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書薦(1)
第6章 書薦(1)
章弦輝本來沒打算告訴采穎父母她的情況,讓老人承受這樣的痛苦他于心不忍,但連着一個多星期采穎不和家裏人聯系也說不過去,他想來想去,還是給采穎爸爸打了電話。
采穎爸媽趕到醫院,問過哭過,和醫院确認病情,喧嚷半天,也只能接受這個現實。
采穎媽媽問為什麽不第一時間通知他們,章弦輝說我不想讓爸媽擔心受苦,我想等采穎醒來再告訴你們的。采穎爸爸說我們理解,我們理解。老婆,小輝做得對,你就不要再責怪他了。
章弦輝低聲說我也怕吓着你們,萬一爸媽再受到驚吓,采穎怎麽辦?采穎媽媽抱着章弦輝哭,說小輝,你辛苦了。
采穎爸又問為什麽采穎會在溫州出事。章弦輝解釋說回來當天杭州大雨,采穎臨時決定先飛溫州,在路上出了車禍,他已經和交警支隊負責此事的韓東海警士長見過面,檢查過出事的車子,手續已經辦完,事故賠款他也和保險公司處理完畢。爸媽如果還有什麽想問的,可以和第三支隊的韓東海警士長聯系。他有遺漏的地方,韓東海警士長會詳細解答。
采穎爸說他辦得好,但還是想要當面去見見韓東海警士長,謝謝人家也應該。章弦輝和韓東海約了個時間,開車送采穎爸媽去交警支隊。見了韓東海,章弦輝說這是我妻子樂采穎的父母,他們想知道得更多些。
來之前趁采穎爸媽去酒店換衣服,章弦輝又打電話給韓東海,說最好是不要提嚴聰也在車上,并且當場死亡的事情,韓東海表示理解。因此韓東海在向采穎父母介紹情況時刻意避開了嚴聰這個人,路邊的監控錄相有嚴聰飛去車窗的畫面,韓東海在播放時留意了時間點,跳過那一段,直接放車內的情況。采穎媽媽一看就哭了,采穎爸忙安慰老妻,說現在這樣就感謝老天爺了,能讓我們見到活的女兒。
韓東海又命小警員帶兩位老人去看那輛撞毀的車,借口和章弦輝還有事情要交涉,留下章弦輝。
看兩人走遠,章弦輝問:“還有什麽事嗎?”韓東海說:“車子要叫廢棄汽車回收場的人來拖走,車行的人已經簽了字,就等你了。算起來你現在才是這輛車的主人,銷毀費用得從你的保險金裏扣除,需要你簽個字,我們這事才算徹底完結。”
章弦輝苦笑了一下,無奈簽了字,再打電話和保險公司确認,說好稍後去簽字銷單。
韓東海看他一臉鎮靜,有些佩服,說:“難得在交警局看到遇上這種無妄之災還不吵不鬧保持風度的人。”說着拍拍他的背,表示安慰。又裝作随意地問:“你後來見到蘇明明女士了嗎?”
章弦輝說:“見過一次。那天在酒店大堂看到她帶了骨灰盒回杭州,我看她帶的行李太多,就幫她搬到車上,後來就再沒見過了。”韓東海嗯一聲,停了一下,問:“我要是想約她出來喝咖啡,會不會時機不太好?”
