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26章

被踩住的地方似乎滲出了血色。

唐淳注意到柏文宴疼到忍不住顫栗, 神情有所松動。

怎麽說也是能夠成為主角的天之驕子,一生高光數不勝數,這樣被人踩在腳底, 內心恐怕不太好受。

他總不能真的把人弄死。

想到這一點, 唐淳失了興致地收回腿,轉身撥了個電話出去。

醫生來的速度很快。

還是上次那位, 唐淳特意和他簽了保密合同,就是為了方便給柏文宴這種危險主角療傷。

醫生進來的時候只看見唐老板背對着門口坐在沙發上, 懶洋洋翹着二郎腿,拿着手機有一下沒一下的刷着。

再走近一看,發現唐老板前面還跪着一個男人。

看清男人由于近乎昏厥而低垂的臉後, 醫生差點驚掉下巴。

這不是昨天那個傷患嗎?!

唐淳注意到有人靠近的腳步聲, 擡頭看了一眼, 又低下頭繼續刷着手機說道:“給他重新包紮一下, 麻煩了。”

醫生連聲說“好”, 很快放下診療箱察看傷者情況。

除了肩膀處的傷口重新裂開,柏文宴身上其他地方細細麻麻的小傷疤和淤青都加重了。

醫生看得莫名頭皮發麻,但又不敢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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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看起來唐老板确實是個和善的人,醫生初次見到他的時候,還一度以為自己找到了好相處的雇主。

直到第一次接到電話, 也就是昨天, 這位好相處的雇主讓他來別墅診治。

鬼知道他冒着夜雨趕來,一進門看見地板上躺着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的時候,視覺神經和大腦皮層受到了多麽猛烈的沖擊。

沒想到今天又見到這麽刺激的場面。

醫生仿佛能預想到以後這種情況會經常發生, 突然倍感後悔早早簽了一年的契約合同。

為了方便脫掉衣服重新上藥, 醫生擅自解開了柏文宴手上腳上的繩索,邊解邊小心翼翼觀察唐淳臉色。

好在唐淳一直沒吭聲。

昨天裹上去的紗布已經被血水膿水污得不像樣了, 醫生給他換了新的,又把人扶到沙發邊邊靠着休養。

至于為什麽不直接扶到沙發上……完全是參考了昨天唐淳把人晾在地上的舉動。

做完這些,醫生就飛速收拾東西離開,根本不敢回頭多看。

別墅再次回到寂靜。

空氣間只剩下唐淳偶爾換坐姿發出的沙沙響聲和柏文宴微弱的喘息聲。

興許是折騰了一上午,加上傷口疊加,柏文宴累得不行,直接昏睡了過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別墅已經到處亮起了燈,屋外一片漆黑。

唐淳好像很不喜歡陰暗的環境。

從滿牆的落地窗就可以看出來,這裏白天光線充足,晚上則會到處亮燈,恨不得把整棟別墅都映得恍如白日。

柏文宴略顯艱難地站起身,靠着沙發睡了一下午,骨頭都要散架。

他動作緩慢地試着伸了伸筋骨,環視一圈,沒找到唐淳的身影,卻注意到了不遠處地板上殘留下來的血跡。

早上他答應過唐淳會把那裏清理幹淨,自然是不會忘的。

盡管身上依舊隐隐作痛,但一想到昏過去前看到的那抹一閃而過的憤怒情緒,內心就忍不住想要安撫被惹怒的青年。

鬼使神差的,柏文宴決定今晚就動手。

他說一不二,找到儲物間的拖把和抹布,接了桶水,很快開幹。

唐淳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正巧看見柏文宴跪在地板上認真擦拭頑固污痕。

為了防止弄髒他的衣服,柏文宴身上還特地挂了件圍裙。

這件圍裙應該是上一個臨時清潔阿姨落在這裏的,樣式很花哨,粉色方格間還貼着美羊羊圖案。

雙開門肌肉猛男搭配美羊羊粉嫩小圍裙——

很有保姆的風範。

唐淳對此頗為滿意,去廚房倒了杯溫水,捧着杯子靠在樓梯扶手的位置,做做樣子吹了吹熱氣,抿了一口,不鹹不淡地開口,“有力氣了?”

