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後續（一更）

後續（一更）

第十八章

孫老師很久沒看這個遺書了。

主要是回避心理，對痛苦的回避，她不願意承認自己害死了一個學生。

現在，她又認真看了起來。

中間還有錯別字，還打了叉，然後再改在旁邊。

她之前都不記得還有這個細節。

孫凝說不出來的難受，她想起了那個時候，她總是跟這些學生說，寫錯了單詞，不要塗一個黑圈圈，打個叉，旁邊再寫正确的單詞就好了。

她再一次通篇看完，哪怕時隔多年，哪怕她已經是中年女人了，她依舊感到一陣陣心悸。

只是，這一次，她還是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當年看的時候還比較年輕，見過的學生也比較少，再加上巨大的痛苦和外界的指責，直接把她壓垮了，她根本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沒辦法去細想整件事情。

現在看到這份攻擊性十足的遺書，再加上趙老師的事情。

她一開始疑惑了。

李豪真的有可能會自殺嗎？趙老師在這裏面到底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遺憾的是，趙老師不見了，否則她怎麽也要去找這個人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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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趙老師第一次對認識的人下手。

他以前從來沒有對認識的人下過手，這一次沒忍住，一是他心裏積攢的怒氣越來越多，無從發洩，二是大好的機會都遞到了他的手邊。

一個人，他留了遺書說是另一個人逼他自殺。他還走到了天臺邊，往下看，一邊看一邊說：“趙老師，這樓太高了，有點看不清下面的人的臉。”

他手握成拳頭，在後面輕輕一推，人就下去了。

人很難控制自己的原始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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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豪三個室友下去的時候，遇到趙老師，說的是李豪要自殺，并沒有說是他們的惡作劇。

三個室友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這種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趙老師一上樓，見到了李豪，他臉上都是掩藏不住的喜色，眉飛色舞地仿佛要去幹一件大事。

就這個樣子？自殺？

趙老師一眼就看出來了，才會有了兩個人的對話。

李豪則以為是自己的三個室友說漏了嘴，自然也沒有多加防備。

等趙老師去找了孫老師過來，學生已經圍了一圈，他的三個室友努力壓制着做了壞事的興奮，帶着校長過來看這個瘋婆子出醜。

他們一來，遠遠地，一群學生都在向着男生宿舍聚攏。

幾個宿舍阿姨在驅趕學生們不要看了。

這個時候他們三個還是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反而因為校長和教導主任的飛奔而偷笑，尤其是校長，她有些胖，平常走路都是慢悠悠的，現在，跑起來像只笨拙的企鵝。

她一邊跑一邊喊：“讓學生們離開這裏！”

三個室友笑得不行。

等他們三個到，就發現，宿舍阿姨教導主任和校長他們并沒有擡頭看向樓頂，而是圍着什麽東西……

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李豪真的自殺了，由于這個猜測太過于恐懼，三個男生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會不會是惡作劇，會不會是李豪躺在那兒故意吓唬人？

其中一個室友就踩到了李豪的翻蓋手機，緊接着，他們被吓得呆愣在原地。

教導主任看到了他們：“你們快回教室去。別在這裏。”

教導主任的語氣非常溫和，仿佛生怕吓到了他們。

而這一切，都指向了一個事實。

李豪死了。

彼時，三個人都被一種可怕的不知名的恐懼定住了，還是一個宿舍阿姨過來，把他們帶去了教學樓。

接下來的事情，他們三個就已經被趕走了，所有的一切在他們面前都變得模糊了。

一直到晚上，三個人才開口。

“現在怎麽辦？”

“怎麽會？”

“不知道。”

“昨天下過雨，會不會是地太滑了？”

他們不知道。

第二天，李豪的父母來了學校，一大群人在學校門口停屍哭喪，要學校把孫老師交出來，他們要孫老師償命，烏泱泱的一群人，打了橫幅，看熱鬧的人都只敢遠遠的看，不敢接近。

平城中學是平城最好的學生，整個平城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進這個學校，關注的人自然多。

不到半天的時間，整個平城都在惋惜——

“聽說成績非常好。”

“唉，可憐的孩子，父母怎麽受得了，好不容易祖墳上出了這麽一個好苗子。就這樣沒了！”

“這老師也是造大孽了。”

人們在傳播故事的時候，總會忍不住把事情往兩個極端拉，不斷地去疊加受害者的可憐之處，刺激聽者的情緒。

沒過多久就已經變成了——

“聽說家裏窮得很，父親是殘疾人，母親一個人掙錢，唉——”

“那個老師我也聽說了，專門欺負這種家庭，那些在城裏的學生，她都不這樣對待，故意打壓鄉鎮來的孩子。”

