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提三個燈
第3章 提三個燈
沈姜垂眸掃了一眼,沉着臉收回目光。
金菲菲還挺驕傲,歪嘴笑道:“這男的要是沒瞎,那得是校草級別的人物,咱不虧啊!”
周遭起哄聲愈加肆意張揚,少年垂頭,胸膛起伏,深深的烏瞳無光無色。
“金菲菲,平時看不出來你這麽生猛啊!”
“哈哈哈,金菲菲,你春心蕩漾了啊?”
蔣勳短促地笑了一下,最後一口香煙吸完,随手扔到路邊,問她:“之前不是跟技校的小學弟打得火熱嗎,你們掰了?”
說起那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學弟,金菲菲就生氣,濃重的妝容狠狠擰成一團。
“掰什麽掰,活太爛,我把他甩了。”
“哈哈哈——”
聽着他們毫不避諱的聊黃色話題,沈姜心中愈加反感,說不出的憋悶。
而被這群惡劣少年少女們逗趣的周鳴耀,好像是可以被人随便擺弄的一件商品。
他們可以肆意評論他,辱罵他,戲弄他,他毫無反抗的力量,毫無掙紮之力。
沈姜臉色愈發陰沉。
一年前,沈姜結實了蔣勳,蔣勳又帶她認識了這些小混混,雖然在一起玩了一年,但惡劣少年們的行為她從來沒參與過,只當旁觀者。
那時不覺得有什麽,只覺得與她無關,她不在乎他們欺負誰,戲弄誰,她只享受跟他們待在一起的那種自由肆意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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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知道這些不良少年說話很葷很随意,可今天聽到他們用這種變态的話侮辱周鳴耀,心裏升起一股無名火。
笑過鬧過後,金菲菲按捺不住繼續揩油,還讓另外幾個小姐妹摸。
除了金菲菲,其他幾個女生還是比較純情的,她們不好意思,即使周鳴耀是瞎子,但他同時也是長得很好看的瞎子,真要欺負他,倒是不忍心的。
“想搞他?”沈姜笑容不達眼底,捏住金菲菲的手腕:“你問他,問他願不願意跟你搞。”
金菲菲倏地愣住,再看沈姜正經的臉色,不像是開玩笑。
喉嚨一滾,咽了口唾沫。
說實話,雖然金菲菲嘴上沒個把門,什麽葷話渾話都敢說,但現實裏确實是第一次接觸這麽漂亮的男生。
漂亮到摸一下都感覺是亵渎。
好在他是個瞎子,她可以肆無忌憚地侵犯他……
這樣想着,金菲菲不自覺湊近了少年,想讓他聞聞自己身上的香水味。
這瞎子肯定沒有女人緣,十七八歲的少年如狼似虎,見到她這樣有魅力的女生還不立馬撲倒?
指尖慢慢悠悠爬上少年的胸膛,挑弄似地來回滑動。
“願不願意跟我好呀,小瞎子?嗯?願不願意?”
人群裏發出劇烈爆笑,大夥兒期待又戲谑地看向周鳴耀。
少年無焦距的目光死死盯住前方空地,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嗓音冷若寒潭,末了吐出一個字:“滾。”
金菲菲的臉色霎時變得一塊青一塊白。
都快被他們圍毆了居然還敢說出這種惹怒他們的話,怎麽能不讓人生氣!
“艹你m的瞎子!你再說一句?”她都沒嫌棄他是瞎子,他居然讓她滾?
氣死她了!
揚起巴掌就要扇過去,卻被沈姜半路截斷。
少女冷繃着臉,黑暗裏看不清情緒:“金菲菲,人家都讓你滾了,怎麽還惱羞成怒?”
惱、惱羞成怒?
金菲菲猛地扭頭,不可思議看向沈姜。
不止是她,所有人都用莫名其妙的目光打量她。
沈姜今天好反常,往常她只站在一邊看,有時候嫌煩,讓他們快一點,今天卻主動參與,還不是加入他們,而是維護這個小瞎子。
難道……看上他了?
“姜、姜姐,你什麽意思?”金菲菲也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她抽回手,反複揉捏被捏疼的地方。
涼風吹來,襯得少女的臉色比殘冬還要蕭瑟,字字冰針入骨:
“老實說,我很不喜歡你們這樣捉弄人,尤其是這種眼睛都瞎了的可憐人。”
可憐人?
大夥兒緘口不語,愣住。
咋不知道沈姜什麽時候這麽有同情心了?
