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不代表我也會拒絕你”

第20章 “不代表我也會拒絕你”

樂檸震驚得無以複加,沒想到曾經只流傳在村裏人閑話當中的事件,就真實發生在自己眼前——甚至要發生在自己身上。

但樂檸只是恍惚一瞬,沒有人雲亦雲失去自己的判斷力,他很快否認:“不是的,宋晨哥,您多半誤會了,小牧先生對我沒有那種企圖,他是個好人。”

“好人?哈!”宋晨簡直發笑,“我剛出來那會兒,一塊錢掰成兩半兒用,現在好不容易不必為生計發愁,有人願意給我買奢侈品、讓我裝上流,可自己花錢還是改不了精打細算,這是刻在骨子裏的窮病,跟我的銀行卡餘額沒關系。不說我,就說普通人,誰沒個‘貴’與‘不貴’的概念?可你知道你的‘小牧先生’是哪種人嗎?一輛車的價錢能買下我們這種人的人生,但買不下戴在他手上的一塊表,甚至買不下他放在家裏的一盆花!一個人擁有的東西太多,他就會什麽都不在乎,他可以是任何人,但絕不可能是個好人。”

他從前以為牧山至少潔身自好,原來,也只是沒露出馬腳罷了。

宋晨說:“我從沒遇見過一個好人。”

樂檸有點生氣:“你沒遇到過,不代表他不是!”

樂檸至此才遲鈍反應過來,宋晨也曾希望能和牧山發展成那種關系,想到這裏,樂檸心裏抽疼一下,悶悶的很不舒服。

牧山說還宋晨人情才幫宋晨開店,指的就是拒絕宋晨嗎?

宋晨怎麽能把牧山的拒絕歸咎于“牧山不是好人”呢?

牧山還願意認他是朋友,這恰恰才是牧山的好!

樂檸越氣惱,宋晨越游刃有餘:“那你告訴我,正常資助人和被資助人之間該什麽樣?資助人會把被資助人控制在自己的視線裏、離開一步都要報備嗎?會像你們一樣牽手嗎?我告訴你,接下來他還會抱你、親你、摸你……一步步讓你萬劫不複,如果他對你的好,都抱有這種目的呢?”

宋晨嗤笑:“他對你做那些事,總不可能是真心喜歡你吧?”

在酒精作用下,樂檸頭腦發懵,他應當反駁,可卻忽然回想起剛才,牧山說“吃到他口水”的話……那會是一句調戲嗎?

樂檸想說自己是個男生,可室友說陳佑良就是男女通吃。

樂檸打住想法,他所了解的小牧先生不是這樣的人——可他究竟又了解牧山多少呢?牧山憑什麽只對他那樣好、還要帶他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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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晨一笑,朝樂檸身後擡擡下巴:“看,他來抓你了。”

樂檸瞬間一激靈。

牧山剛好走近,沒有聽見宋晨和樂檸的對話,只顧着強壓不悅:“樂檸,為什麽沒告訴我就上來了?”

樂檸回頭,見牧山和李浩煜都在,讷讷:“……我給您發了消息才上來的呀?”

李浩煜緩口氣:“看你急的……我就說是底下網絡不好吧?”

牧山神色稍暖,可能是覺得剛才語氣不好,又揉了樂檸頭發。

按理說,樂檸聽完宋晨那些話,理應覺得再和牧山進行肢體接觸會不自然,可當牧山溫暖手掌碰上他的瞬間,他不僅不想躲開、不僅不害怕,甚至下意識用腦袋蹭了蹭牧山的手心。

做完這個動作,樂檸自己都愣了一下。

這是他在頭腦混亂時的本能動作——他沒有在牧山的舉動裏感覺出“目的性”,所以才會這樣。

牧山察覺了樂檸的示好,對樂檸的責怪煙消雲散。

他瞥過宋晨面前的畫架,不經意間,沒給樂檸回神的機會:“你怎麽沒畫?”

樂檸心跳擂鼓、腦袋過載:“我、顏料太貴了……”

“是嗎,太貴了?”牧山基本能猜到怎麽回事。像宋晨這樣不願意承認自己出身故土的人,在他和李浩煜面前露餡後有多伏低姿态,在“不如他”的人面前就會有多少優越感。

牧山朝樂檸攤開掌心,樂檸不自覺遞出手。

牧山本想一如往常捏住樂檸的手腕。

但或許是因為他喝了度數不低的酒,也或許是因為,當他回到原位時發現樂檸消失于人群、消失于他的視野,感到片刻心慌……

牧山直接牽住樂檸,讓樂檸起身,和他一起走到工具桌旁:“那我們用點便宜的吧。”

牧山的體溫源源不斷從相連的手指上傳來,樂檸感受到身後李浩煜和宋晨難以置信的目光。

樂檸後知後覺,牧山這不是拉他一下,這是在和他牽手。

樂檸實在不習慣心跳得這麽快,可樂檸卻覺得,他不至于因此就從牧山手裏脫開,只有些緊張:“什、什麽呀……?”