聽到這句話,柏文宴停住手裏的動作,直起身回頭看了一眼。

他抓着抹布,沒說話,轉過身繼續擦地,用肢體語言進行了回答。

唐淳了然。

看來常年鍛煉也是有好處的,比方說,被暴打之後能這麽快就有力氣帶着渾身的傷給人擦地。

看着男人勤勞中帶着點兒凄慘的背影,唐淳再次理所當然地開口,“我餓了。”

柏文宴:“……”

他背對着唐淳保持沉默,手裏的動作停了下來,像是在思考什麽深刻重大的決定。

唐淳知道他還在猶豫。

無論是性格還是身世背景,柏文宴和池煜都有很大的不同。

池煜生性單純,想事情簡單,對人對事一直保守初心,又是個容易感動的軟脾氣,所以在得知唐淳暗中幫助過他數次後,很快就能交付自己的真心,甚至毫不猶豫地堅定他信任他。

但柏文宴從小經歷過太多人情冷暖,深知無利不聚這個道理,成年後逐漸接管柏氏,踩在無數人頭上,對這樣的交往就更不屑一顧,更何況他才剛剛經歷被好友背叛,所以根本不可能輕易相信別人毫無緣由的幫助。

與其想辦法感化他,不如用強硬的手段把他踩在腳底,告訴他除了接受幫助沒有其他的選擇。

今天發生的事情足夠他認清他已經一無所有、只能任人宰割的現實。

那麽現在只剩最後一步——

讓他明白跟随唐淳才是唯一的出路。

“我調查過你朋友的資料。”唐淳端着水走向沙發,忽地換了個話題,“是你的大學舍友,你們共同開創過一家小型互聯網公司,當時還成功做出了一單大生意,在學校小有名氣,也是柏家對你轉變看法的契機。”

柏文宴安靜地聽着,沒說話。

唐淳:“但很不幸,你們的革命友誼十分脆弱。明明是一起開創的公司,也是一起談成的生意,結果只有你因為姓柏,畢業後就可以一躍飛上枝頭進入柏氏管理層,而你的朋友只能一步步從基層爬起。”

聽着這些揭露傷疤的往事,柏文宴的呼吸逐漸加重,但絲毫沒有要阻止唐淳說下去的沖動。

相較于無謂逃避,他更願意聽聽唐淳作為旁觀者的剖析。

“據我所知,你朋友應該是從三年前就開始謀劃怎麽把你拉下高位了。”唐淳輕描淡寫地說着,轉過身坐在沙發上,語氣說不清是嘲諷還是替他可悲,“三年,這麽長的時間,你竟然完全沒發現身邊人的異心?”

說起來也是可笑。

柏文宴也沒想到會因為這個人栽坑,其實他和這個所謂的昔日好友感情并沒有那麽深厚,之所以願意一直和這個人交好,也只不過是對方時常讨好,他享受有人在他身旁羨慕嫉妒但又無法超越他的感覺而已。

說到底,是他自己高傲自大,才給了別人乘虛而入狠狠捅上一刀的機會。

“不過現在說這些,也已經晚了。”唐淳抿了口溫水稍作停頓,反問道:“你有沒有想過,那個人既然能花三年的心思扳倒你,會不會再花一個三年讓你永遠也回不了柏氏?”

這個問題柏文宴無法回答。

因為答案絕對是肯定的。

唐淳也并不在乎是否能聽到答複,轉而問起下一個問題,“我聽說柏氏最近打算進軍全息網游開發?”

柏文宴皺眉看了過來,有些疑惑,“你怎麽知道?”

因為還在籌劃階段,公司目前還沒對外公布網游開發計劃,整個公司上下也只有一兩個部門知情,唐淳作為一個外人,怎麽會清楚這些?

唐淳用手撐着下巴,随意敷衍道:“有錢能使鬼推磨。”

柏文宴:“……”

大概也知道這個解釋未免有些牽強,唐淳緊接着又開始補充,“我對你們這個計劃很感興趣,近期有進一步和柏氏接觸的打算,所以找了些信息渠道。”

對此,柏文宴總算沒再過多懷疑,甚至簡單點評了句:“這一塊确實有前景,可以試試。”

眼看着對方似乎逐漸放松了警惕。

唐淳抓住時機抛出誘餌:“如果你做我的随行司機,或許能抓住機會回到柏氏。”

聽到這句話,柏文宴果然愣了一下。

原來唐淳的目的在這裏。

也許不止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如果稍微大膽一點猜設,從昨天夜裏到現在,唐淳的所作所為可能都是為了引出這句話。

一步步擊潰他的自尊和傲氣,打壓他的氣勢,讓他重新回到卑微的塵土裏,然後清醒又可悲地意識到他眼下除了順從唐淳別無他法。

但動搖的念頭是這個時候産生的嗎?