事情的走向越來越奇怪,幾個男生企圖緩和氣氛,打哈哈含糊道:“對,其實咱也不是很喜歡捉弄瞎子,這不是閑得無聊嗎,姜姐來了以後我們就沒怎麽幹這種無聊的事是吧?哈哈哈,走吧走吧,還沒吃飯呢,餓死了。”
“走走走,餓死了。”
衆人磨磨蹭蹭地散開來,周鳴耀看見眼裏的黑色霧團一點一點變亮。
“走吧,別玩了。”蔣勳一聲令下,大夥兒便沒了逗弄的興致。
金菲菲落在了隊伍最末端,盯住周鳴耀,咬牙切齒:“死瞎子,我記住你了。”
走出巷子前的一秒,沈姜鬼使神差回頭。
昏黃的路燈下,小瞎子默默拄着盲杖,步履紊亂,一步一步走向與她相反的遠方。
……
“你還知道回來?”
“今天這麽早回家?”單肩包往玄關臺面一扔,沈姜漫不經心換拖鞋:“瞎子老師告狀了?”
頭上發簪随着她深呼吸的動作晃了晃,江荟珠暗示自己消消火氣:“放尊重點,別一口一個瞎子,人家有名字。”
“叫什麽?”沈姜問。
“他沒告訴你?”看着女兒進廚房倒水喝,江荟珠沒好氣地睨她。
沈姜咕嚕咕嚕往肚裏灌了兩大杯水,肚子越喝越漲,卻不覺得解渴,嘴裏始終有股澀澀的味道。
今天沈姜第一次被朋友們帶去酒吧,體驗過這次後她一輩子都不想去了。除了吵鬧就是酒,喝不完的酒,到處都是香水和不知名味道的混合體,熏得她想吐。
沈姜不太會喝酒也不敢喝太多,最後喝了兩杯就不肯要了,陪朋友們玩到最後,給他們付錢,付好上街逛了會兒就回家。
其實要說有多好玩呢也沒有,主要就是圖個跟朋友在一起的氛圍,那種被人簇擁,讓她感覺自己是有用的、是有存在感的氛圍。
“不知道,好像說了,好像沒說。”沈姜那時候氣急攻心,心不在焉哪裏記得住他的名字。
江荟珠撩開頭發,身子往沙發上一落,坐得筆直:“之前我教你你不學,說要別的老師教,別的老師請來了,你還是不學,你到底要怎樣?”
別的老師……說起這個,沈姜腦海裏不覺浮現周鳴耀一步一步支着盲杖遠去的背影,心下倏地有一股氣堵着,不上不下,很煩。
“因為我不學,所以你把瞎子都請過來了?虧你想得出來。”
江荟珠見女兒不着調的樣子就心堵:“我很認真在跟你說話,請你正經點。”
請?誰家媽媽跟女兒說“請”字?
江荟珠确實不能以常人的思維看待。
她是國內出衆的小提琴家,沈姜十三歲時,她離婚再嫁,嫁給了業內同行,也是她的初戀,一名大提琴家。
至于沈姜的父親,就是個暴發戶、土豪,據說當年趁人之危從那位大提琴家手裏搶走了江荟珠,婚後生下了沈姜。
但江荟珠對沈國輝好像一直都不是很喜歡,這種不喜歡延續到了女兒沈姜身上。
沈姜從小幾乎沒體會過母愛,她的母親把所有的精力和愛投注到了事業中,忽視女兒,忽視丈夫。
直到她與沈國輝離婚以後,沈姜被法院判給了江荟珠,江荟珠忽然就對女兒上了心。
江荟珠改嫁的第一年,是對沈姜管教最寬松的一年,那是美妙的高一,也是在那個時候,沈姜結交到了混混朋友們。
那是她最快樂的一個學期,但淺嘗截止,高二伊始就被江荟珠幹涉了自由。
不是因為混混朋友,而是因為老師向家長告狀,說沈姜在學校不好好聽課,作業不寫,考試也白卷。
那時候江荟珠新婚快樂,心情挺好,大概因為如此所以良心發現,開始關注女兒,對她上心,說要培養她,要傳授給她最得意的拉琴手藝。
也可能是因為高一暑假,帶沈姜參加了一次業界人士的宴會,所有人的孩子吹拉彈唱跳,個個有才藝,只有江大院長的女兒拿不出手。
可能受了刺激,于是開始激娃。
有點晚,但也不算晚。
前者在沈姜看來,真的很可笑。
江荟珠門下弟子無數,十五年裏卻沒有女兒的一席之地。即使小時候沈姜主動纏着要媽媽學小提琴,她也嫌煩地将人推開。
後來拒絕的次數多了,沈姜徹底厭惡小提琴,也厭惡她。
