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提三十七個燈
第37章 提三十七個燈
兩人邊走邊聊, 沈姜驀然發現一個問題:“怎麽沒穿我給你買的衣服?”
周鳴耀腳步微頓:“忘記了,明天穿。”
“也行,勉勉強強原諒你吧。”
沈姜沒太在意新衣服這件事, 第二天周鳴耀把新衣服穿來時,她更沒做細想。
直到後來有一天, 沈姜幫王姨下樓扔垃圾, 看見周鳴耀在花壇邊換衣服。
把新衣服脫掉,換上舊棉襖。
沈姜目瞪口呆, 差點過去質問他,冷靜下來仔細想,鼻子忽然酸得發疼,喉嚨似有硬物堵住, 進退兩難。
他怕她生氣,所以穿新衣服, 他還怕被他爸看見,所以回家要換舊棉襖。
沈姜忽然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她總在各種地方刁難他,而他從來只是默默承受, 當個低眉順眼的小綿羊。
翌日, 下課後,沈姜忽然鄭重地對周鳴耀說:“以後別穿我給你買的新衣服來了。”
“嗯?”周鳴耀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穿新衣服?”
之前不穿她不是差點生氣了嗎?
避開他無焦距的審視, 沈姜不鹹不淡解釋:“嗯, 看膩了, 還是以前的舊棉襖順眼。”
周鳴耀顯然不相信這樣的理由, 哪有舊衣服比新衣服順眼的道理, 她之前還嫌棄他的棉襖太破呢。
身體倏然緊繃, 語氣也顯局促:“是、因為我穿着不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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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這樣, 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攬。
“不是,好看的。”沈姜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總算想出個理由,“好看,太好看了!就是太好看了我不想你穿!”
周鳴耀不理解,沈姜一點一點細數他的“優點”:
“你看啊,你長得好看,身材又好,又高又帥,溫柔又不會拒絕人,要是天天打扮地這麽好看,走路上被女流氓調戲怎麽辦?萬一有女生追求你,對你死纏爛打,那多煩啊是不是?”
少年被她誇張的語氣逗笑,心髒像是被溫溫熱熱的水包裹,飽脹而沉重。
“不會的,沒人看得上我。”
誰會喜歡一個瞎子呢。
“怎麽沒人,社會有多險惡你不知道?你長得這麽好看,誰還在意你是不是瞎子,而且,你眼睛壞了,其他地方又沒壞,是不?”
周鳴耀臉刷得通紅,鮮紅欲滴,紅得像火燒雲。
“沈姜!”他顯然氣惱了,說話間眼睛都染上幾分愠色。
沈姜憋笑憋出蹩腳的英文,拿起他的盲杖遞過去求原諒:“我口誤,口誤,沒有侮辱你的意思,我就是想說你除了眼睛,其他地方都很健康,我沒惡意你知道的。”
又不是像金菲菲之前調戲他那樣,她真沒有惡意。
雖然周鳴耀早習慣沈姜的口無遮攔,但當她口無遮攔的對象成了他自己,還是造成了巨大的沖擊力。
他其實并不是一個很能開得起黃色玩笑的人。
“你總這樣,想說什麽就說,以後工作了會很吃虧的你知道嗎?”周鳴耀斂着眉,還挺語重心長地說。
沈姜心虛,眼珠亂瞟:“知道啊,我現在……這不是還沒工作嗎,等我工作了,我就變成熟了,到時候我話肯定會變少。”
周鳴耀:“……”
“現在不養成習慣,以後只會變本加厲。”
“不會啦,我心裏有數。”
“沈姜,我是說真的。”
“我也是說真的。”
周鳴耀:“……”
沈姜短促地笑出聲,暗道周鳴耀啰嗦起來還挺像她老爸。
……
周鳴耀身上平時只有幾十或者一兩百的現今,多餘的錢都存在銀行卡裏,江荟珠給他的工資也是打到他的賬戶上,這樣就能避免被周巡山拿走。
他抽時間去了躺銀行,取了兩千塊錢準備還給沈姜,沈姜其實早就把這件事忘記了,收下後趁周鳴耀不注意,又給塞回了他兜裏。
然而沒多久就被發現。
周鳴耀十分無奈,想說什麽,沈姜先一步打斷:“我知道你本來就沒有買衣服的打算,是我逼你買的,所以衣服的錢當然應該我來付。”
又不是兩百塊錢,兩千塊錢對周鳴耀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一碼歸一碼,買來是我穿,不是給你穿,當然要我付。”周鳴耀固執地要把錢給她。
沈姜死活不收,跳着跑着遠離他,周鳴耀眼睛看不見,無論如何也摸不到她。
“哎呀,你好歹是我的老師,我買兩件衣服孝敬老師怎麽了?”
