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把柄

把柄

第四十三章

教師宿舍并不在平城中學裏面，而是在平城中學旁邊的小區裏，一棟樓上上下下都是平城中學的老師。

平城中學屬于重點高中，老師待遇好，很多老師都是一家人都住在教師宿舍裏，有老有小。

平常大家見面了也會打招呼，趙鑫住在四樓的最裏面的房間，兩室一廳的房子。

他隔壁高二的一個梅老師，教化學，對方有個一歲的孩子，孩子的父親是海員，一年九個月不在陸地，孩子的爺爺奶奶還沒有退休，所以她們家是已經退休的姥姥姥爺來幫忙帶孩子。

老一輩熱情，趙鑫又是學校老教師，兩個老人家就覺得一定要跟趙鑫打好關系，這樣趙鑫也能在學校裏幫忙照顧一下自己家女兒。

平常家裏做了大菜，兩個老一輩也給人家端一份，春天來了，老家的親戚送了春筍野菜，他們也要處理好了，給人送一份，鄰居關系處得非常好。

梅老師說了好幾次：“我們倆都不是一個年級的老師，只能算是同事，平時都見不到一面，不用搞好關系。”

她媽就會說，“你還小你不懂，人情這個東西，你就是得平時開始積累，跟人搞好關系，要不然真到有事了，要求別人了，兩眼一摸黑。”

梅老師：“這個年代能有什麽事情要對方幫忙？又不是你們那個年代了。”

“你們這個年代的人啊，就是這樣。我和你爸年輕的時候也是雙職工，要是忙起來，全靠單位同事幫忙接你，你都忘了？”

她們那個年代，住在同一棟樓的同事，跟家人也差不多了。

梅老師說不通，也就算了，還好對方是個有分寸的人，并沒有因為她父母的熱情而對她多加照顧。

兩個平級的同事之間要什麽照顧？真親密了，反而惹麻煩。

但對方的分寸感很好，大家在學校就跟陌生人差不多。

Advertisement

梅老師對他印象也就不錯。

她家裏兩個老輩子倒是天天說趙老師會過日子，家裏還養花養草的，兒子也養的不錯，平常她們家孩子嗷一兩嗓子，趙老師也從來不說什麽。

偶爾在外面遇到了，趙老師還會幫忙抱一下孩子。

老一輩覺得別人喜歡自己家小孩子，這是好事，她們也覺得高興。

直到有一天，她們看到了新聞。

她們隔壁——這個趙老師——可能是當年的連環殺人犯，專殺孩子的那種。

她們的內心經歷了——不可能，怎麽可能，趙老師這個人不像啊，他看着多老實啊！

——萬一是的話，可怎麽辦？

這個連環殺人案就是當年所有有孩子的人的噩夢，後面沒有作案了，可一旦有兒童失蹤，大家的第一反應依舊是遇到了這個連環殺手。

兩個老人家當年就是在帶梅老師，當時梅老師已經是小學生了，本來從梅老師三年級開始就不接送了，結果看到了新聞，她們開始每天去排隊接送孩子。

同事之間拉了一個群，誰要是忙不過來，就有其他人幫忙接送孩子，偶爾自己沒能去接，同事去了，要是聯系不上同事，人都要被吓死了。

那個時候是城市計劃生育最嚴格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只有一個孩子，當時其實也是人販子猖獗的時代，但這個殺人犯搶走了所有的風頭。

他不僅會殺了孩子，他還會寄東西給家人。

可想而知當時這個連環殺手給人帶來的恐懼。

而他很有可能就是她們的鄰居，她們這個抱過自己家娃娃的鄰居！

現在老兩口簡直是噩夢重現，當天就把孩子檢查了一遍。

梅老師回來的時候，老兩口就商量不住學校宿舍了。

“現在學校周邊不好租房子，有空房子早就被來帶孩子的家長租了。太遠了，我上班不方便。”

“遠一點就遠一點，安全最重要。”