總之江荟珠對沈姜永遠客套疏離,不過最近比起前幾年是要好不少的。
大概是被新老公滋潤了吧,偶爾也能跟她開幾句玩笑,好像變成了真的母女,但沈姜清楚地知道,根本不是那樣的。
她只是母親心情好了逗一逗的玩具,一般情況下,面對女兒時,她還是那個冷漠疏離的江女士,繼父和繼兄在的時候,江荟珠對她不耐煩的态度會收斂一些。
斂下神色,沈姜也十分正經地對母親說:“那我也很正經地告訴你,我不想學什麽小提琴,我只想安安穩穩混到畢業。”
“然後呢?混到畢業然後呢?連中專都考不上嗎?”江大院長忍不住對她冷嘲熱諷。
沈姜就不愛聽江荟珠挖苦她,反駁道:“反正……”
沒說完,江荟珠毅然開口:“不可能。”
她雙臂環胸,變成了沈姜最熟悉的那副面孔:高傲、漠然。
“沈姜,我已經跟你爸達成共識了,你要是考不上國藝就出去端盤子,怎麽樣都好,我們不會再管你。要是覺得我在騙你,你現在就可以打電話跟你爸對峙。”
她勢在必得,自信的模樣讓沈姜心抖了一下,沒什麽底。
沈姜知道自己老爸有多舔她媽,他對江荟珠簡直有求必應,恨不得天上的星星都給她摘了!
再說這倆人女兒的名字:沈姜,爸爸姓沈,媽媽姓江,所以她叫沈姜,外號“生姜”!
小時候沒少因為這個被同學取笑,偏偏他爸自得其樂,以為自己取的名字特有情調!
現在她媽突然要她學小提琴,考國藝,這種對沈姜百利無一害的事他怎麽可能不同意,而且他還是江荟珠的舔狗,江荟珠說什麽他都答應。
——可、可爸爸到底最疼她,不會不管她。
沈姜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當着江荟珠的面給沈國輝打了個電話,電話裏那熟悉的男音卻一直跟她打馬虎,企圖糊弄過關。
“你媽是國內最厲害的小提琴家,教你最多三個月吧,上國藝完全沒問題啊。放心,你媽真的厲害,別太焦慮,認真練就行了。”
“爸,你別轉移話題,你真跟她達成共識了?如果我考不上國藝,你就停我的卡?再也不管我了?即便我去餐廳當服務員給人端盤子……”
電話那頭的男人沉默了幾秒,傳來笑嘻嘻的聲音:“哈哈,你說這個啊,其實……你下個月來看爸爸要不帶點榮市特産吧,我記得那個土豬臘肉挺好吃的。對了,其實啊,爸爸覺得你考個二本也差不多了,畢竟基因在這裏。爸爸當初啊,也就是個中專,但那也沒關系,你看爸爸現在不是……”
聽着沈國輝不着調的話,沈姜什麽都懂了。
她深呼吸,極力克制着壞心情:“好的我明白了。”
嘟嘟——電話裏傳來急促的忙音。
“哎——哎——姜姜啊——喂,喂?”
沈姜握緊手機,青筋鼓起。
母女倆僵持了很久,空氣凝固成冰。
望着江荟珠雲淡風輕的模樣,沈姜不甘心,很不甘心。
失控的感覺再次回到身上,連飛翔都不會的幼鳥,面對母親的強迫,毫無掙紮之力。
“我明白了,我會好好學的。”她頹然垂下腦袋,昭示着對抗再一次失敗。
江荟珠露出滿意的笑,她永遠是那個胸有成竹的高貴女人,什麽事也難不倒她的江大院長。
其實這個電話一開始就不該打,倒是憑白讓沈姜心梗。
裝乖,她現在只能裝乖,按照江荟珠的心狠程度,她不好好學習的後果就是掃大街端盤子,現在只有順着她,才能拿到錢。
那通電話結束後,沈姜就做出了要開始縮衣節食的決定。
她要存錢,要存私房錢,不能再大手大腳花錢了。
等哪天惹惱了江荟珠,爸爸也另尋新歡不管她的時候,有私房錢才不至于“餓死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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