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沖繩(2)

第53章 沖繩(2)

章弦輝走下兩級石頭踏步,站在明明面前,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臉對她的臉,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問:“媽媽是幾時死的?你十三歲時,媽媽幾歲?按二十二歲大學畢業,再工作兩年,二十四結婚算,她在二十六歲時生下你,你十三歲時她是三十九歲。是這個時候嗎?”說着眼睛就濕了。

明明放下咖啡杯,摸摸他臉,說:“真聰明。我家‘金不換’真聰明,真的是金不換,拿真人那麽多的黃金來,我都不換。”章弦輝挨挨她額頭,“多少歲,告訴我。”

“三十四歲時發現,三十九歲死。我眼睜睜看着她掉頭發,嘔吐,消瘦,瘦成一把骨頭,再化成灰。”明明看着遠處的海岸線,不帶情緒地說:“我外婆,三十九歲發現,四十一歲死。據說我太外婆也極年輕時就死了,好像不到三十五。只是那時候的人不懂,那時候的人,平均壽命也就四五十歲。”她吐出一口氣,眨眨眼,眼底一片清澈。“我外婆沒做過化療,病了兩年,死了。我媽積極治療,也死了。”

章弦輝痛得渾身發抖,好像得病的人是他。他紅着眼睛問:“所以你打算在四十歲時死嗎?”明明在他胸前拍了一巴掌,嗔道:“胡說,我從十八歲後就年年去檢查,醫生說我好着呢。說我也許會是個例外。不是還有人中頭彩嗎?我覺得我就是會中頭彩的那個人。我不是遇到你了嗎?還有什麽是比你更好的獎賞?”

“去年查過了?”章弦輝問。“嗯。”明明答。“醫生說很好?”章弦輝問。“嗯。醫生說一切正常。”明明答。

“那今年呢?怎麽就不好了?你去年這個時候,又發風疹,又咳嗽,怎麽能是好呢?今年又咳嗽,明明不是黴菌的緣故。”章弦輝問,聲音顫抖着。“去年就是黴菌,今年還沒到複查時間呢。跟你說X光不能多照,你當我為什麽這麽清楚?你當我為什麽對醫療病案這麽熟悉?”明明答。

“今年什麽時候去複查?”章弦輝問。“七月。”明明答。“去年七月,你查了之後一切都好,就來跟我睡覺了是嗎?”章弦輝問。“嗯,當然。我對我自己、對你,是很負責任的。”明明答,笑了一下。

“那為什麽現在不好了?啊?這才多久啊,還不到一年呢。”章弦輝問,滿臉的不甘,“我們才好了多久?我們在一起連一年都沒到。”章弦輝眼睛模糊,看不清明明的臉,聲音顫抖,他的心從來沒這麽痛過。被采穎背叛都沒這麽痛,那時只覺得悲哀,現在是痛,痛得他哭出來。“也許跟你睡得太多了,雌激素分泌超常。”明明笑答,吻去他眼底的淚意。

“知道了,是我引起的,我來負責。”章弦輝點頭說。“你負什麽責呀,你是能替我忍痛,還是能替我挨刀啊。”明明有些好笑,“你只需要作為我的監護人,替我在手術前簽字就好。”

“你想好怎麽做了是嗎?”章弦輝問。“當然。我既然知道要發生什麽,就早早做好了預案。我是多麽仔細的人啊,我為了這一天,準備了足足十年。”明明答。

“一旦發現有症狀,我會按照醫生的建議,去做乳腺切除手術,再做細胞切片,組織培養,看是否根除,确定病竈消失後再做造型手術。你不用擔心,只是切除身體裏的一部分腺體,不要緊的。現在不是我媽媽年輕時那個年代了,醫學有了巨大的進步。現在的人,生各種各樣的病,有切肝的,有換腎的,有在心髒上搭橋的,有在血管裏放支架的,還有每個星期都要透析洗血的。我不害怕,你也別怕。”蘇明明抱住章弦輝的背,把他的頭擁在胸前,拍拍他,“親愛的,別怕。”

“那今年就不等到七月了,我們回去就查。”章弦輝眼裏的淚還是流下來了。悲痛太多,眼眶承載不下。“嗯,我們回去就查,我們度完這三天的假,回去就查。”明明答。

那個下午他們哪裏都沒去,就在木屋地臺邊坐着聊天。沖繩的太陽熾烈灼熱,章弦輝怕明明曬着,就随着太陽位置的轉移挪動他們坐的地方。

他坐在陰影裏,明明靠在他胸前,他一時摸摸她的手,一時拉拉她的辮子,有一下沒一下的親她的臉、她的耳朵、她的頭頂,他要确定她在,她什麽地方都不去,她哪裏都很好。她不會消失。

章弦輝想着明明爸爸的心情,一時眼眶又濕了。明明說:“咱們有一說一,不許哭哭啼啼。”章弦輝想起那時的信口胡說,懊惱得要打自己幾個嘴巴。

明明拉住他手,扣在自己腰間,說:“不許哭哭啼啼,不許增加我的煩惱,我自己生病還要體諒你的心情,你不是害我分心嗎?”

章弦輝說知道了。“不是還沒去複查嗎,怎麽就說是生病了?以後別說了。”明明說:“咍,那還不是遲早的事情?你都摸出來了,還能差多遠?”章弦輝小心翼翼地輕輕按按她的胸側,問:“你自己沒感覺嗎?不痛嗎?我每天都摸着,為什麽昨天之前就沒有發現?怎麽一夜之間就長出來了?”

“腺體腫大了呗。”明明說:“就跟發燒時一樣,前一分鐘喉嚨還沒感覺,下一分鐘就覺得咽口水時有異物了,扁桃腺充血肥大。”章弦輝心痛,問:“是不是我們不來沖繩,它就不會出現?是不是我們昨晚不那麽游泳游到脫力,它就會遲一些來?還是你這兩個月太累了,體力透支了,我就知道是因為這個。”明明笑,“這可由不得我們做主。”章弦輝兀自不安,問:“我們再待兩天不要緊嗎?要不要晚上就回去?”

明明說:“這又不是外傷,不差這兩天。這種病,即使到了醫院,有了手術指征,也得看醫院有沒有床位,不是去了就能做的。你別這麽一驚一乍的,該怎麽做,我都知道的。這一回去就要開始治療,下回出來度假,還不知什麽時候呢。”

章弦輝說那我們就找個好地方療養,天天度假。抱着她搖了兩搖,問:“要結婚嗎?”明明說不,章弦輝問為什麽,明明說:“結婚多大件事啊,那麽多事情要準備,我沒那個精力。”章弦輝說那就簡單點,去民政局公證就行。

明明搖頭,“我和我愛的人結婚,為什麽要簡單?我就要隆重,我要穿婚紗,我要拍美美的婚紗照,我要在看得到海的地方辦室外婚禮。”

章弦輝說好,就這麽辦,我們去象山辦婚禮,在藍白色的海邊,藍白色小聖托裏尼別墅,圍牆上開滿了月季花。請孔叔送嫁,由媽媽致詞,陳姨她們觀禮。你穿着最美的白色婚紗向我走來,我在牽牛花門洞前等你。別墅外面是東海,東海再往東,是普陀,那是觀音菩薩的道場。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我們可以去把溫州的韓東海警士長請來。要讓他再傷心一回。

明明問那是什麽故事,章弦輝就講了韓東海和青梅和竹馬的三角戀愛故事。明明笑說,他真是個千古傷心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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