這個時候只是初期，只是網上那個前世今生的帖子，梅老師相信科學，她其實沒有覺得趙老師是兇手。

但這是個好機會。

梅老師說道：“平時我就跟你們說，和這些陌生人保持距離，你們還不幹。現在着急了吧，以後千萬別讓別人抱孩子，你也不知道對方是個什麽人。”

結果第二天，趙老師就不見了，他不見了，梅老師的媽媽松了一口氣：“雖然不道德，但我們也算是安全了。”

梅老師哭笑不得。

又過了一段時間，趙老師再一次上了新聞，他被當年的受害者家屬囚禁了。

梅老師的媽媽道：“趙老師肯定就是兇手，新聞上不是說她是唯一見過兇手的人嗎？當媽的不會認錯殺了自己孩子的人。”

梅老師依舊覺得缺乏鐵證。

很快，學校老師之間開始傳一份文檔，裏面是趙老師這些年如何操控老師們的情緒，激發老師和學生的矛盾。

梅老師越看越覺得吓人，她開始覺得趙老師可能真的心理有問題。

她媽再一次提：“我們必須要搬家了。”

梅老師也猶豫了。

梅老師的爸爸說道：“現在也不是過去了，到處都有監控，而且大家都覺得他是殺人兇手，他反而不敢殺人了。”

她媽立馬說道：“你不懂。就是大家都覺得他是殺人兇手才危險，你想，他一出去，其他人要不然就看着他，要不然就罵他，他心裏肯定就火大，這火往哪兒發洩啊？到時候咱們家妞兒再一哭——他一聽——啊，反正別人都覺得我是殺人兇手了，一不做二不休——”

梅老師趕緊打斷：“行了行了，媽，你說的我心突突的，那怎麽辦？”

“搬出去住，遠一點也沒事，到時候讓你爸早上開車送你。”

“我看看房源。”

梅老師本來覺得趙老師不敢動手，但她媽說的也沒錯，她上自習的時候，老是想起這事來。

趙老師的确壓力大，萬一真的出事了，到時候她一回家，她媽，她娃，她爸……

不行不行！這樣不行，得想辦法搬出來。

她一下課就開始查房源，她想的沒錯，學校外面沒有出租的房子了。這一次爆出來平城中學的老師是變态殺人狂，肯定又有一部分家長放心不下，要來帶孩子。

旁邊就有老師過來：“梅老師，你是住趙老師旁邊吧？”

“怎麽了？”

她聽到這話，心髒都快跳出來了，出事嗎？她甚至都已經聯想到同事是不是在手機上看到趙老師殺了鄰居全家之類的新聞……

“我們聯合起來，讓學校給趙老師換個地方住。”

“啊？”

旁邊另外一個年輕老師就說道：“這樣不好吧？警察來學校也查過了，不是沒有抓趙老師嗎？”

也有人附和道：“你們不要被網上那些新聞給帶跑了，現在網上是魚龍混雜，就是調動情緒來騙你們這些人的流量，所以把事情說的越吓人越好，趙老師未必就是兇手。”

大家都知道有這種可能。

可真正身處當中，完全不是一回事。

“你是一個人住，反正白天都在學校，當然不怕了，你要是有個孩子，你來試試看。”剛才提建議的老師立馬就反駁道。

誰也知道趙老師有一點可能是被冤枉的，可網上越演越烈，對于她們這些人來說就越危險，他如果不是兇手，被這樣冤枉，也會有心理問題。到時候在小區裏，要是誰跟他鬧了點矛盾，他一氣之下，幹脆坐實了自己的殺人犯身份。

他如果是兇手，見大家都知道了，幹脆就不裝了，再殺幾個人回個本……

那兩個老師見她這麽暴躁，舉手投降了：“我就是說說。”

梅老師也不再猶豫，加入了她們的群。

她還就住在趙老師旁邊，剛好家裏就有個孩子。

一旦有個三長兩短……她都不敢想下去。

提建議的老師說道：“咱們也不是把他趕出去，我們去和學校商量，到時候可以承擔趙老師的房租。”

梅老師有些驚訝，問道：“其他老師同意嗎？”