周鳴耀被她無厘頭的話逗笑:“你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
逛商城那天就變成“朋友”了。
沈姜反問:“那也是老師啊,不對嗎?”
有道理,周鳴耀說不過她。
沈姜露出得意的笑:“我又不缺錢,不着急,等你把你需要的錢攢夠了再還我吧 ”
周鳴耀不喜歡欠人情,知道錢還不了,後面一段時間拐着彎問她喜歡吃什麽。
沈姜驚訝于這人什麽時候這麽關心她,然後就知道為什麽了。
後來的日子,每天來禦景灣上課,周鳴耀都會帶一份她喜歡吃的食物,有時候是一盒千層蛋糕,有時候是一份澆灌了紅糖汁的涼糕,有時候芒果滿滿的雪媚娘……各種各樣。
沈姜甚至能想象到他去甜品店問老板哪種點心好吃的畫面,認真而細致。
不過沈姜最喜歡的,還是城中村一家老字號蛋糕店賣的招牌板栗糕。
尤其是剛出爐的板栗糕,外皮酥脆香軟,內裏的板栗不幹不油,沙沙的軟軟的,表皮有炒熟的白芝麻點綴,不會過于甜膩,一口咬下,滋滋香味在唇齒間融化,每一口都是甜香。
沈姜吃過一次愛得不得了,說比她之前在高檔甜品店買的還要好吃。
周鳴耀就一直給她帶,直到吃膩為止。
奇怪的是,寒冬臘月,周鳴耀每次來禦景灣都需要走二十分鐘的路,板栗糕的包裝只是一只薄薄的塑料袋,這期間點心不可能不涼。
但沈姜每次吃到的板栗糕都是熱熱的,跟剛出爐沒什麽兩樣。
周鳴耀回答說是因為走得快,所以來不及涼。
沈姜不信,再三逼問,周鳴耀仍不老實回答,她就撓他癢癢。
撓他的脖子沒感覺,他這塊地方不敏感,得撓腰,他的腰部癢癢肉最敏感,稍微一碰就蜷縮成一團,想笑又憋着不笑,唇被自己咬了個通紅。
最後到底承受不住還是招了,眼尾挂着兩滴憋笑憋出來的淚珠:“放,放在外套裏。”
“外套?外套哪裏?”這破棉襖也沒口袋啊。
周鳴耀紅唇鮮豔欲滴,指了指小腹。
好家夥,感情是塞在肚子裏保暖啊。
沈姜的心情頓時變得有些複雜。
這個少年總能給她各種莫名其妙的感動。
見她一直不說話,周鳴耀有點擔憂地望着她的方向說:“如果你覺得不衛生的話,以後我不放了。”
溫情被他打碎,沈姜好氣又好笑:“那我之前都吃七八次了,要是嫌不衛生,你能補償啊?”
少年十分認真地點頭:“可以。”
沈姜哭笑不得:“那你說你怎麽補償?”
“我,我以後打車給你送過來。”
“好啊,這個補償好。”讓葛朗臺花錢打車,實在不容易啊。
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周鳴耀悄悄松了口氣。
沈姜見他這樣,無奈笑道:“騙你呢,這不隔着塑料袋嗎,怎麽會不衛生,我沒那麽多窮講究。”
周鳴耀也笑,其實她知道她是開玩笑的,這麽久了,沈姜是什麽性格的人他早看透。
“哎,我問你,你把剛出鍋的板栗糕塞肚子上不燙嗎?”
隔了二十分鐘的板栗糕每次吃到嘴裏都覺得好熱乎,剛出爐的放在肚皮上,那得多燙?
少年搖搖頭,眉目乖順地低垂:“不燙,隔了一層衣服。”
沈姜罵他:“呆子,以後別這樣了,涼了就涼了,涼了照樣好吃。”
周鳴耀搖頭,不贊同地說:“口感差距很大,冷了會膩。”
沈姜沒好氣睨他:“膩了我就少吃兩個,你幫我吃不行啊?”