其實并不。

或許從被踩住肩膀的那一刻起,柏文宴就已經在心底萌生了想要順從的潛意識。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但有些念頭一旦紮了根,就會随着時間愈發瘋長。

良久,柏文宴才放下手裏的抹布,擡頭詢問:“想吃什麽?”

唐淳很清楚這是歸順的表現。

怎麽說呢。

臺階給的好,下臺階的人動作也快,于是合作就在不知不覺中愉快達成。

他挑了下眉,點了個蛋炒飯。

“顆粒分明,金黃飽滿的那種。”

柏文宴:“……”

嘴可真挑。

吐槽歸吐槽,柏文宴的身體依舊誠實,轉身就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這次的出餐速度顯然比白天那頓要慢。

要達到唐淳的要求,沒點耐心和時間肯定做不到。

柏文宴甚至精心擺了個盤,端上桌的時候,賣相堪比米其林五星級西圖瀾娅餐廳。

唐淳拿着手機走了過來,淺淺看了下還冒着鍋熱氣的蛋炒飯,眉眼終于帶了點笑意。

很好。

不枉他今天這麽費盡心思。

沒等嘗上一口,剛坐下的唐淳就發布了第二道指令,“繼續去做你的清潔吧,那血還沒擦幹淨呢,順便把地也拖了。”

本想聽一聽美食點評的柏文宴:“?”

使喚人起來真是沒有一點生疏啊。

雖然咬牙切齒,但柏文宴還是臭着一張臉往客廳的方向走去了。

完全沒有給廚師任何眼神的唐淳這才開始嘗試蛋炒飯的味道。

口味适中,油而不膩,每一口炒飯仿佛都被蛋液的香味包裹,吃起來稍微有些嚼勁,但完全不會硌牙,是唐淳喜歡的Q彈程度。

吃高興了的唐淳點開手機屏幕,想起上午還發布了一個招聘信息,旋即點開查看。

因為條件給的還可以,所以投遞簡歷的人不在少數。

唐淳簡單翻了翻,決定明天找個時間逐一視頻面試,篩選出幾個合适的再推薦給池煜,讓他自己選擇。

蛋炒飯很快清了個幹淨。

可能是平常吃飯的點比今天早,唐淳挨了一會兒餓,所以吃得這麽快。

但在柏文宴眼裏,卻只覺得是自己手藝好,完全拿捏住了唐淳的胃口。

親手做的美食被人吃到空盤,有種莫名的幹勁忽然湧了上來。

柏文宴手裏的拖把逐漸賣力……

吃完飯下一步通常都是洗澡,唐淳也不例外,他坐在椅子上玩了會兒手機,等時鐘轉到十點的時候,起身上了樓。

柏文宴還在賣力地拖着地。

邊拖邊開始計算勸服唐淳換一個小一點的房子的可能性。

唐淳洗澡的時候喜歡聽歌,他照常拿起放在床頭櫃的平板準備點幾首音樂。

因為注意力全在ipad上面,走向浴室的時候完全沒有發現地上積了水。

一個腳滑,唐淳整個人“噗通”一聲栽了下去。

動靜大到樓下的人都聽到了。

柏文宴先是懵了一下,然後飛快扔掉拖把跑上樓。

三步并作兩步,每多跨一層樓階,柏文宴的傷口就多裂開一個。

沒到十秒他就沖進了唐淳的卧室。

然後看見唐淳坐在浴室的地上,兩條細白的長腿就這麽裸露在外,只有上半身的襯衫稍微遮了點大腿根。

柏文宴一時間愣在原地,多年養成的紳士修養讓他不知道該往前一步還是後退出去,更不知道該把眼睛往哪放。

被摔疼的唐淳卻完全沒有遮掩的心思,鴉羽般烏黑的睫毛輕輕擡起,襯得臉色蒼白而又脆弱,他的語氣依舊平靜而又冷淡:

“扶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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