這李豪太可憐了，這孫老師也太可怕了。

自然就有正義感強的人，把孫凝的住所透露給了受害人家屬，幫助他們讨回公道。

于是，孫凝家外面被人潑了油漆，寫了殺人償命的字。

第三天，李豪家長依舊在，孫凝也出來鞠躬道歉。

她鞠躬後，被潑了一身紅油漆，只能狼狽地被其他老師帶走清理。

不少學生出來看了熱鬧，三個室友也在人群中間。

這就是他們最初想要的效果，可是此時，他們怎麽都笑不出來。

他們基本上都是從區縣考上來的優等生，又是男娃，無論是在家還是在學校，接受的思想都是他們未來大有出息，怎麽可能會真的想要用生命換一個高中老師的職業生涯？

最後事情還是解決了。

學校自然不承認是教育問題，還堅持警察調查結果是失足意外跌落，家長氣得破口大罵，說學校和警察勾結。

學校最後給出的方案也是讓孫老師停職，配合警方接受調查，對于家屬，學校還是賠了二十萬。

學校也不能做太狠，孫老師平時的為人大家都知道，校方如果做得太狠，肯定會傷了其他老師的心。

警察調查結果也是并沒有發現孫凝作為老師有違反師德的事情。

停職兩個月後，孫凝就回來繼續上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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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個室友一次都沒有在學校提過這件事。

孫凝自然不再教他們班，新來的老師是個老教師，對方和孫老師就是一個辦公室的，見到了孫老師苦口婆心做的一切和最後的結果。

她一方面覺得心寒，另一方面也覺得害怕。

于是她非常佛系，作業願意交就交，不願意交就算了，逃課打游戲？只要你活着回來就行。

是的，這個女老師是直接在講臺上這樣說。

“你們要怎麽玩，随便你們，我就兩個條件，不要打擾想要學習的同學，二，活着。”

沒有了孫老師，自然也不用被逼着交作業，可以随便逃課出去打游戲。

他們三個人比之前更誇張地玩。

他們不敢停下來，如果停下來讓自己空閑起來了，那他們就會想到李豪的死。

如果認真學習，就是聽了當初孫老師的話，那他們的好兄弟的死就變得沒有意義了。

室友中的老二，就是一開始就很猶豫的那個室友，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最後還是承受不住，回家把事情告訴了父母。

父母一聽，臉色大變，到底是成年人想的事情會更多。

他們搞惡作劇，再加上之前聽說警察查出來的結果。

結合在一起看，就是這個學生上去做惡作劇，結果自己腳滑掉下來了。

家長想通了這些，拿起手邊的東西就跟着一頓打，打完了以後，又提着耳朵要求他不能說出去。

“你們要是說出來了，學校那邊肯定會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給你們，你們三個人都會被開除。”

至于已經背了殺人罪名的孫老師？不是已經回學校繼續上課了嗎？也沒多大影響。

于是日子就繼續這樣過下去。

他們三個人最後成績墊底，平城中學是平城最好的中學，只要進去了，一只腳就已經邁進了重點大學的門。

而他們三個人都只考上了三本，這是平城中學少有的情況。

他們也不願意複讀，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學校。

整個高中，他們似乎在跟人賭着氣，仿佛只要努力學習，就證明他們最初是錯的，孫老師是對的。

而這些事情最後還是過去了，三個人中的老二，現在在電腦城裏面修電腦，有一個十一歲的兒子，讀小學五年級，天天抱着手機，一讓學習，立馬頭疼肚子疼。

一個小數點除法，一眼就能看出來怎麽做，可那狗崽子，腦子跟驢踢了一樣，怎麽都轉不過來。

“都是遺傳你媽的！”

他老婆還聽不得這話，“說的你自己好像腦子有多聰明一樣，你還不是一樣跟我考一個大學。”

“我那個時候是不願意學，我當初天天網吧，作業從來沒做過，你每天苦哈哈地學，我們還上一個大學，誰腦子笨就不用多說了。”

他沒有參加過同學聚會，他們那個班前面也有幾個985的學生，偶爾也聽說他們讀研究生了，進了國企之類的。

他不年輕了，開始覺得自己醒悟了，成熟了，尤其是有兒子以後，覺得自己過去真是混蛋，浪費了自己的天賦。

他甚至會說當年如果孫老師沒有放棄他們班就好了。

最後，他醉醺醺地在朋友圈裏發一條人生感悟——

“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以為天闊任鳥飛，而今才知寸步難行。”

然後便是一群失意人的相互安慰，緬懷着往日的榮光。

直到孫老師打來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