章弦輝想我們的交情,還沒深到可以談論這個問題的程度吧?這樣想着,臉上也露了出來。韓東海察覺到了,自嘲地笑笑,說:“我也覺得時機不好,還是過個一年半載再去問候?我是覺得,溫州離杭州也太遠了,這個距離,有點讓人沮喪。要是再等個幾個月,更是沒有希望的樣子。”章弦輝就事論事地說:“時機和距離都不太理想。”
韓東海轉個話題,問:“你妻子好些了嗎?”章弦輝說:“好些了,醫生說各項指标都趨于穩定,我打算明天就和她父母帶她回杭州,離家近些,方便探視。”
韓東海朝他伸出手:“那就再見了。”章弦輝伸手回握,笑了笑,說:“還是不見為好。”韓東海露出笑容,問:“警察就不能有朋友嗎?以後來溫州,我請你吃飯。”章弦輝說那倒可以。韓東海說:“那就說定了,什麽時候來,打個電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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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弦輝說好,那告辭了。上前扶住哭得哀哀切切的采穎媽媽,和采穎爸一起攙着她上了車,開車回醫院。
在醫院門口放下兩位老人,章弦輝說剛才韓東海警士長說損毀車子的事情,還要和保險公司交涉,我去一下。采穎爸說那你快去,都解決了我們明天好走,辛苦你了。章弦輝說我去去就回。
采穎轉回杭州的醫院,白天有采穎爸媽照顧,章弦輝回公司銷了假上班,下班回到家裏,看着樓梯間他離開時整理的幾個箱子,坐了一會兒,煮了壺咖啡喝了,慢慢打開箱子,把采穎的東西一樣一樣放回原位。
他離開的兩個星期,陽臺上的盆栽有失水的樣子,他澆水松土,修剪枝葉。夏日已經徹底過去,秋意轉深,一株月季花在家裏沒人的時候綻了蕾,沒有水,沒等開出花來就幹枯在枝頭。章弦輝剪下來,壓在一本畫冊下壓平伏。
晚上,屋子裏沒有一點聲音,章弦輝用冰箱裏的一點菜做了一碗面吃了,洗了碗,晾在濾水架上。這時他好像聞到一縷香煙味,他擡頭喊一聲:采穎啊,少抽點吧。沒有人回答。
他下樓走進自己的工作室,找出一截木條,做了一個相框,把那朵幹枯的月季粘在相框裏,擱在桌上。他看着花說:采穎,你該醒了啊。
采穎那個摔壞的手機,章弦輝拿去修理,換了玻璃面子,充上電,一開機還能用。章弦輝帶去醫院,用采穎的指紋開了鎖,登錄她的郵箱,幾封廣告郵件裏夾着一封采穎出版社的郵件,他點開來看,內容果然如他猜測的,是通知出版社全體同仁于九月三十號在福靈堂三十三號廳舉行嚴聰先生的告別追悼會。
章弦輝把郵件低聲念給采穎聽,說:采穎,你還不回來嗎?
采穎不答。
追悼會那天,章弦輝換了一身黑西服去吊唁。禮堂門口站着有好些采穎出版社的同事,有幾個人和他見過一兩面,彼此低聲打招呼。出版社總編和副主編見了他,也來詢問樂采穎的情況,章弦輝一一作答,都打完招呼,才在簽到簿上寫下樂采穎的名字,遞上裝有慰問金的白信封,進入靈堂。
靈堂正中放着嚴聰的遺像,四周都是白色和黃色的菊花。照片裏的嚴聰相貌堂堂,雙眼帶笑。章弦輝想,我要是采穎,我也願意和這樣的人交往。
靈堂下首,站着身穿黑色衣裳的蘇明明。她黑發素容,頭上戴一朵白色絲帶花,面容清減不少。章弦輝看着她,不知為什麽,覺得她看上去只有十三歲,還是個孩子。
靈位旁邊,有一位中年婦女和一位頭發雪白的老年婦女抱在一起,哭得肝腸寸斷,那應該是嚴聰的母親和奶奶。章弦輝想起蘇明明說的,嚴家現在是三代寡婦。他看一眼靈堂正中嚴聰的遺像,想嚴家現在要靠蘇明明這個孫媳婦來支撐門戶了。三代寡婦,同居一屋,沒有一點血緣關系。
章弦輝心裏一陣抽搐。他想這個可憐的女子,少年時失去了母親,為了讓病重的父親安心,剛成年就匆忙嫁人,現在丈夫又去世了。蘇明明年紀輕輕,已經失去所有能失去的親人。章弦輝想我知道為什麽剛才覺得她只有十三歲呢,那一定是她失去母親的年齡。她活在那個時候,就沒有走出來過。這也是為什麽他在溫州交警支隊第一眼看見她就覺得她年紀甚小的原因。
章弦輝替她難過。他在嚴聰的母親和奶奶面前深深鞠躬,兩位老人哭得雙眼紅腫,神思散亂,精神不振,并認不出來的這些人都是誰。章弦輝在花桶裏抽出一支白菊放在嚴聰像前,蘇明明也看見了他,兩人互相行禮。章弦輝低聲問蘇明明:“你還行嗎?還能堅持住嗎?”
蘇明明看一眼婆婆和奶奶,低聲說:“為了她們,我也會好好活着的。”章弦輝沉默了一會,說:“采穎還沒醒。”蘇明明答:“真好,我也想長睡不醒。”
章弦輝想嚴聰害人不淺,四個女人,都因他而痛苦。他向蘇明明行禮離開,和總編說兩句客氣話。稍等一會兒,果然看到韓東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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