愣了半秒,少年低低笑出聲。
“行。”
他笑時瞳孔雖然沒有焦距,卻有光,睫毛的陰影在高挺的鼻梁骨上砍出一道褶,又乖又柔。
後來的日子,練琴在沈姜心裏已不再只是一項應付了事的任務,反而格外期待見到那個給她帶點心的少年。
就像小時候在幼兒園放學等媽媽來接一樣,期待媽媽今天又會給她帶哪種口味的小蛋糕。
……
幽清街巷,細雨淅淅瀝瀝灑落,寒風猛烈而刺骨。
十八號期末考試結束,大概三天就能知道成績。
沈姜考得還不錯,從開學初的倒數第一上升到了年紀第二百八十一名,高二年級總共六百名學生,進步實在可觀。
沈姜當然向江荟珠邀功了,江女士還算有良心,準了她兩天随心所欲的休息日。
兩天假期一結束,就告訴她接下來的兩周後還會有一場市級的大型音樂比賽,為了比賽不墊底,沈姜的練琴時間從之前的四個小時,變成了每天八個小時。
要說誰最“開心”,沈姜覺得一定是周鳴耀,随随便便動動嘴皮子,日賺六千。
現在看來,他才是貴公子,她就是個窮丫頭!
一首曲子來來回回練了十一天,其中枯燥程度足以把沈姜逼瘋,好不容易堅持到最後,沈姜整個人已經虛脫了。
比賽時間設定在除夕前四天,地點就在本市,沈姜的上場名次還算靠前,第十一位,大概一個小時就能輪到,最後一名是第四十位,沈姜十一名不至于太過煎熬。
為了拿獎金,周鳴耀參加了大大小小二三十個比賽,經驗尤其豐富,路上坐在江荟珠的後座,聽見她深呼吸的樣子,還給她指點經驗。
“不用太緊張,平時怎麽練上臺就怎麽拉,穩定發揮就可以。”
沈姜滿不在乎的語氣說:“沒緊張,我什麽大場面沒見過。”
實則心裏抖成了篩子。
倒也不是她膽子多小,實在是上次生日會出了大糗,被搞出心理陰影,搞怕了,所以才忐忑。
等到了會場,看見密密麻麻的人群,沈姜頭都大了一圈。
比賽場地設立在榮市第一劇場,面積大位置多,能容納三百人觀賞,也沒有規定誰坐哪一位,除了第一排評委席,其餘位置随便坐即可。
沈姜拉着江荟珠和周鳴耀來到第二排的靠邊位置坐下,江荟珠是大忙人,斷斷續續總有人打電話找她,這時候又接了個電話,跑會場外接電話去了。
沈姜來回深呼吸,周鳴耀笑意溫柔,對她說:
“上臺以後如果實在緊張就盡量不要看臺下,其實沉浸到裏面會完全忘記緊張。”
“你以前比賽的時候看嗎?”說完沈姜就呸了兩下:“抱歉,忘記了你看不見。”
她難得這麽禮貌,周鳴耀笑起來:“其實第一次還是會緊張的,但也确實托了看不見的福,因為看不見,我能拉得更投入,也不會被臺下的人影響。”
環顧四周,都是與沈姜同齡的學生們,雖然也緊張,但臉上無一不洋溢着驕傲和自信,這些人普遍都是從幼兒園小學就開始練琴,像周鳴耀這種半路出家的少之又少,基本上沒有。
沈姜既沒天賦又是半路出道,壓力可想而知。
“我覺得我拉得再好也不會獲獎。”
她低落地垂下頭,更多的難過是因為江荟珠,她不懂她媽為什麽總擅自做主讓她做一些不喜歡的事。
學小提琴是,擅自報名比賽也是,扣零花錢也是,江荟珠真是沒一樣讨喜的地方!
“而且這個比賽沒什麽含金量,獎勵也就一個證書,沒意思。”
周鳴耀面帶微笑直視前方,他不看人的時候沒人發現他的盲人,因為看起來像學生,大家都只當是來參賽的學生,沈姜已經注意到不下六七個女孩偷看他。
不滿地撇了撇嘴,站起身:“你坐裏邊來。”
周鳴耀很乖地站起來跟沈姜換了個位置,坐下後,她故意挺直了身板,讓外面的女孩看不見他。
周鳴耀沒注意沈姜的小動作,兀自道:“江老師讓你參加比賽不是為了讓你拿獎,主要是為了鍛煉你的膽量和臨場水平。”
他如此替江荟珠解釋。
沈姜嫌棄地看着手裏琴包:“等考上大學了,我一定要把這破琴扔掉,我真是煩透了!”
說完想起什麽,看向周鳴耀:“算了,還是不扔了,畢竟二十萬呢。”
嬉皮笑臉地湊近他,戲谑道:“哎,周老師,等我畢業後,把它送給你呀好不好?”
說這話時她的嘴唇幾乎要貼到他的耳廓,又熱又香的氣息灑在臉側,心尖兒顫了顫。
在周鳴耀心裏,琴是琴者的靈魂,她把琴送給他,就是把自己送給了他。
不過她不會知道這個秘密。
他會永遠保守。
永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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