“大家都同意了，咱們願意的人，每個人交五百塊錢就夠趙老師去外面租一年的房子，相當于說咱們每年交500塊錢保護費。”

五百塊錢就夠了？

梅老師驚了：“這麽多人？”

“還有一些小區裏其他人也是一個想法。”這個小區不只是住了平城中學的老師。

梅老師的情況，同樣也是小區其他人的情況。誰也不想上班的時候突然想起家裏的老人和小孩和變态殺人狂一個空間，然後就去賭這個人會不會突然失控。

大家也不敢把人得罪得太死，她們不是網上的人，趙老師沒辦法順着網線殺人，但能摸着門牌號殺人。

所以她們想出的辦法是讓學校去交涉，自己不出面。

——————————————

趙鑫上午出去買菜，路上有不少目光，他已經習慣了，賣菜的攤主還是和以前一樣和他說話。

“趙老師，買菜啊？”

“是啊，來買菜。”

“傷好些沒？”

“承蒙關心，好多了。”

但他眼裏的害怕，還有讓他自己孩子去裏面，都透露出他的害怕。

趙鑫并沒有多說什麽，他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

他回到了電梯裏，很快電梯從負一樓上來，裏面站在三個人。

正是趙老師的鄰居老太太，老太太抱着重孫，小姑娘不願意被抱着，非得下去自己走路。

老太太看到電梯外的他，吓了一跳，然後抱着孩子往外走。

趙鑫：“這是一樓。”

老太太：“我……我就是來一樓。”

趙鑫走了進去，裏面三樓的按鈕亮着，而這個平時走路慢慢悠悠的人，此刻抱着孩子跑了。

等到電梯門再一次關閉，他從電梯門上的反光上看到了自己猙獰的樣子。

當他到家時，他收到了學校的信息。

說了一大篇。

他翻到了最後，明白了對方的意圖。

學校的教師宿舍緊缺，學校願意補錢給他，讓他去外面租房子住。

租房子住？

他現在這個情況，去哪兒能夠租到房子？出去怎麽住？

他陰沉着臉，房門打開，他兒子走了進來。

“爸，早飯吃什麽？”

“我媽剛給我打電話，說她要去杭州學習中醫，一時半會不回來了。”

“這就是個借口，她還是以前那樣，一有點事情就直接跑了。”

“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媽……”

趙靜正說個沒完，那哀哀怨怨的語氣，飄蕩在整個房間裏，讓房間都變得窒息，無端地令人厭惡。

趙鑫的目光停留在另一邊的菜刀上。

趙老師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收到了陶峰的短信。

那頭的人一副什麽都知道的語氣，說着那些話。

趙鑫那無處可以發洩的惡意包裝成了最普通的語言，然後順着手機，發送給了對面的人。

“面談吧。”

“平城人民醫院，上午十點，大廳接待處見。”

他約在醫院，因為明天他要去拆線做複查。

第二天，他拆了線，做了複查，回到了大廳。

醫院的人非常多，也許是大家來這裏有更重要的事情，并沒有人注意到他。

很快，就有一個年輕小夥來到了他身邊。

對方戴着棒球帽，口罩，全副武裝。

“我就是給你發短信的人。”對方走到了他身邊，小聲道。

“不自我介紹一下？”

陶峰猶豫了一下，還是為了展示自己的誠意，說了自己的名字：“陶峰。”

“如果是假名，我立馬就會走。”

“真名。”陶峰有些慶幸自己沒有說謊。

“去我車上聊。”趙鑫說道。

陶峰不敢去，他說道：“就在這裏說吧，大家聽不到我們在說什麽。”

醫院的大廳本來就人多，熱鬧，兩個人在角落裏說話，也的确不容易被偷聽。

趙鑫也沒有拒絕，他只是從包裏面拿了一個東西出來，巴掌大小，陶峰也不知道那是什麽，趙鑫打開後，響了起來。

“把你身上能錄音的東西關掉。”

陶峰有些尴尬，把身上藏着的另一個手機的錄音關了。

“這就是你的誠意嗎？”

