問:“你說的那些惡裏,哪種最可怕?”
“最可怕當數朋黨,”柴睢又往竈裏添把柴,被短暫的黑煙熏眯起眼,“坐大殿最提防朝臣公卿結朋黨,朋比膠固,黨比金堅,朝臣一旦結成朋黨集團,勢必禍端叢生,危國甚矣。”
她把魚翻個面,鍋鏟戳兩下魚身飛快看過來一眼:“怎突然有此疑問?”
河蝦夾住了竹枝末端,李清賞釣魚般把它提起來,甩兩下,它是仍舊死活不肯松鉗,她道:“我還在想謝知方與和公,甚至有些想不明白,他們是真正賢臣麽?”
對于李清賞會琢磨這些事,柴睢并不奇怪,湯汁已澆差不多,她把鍋蓋蓋上慢慢焖,放下鍋鏟道:“哪有甚麽真正賢臣,無非賢時用之則是賢臣。”
若不賢時為君父所用之,則便是不賢臣。
李清賞抖動竹枝,青皮河蝦噗咚掉進桶裏:“我算想明白了,謝知方用我分散劉畢阮注意力,其實壓根談不上欺騙,最多算是不用白不用。”
柴睢摸摸鼻子,沒敢出聲。
當年趙大爺不讓啓用謝知方,并執意将他壓在翰林院歷練,很大部分原因便是謝知方做事為達目的常不拘手段方法,而今十年過去,那家夥行事作風可謂半點沒改,僅是稍微收斂了鋒芒。
利用李清賞算甚麽,連和光罷官、柴睢避權,以及劉庭湊和皇帝柴篌的翁婿嫌隙,都被謝知方算計在棋局之中。
李清賞又問:“如此看來,抄沒鄣臺,遏制三思苑,也是謝知方主意?”
柴睢語破天驚道:“尊封先宋王助柴篌奪權,與和光罷官讓出內閣,也是他主意,倘你是為皇帝,你願否用這般有能之人?”
皇帝獨權坐天下頭號勁敵便是和光,凡能設計把和光拉下去的人,不能說完全與皇帝同戰壕,至少不會說像和光那樣與皇帝之間“勢不兩立”,如此之人,皇帝何故不拉攏。
習習涼風入門來,李清賞耐人尋味地搖了下頭:“說來‘官’字真可怕,一旦沾染上,連好壞善惡都叫人分不出來,而今再想學生們考試時寫的答卷,初看時唯覺寫在紙上的忠孝大義無比稚嫩,現在只覺世上再無比那更純粹的答案。”
紅燒魚的香味從木鍋蓋與鐵鍋邊緣的縫隙不停往外冒,柴睢站在竈臺前看李清賞坐在屋門口邊鬥蝦玩邊嘀咕事,忍不住抿嘴笑起來。
沒人知道太上梁王看着眼前這幕,心裏在想甚麽。
午飯做好又是刻餘之後,清蒸蝦尾蘸柴睢調的料汁,光是聞着就讓人口中不斷生津,李清賞盛出兩碗米飯後迫不及待開吃。
柴睢解開圍裙,擦着手在小桌對面坐下來,道了句:“你感覺我經營家學堂怎麽樣?”
李清賞嘴裏咬着個沒剝幹淨殼的蝦尾,一時吃不進去,只能囫囵咬斷它,繼續剝沒剝完的殼:“不是說等我開學堂,你來給我打工麽。”
“你太磨叽,總拿不定主意,那就幹脆我來咯,”柴睢拿起個蝦尾熟稔地剝殼,也不嫌燙手,“關鍵是你沒有資金,暑休結束後那九個娃娃将如何安排?按我經驗來看,延壽坊學庠售賣後,布教司不會管她們。”
“放假前我去見了她們的負責阿嬷,沒人管的小孩,凡不再念書,唯一出路便是去賣苦力。”李清賞試圖學柴睢剝蝦,不料手指不聽話,蝦尾燙得拿不住,一下下掉在盤子裏,“她們那般年紀,又是姑娘,選擇不多,進織布作坊和酒樓食堂打雜是首選。”
天下孤苦多不勝數,尤其鹹亨八年夏多地發生暴·亂,需朝廷出錢救濟的人成千上萬,戶部花費年年超支,預算年年不夠,內閣卡着巨額費用不敢批紅,國文館拿不到足夠數的教谕經費也不願意,朝臣們成天在黎泰殿吵個沒完,在那些家國大事面前,延壽坊女子學庠這幾個丫頭甚麽都不是。
柴睢無法評價廟堂裏的争執對平民百姓的影響,只是她想起兩件事來:“你們學庠将賣給私人做庫房,童山長也被判囚二年,所有財産充公,其實你們童山長只是官場争鬥的犧牲品,布教司內部派系對立,他妨礙到別人利益,被人趁機踢出了局。”
她把剝好的蝦尾肉放進李清賞碗裏,再順手拿走李清賞手裏被剝得亂七八糟的蝦尾,三兩下剝幹淨再給她:“所以說,這世上再沒人比我更理解,你為何讨厭‘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那幾句話。”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1】,便是這四句話,這四句讓無數士子儒生趨之若鹜的話,乃李清賞生平最最厭惡。
無他,只因“興,百姓苦。亡,百姓苦”。【2】
“學堂你想開便開罷,”李清賞津津有味吃着蝦尾,直面慘淡的現實,“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你有錢也有人脈,你出錢我出力,簡直不要太合拍,不對——”
說話間碗裏又被送來個剝好的蝦尾,她糾正自己的說法,道:“或許可以說你是開家學堂給我玩的,這真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她搖頭,不可置信中帶有幾分唏噓之意:“堂堂柴周舊帝,閑到要去經營學堂,想來不僅布教司和國文館會被你吓到,皇帝可能還會擔心你趁機教出些反賊來。”
一連剝五六個蝦尾,柴睢擦擦手扒拉兩口飯,又把紅燒魚湯汁往米裏拌,言行舉止毫無舊帝威儀模樣,更與普通人無異:“若你答應下來,我便着人開始準備,月餘時間可能夠嗆,怎麽也得三兩個月才夠。”
李清賞幫她端着魚盤倒了湯汁,道:“但如果銅礦那些事不解決,我們永遠無法安心生活。”
“這些個事還用你說,”柴睢吃口涼拌木耳菜,随後去夾紅燒魚,“劉庭湊做過京官,因在大望革改中極力維護門閥利益而被貶去了宋地,這些年不聲不響,結果入京便能進內閣,其實力不容小觑,劉庭湊父子越是有能力,柴篌越是忌憚,謝知方攆走和光,在朝堂上嶄露頭角,衆人新舊賬一起清算之日,已然不遠。”
偏離正軌的事情,也是時候被糾正。
李清賞問:“我能做點甚麽?”
柴睢從嘴裏魚肉塊中揪出根已被油炸炸脆的碎魚刺,稍頓,促狹道:“大欠兒登,你就專心看熱鬧呗。”
看那些未得伸張的正義終被還以真相,看那些妄死于暴·亂中的人得以安息,看埋在中曲山黑暗深礦中的無辜冤魂,也終将踏着光明盛大之路,回到他們心心念念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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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爾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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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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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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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