陶峰：“這是我的問題，我認錯，對不起，但我也只是想多一重保障，不會發到網上去。”

趙鑫并不滿意他的話，轉身就要走。

陶峰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他趕緊追上，小聲說道：“您願意出來，肯定是對我說的那些話動心了，您現在處境糟糕，我也是，只要你把地址告訴我，到時候我會幫你澄清，你就能擺脫現在的情況。”

趙鑫停了下來：“幫我澄清？怎麽澄清？你也是轉世之人，你也夢到了兇手？那他們會問長什麽樣子？你能畫出來？”

陶峰立馬說道：“如果澄清不了，我會給你一筆大錢，你可以去國外重新生活，而且你手上的傷也能夠做最好的護理。”

趙鑫覺得這個人覺得所有人都是傻子：“你是說你到時候會冒着被大家發現你和我有金錢上的來往這種風險，只為了幫我去國外重新生活？”

“我為什麽要相信你要冒這種風險？你到時候可以完全不理我，甚至你也可以順着說，你夢到我就是兇手。”

陶峰才意識到自己必須要拿出足夠的誠信，讓對方相信自己，和自己合作。

他太過于着急，此時甚至在腦海裏想了要不然把家裏那件事情告訴他，這絕對是一個巨大的把柄，說了對方有可能會相信自己，可是也有可能轉頭就把這個事情說出去。

不行。

不能說。

趙鑫欣賞着他的為難，他不知道對方遇到了什麽樣的困境，但趙鑫猜測，這種年輕人，大概就是一些普通年輕人的麻煩，再大也大不到哪兒去。

選用這種方式來擺脫困境？

他很樂意幫對方一把。

“你要想和我合作，你得拿出十足的誠意來，讓我相信你未來不會背叛我。”

陶峰開始糾結了起來，他此刻是确定自己不會背叛對方，可他又不想把家裏那件事情說出來。

趙鑫要的也不是這種把柄。

“那你說一下我要怎麽做？”陶峰幹脆把主動權讓給對方。

趙鑫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他說道：“只要你幫我殺一個人。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

他說這個話的時候并沒有把聲音壓得很低，周圍還到處都是人。

陶峰睜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陶峰自我認知中沒有壞人這種選項，更別提殺人了。

“別開玩笑了？”陶峰趕緊去看周圍的人，生怕被別人聽到了，好在其他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大廳裏的噪音也大，并沒有人注意到他們說的話。

“我是在幫你，我告訴你地址，你就知道我的秘密，你現在拿不出對等的把柄和我交換，要我幫你想，我能想到的就是——你去殺一個人，你把證據給我，我們都有對方的把柄，大家就都能相安無事。”

陶峰懵了幾秒鐘，這人居然是在說真的？

殺……殺人？

他反應了過來，磕磕巴巴地說道：“不……不行，如果你不知道位置，那我就吃大虧了。”

所有的一切都基于趙鑫是連環殺人案的兇手，如果他不是呢？

“如果你要和我合作，你就要相信我知道。”趙老師又重複了一遍：“然後你去殺一個人。我就會告訴你地址。”

陶峰不想合作了，他不敢賭，他可以再想其他的辦法。

他轉身就要走，趙老師叫住了他。

“真的不再考慮嗎？如果你知道了地址，你想當誰的轉世就可以當誰的轉世，畢竟所有的受害者都在一個地方。”

他在所有的上加了重音。

陶峰睜大了眼睛。

是了！是了！兇手絕對知道自己殺了幾個人！也知道自己把屍體埋在哪兒！

他的确就是兇手！

陶峰再看向對方，人群中，這個人還是那樣笑着和他說話，仿佛兩個人在醫院這裏聊的就是一些平常的事情。

他這段時間觀察了這個人很久，在生活中他就是一個普通人，這種表象讓他忘記了危險。

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從腳底直竄天靈蓋，撞得陶峰頭皮發麻。

他此時此刻才清晰地意識到這個人的人皮下面，是一個殺了七……六個人的殺人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