牧山沒回答,在工具桌上四處看看,然後拿起一瓶墨水,倒在個不知用途的小碟子上,又随手抽了根熏香棒。

那熏香棒是竹質的,牧山覺得還勉強湊合用吧,就将熏香棒一端蘸了黑墨,在旁邊的速寫本上畫起來。

樂檸眼睛睜得很圓,覺得自己只是不小心眨了眨眼,一棵檸檬小樹就躍然紙上。

樂檸往常對畫畫不太感興趣,因為他只是個欣賞不來藝術的門外漢,非要說的話,他最喜歡看水墨的魚蝦花草、山川河流,就像他的家鄉、像他家鄉的山澗山岚。

現在,樂檸又好像見到了牧山家裏的檸檬盆栽,驚喜無以複加,除了喃聲念“小牧先生”,都說不出別的話。

李浩煜和宋晨當然走過來湊熱鬧。

宋晨幾乎咬牙切齒:“牧山,認識這麽多年……而且我那時候學畫,你從沒有……”

李浩煜也驚訝:“我是真忘了你小時候還被按頭學過。”

“我自己也差不多忘了。”這是句謙言,牧山外婆喜歡畫,所以他即使不學了也偶爾練筆,不然現在也畫不出來,但手生是真的。他規規矩矩留下落款,“牧山贈樂檸”,用根棍子也寫得一手好字,然後便把香薰棒扔在一邊,撕下畫紙給樂檸,“畫得不好,但還是送給你吧。”

牧山垂眸去找樂檸的眼睛,只給樂檸兩個選擇:“你是想再玩一會兒,還是想跟我回家?”

樂檸小心拿着畫,覺得神奇又珍貴。

宋晨說,牧山對他的好都是別有居心,可他相信自己的感覺和思辨,牧山的好,就是好,即使目的不純在前、對他好在後,他也仍然是既得利益者、仍然被托舉走上一條更輕松的人生路,這個事實無法改變。

況且,小牧先生對他做的事,牽他的手、擁抱他,哪怕用意和宋晨說的一樣,也從未過界,他都不反感,是……喜歡的。

他更應當慎重考慮的,是他今後該怎麽做、該怎麽面對牧山,這一點,他在混亂的當下,還無法理清頭緒,可他能非常明确的是,他以後不會也不可以再要牧山的錢,而從前牧山真金白銀花在他身上的,他卻不能也不該輕易勾銷。

“我不想玩兒了。”樂檸傾聽心聲,朝牧山走了一步,小聲,“我跟您回家。”

樂檸一向不是個膽怯、做事束手束腳的人,好像只有在牧山面前才這樣。

但模棱兩可、暧昧地處理人際關系,樂檸認為這是不對的,他想要知道牧山的想法,想要和牧山聊一聊。

樂檸有這個決心,可他從未料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遇上這種事情,真要開口,也犯難。

如果做出這種事的不是牧山呢?假設李浩煜找他維持這種關系并承諾會在學校幫襯他,他是會感覺到惡心的,但為什麽他不這樣想牧山呀?甚至……為什麽在他得知牧山拒絕宋晨時,還會覺得舒心和竊喜呀?

他心裏太亂了,宋晨突如其來的一席話、他自己對牧山的特殊信賴,都讓他感覺苦惱。

牧山喝了酒,叫司機過來接他。

李浩煜還要去“趕夜場”,牧山和他道別,從宋晨那兒帶走樂檸。

等司機過來的時間,牧山說醒醒酒、吹吹風,就帶樂檸漫無目的地逛犀角街。

意外的是,樂檸不再好奇地東張西望,只把他的畫小心卷起來護在身前,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看上去悶悶不樂的。

“宋晨欺負你了,你可以告訴我。”牧山說。

“沒有。”樂檸搖搖頭,咬咬嘴唇鼓起勇氣問,“小牧先生,我能不能問問……您說欠宋晨哥一個人情……”

樂檸躊躇,牧山倒很坦然:“大學畢業時,他給過我一幅油畫,我當作壽禮送給了我外婆。我之前看他闊綽,以為他家境殷實不差一幅畫錢,後來才知道他條件不好,那畫也花了大概三個月才完成。每年他們系都會先展覽後拍賣,當時他本要參加,但他決定把畫給我,不僅沒拍個不錯的價錢,還交了違約金,我于情于理都該翻倍還他。”

樂檸沒有想到是這種緣由——非常正經,牧山甚至紳士,樂檸一時懷疑,宋晨剛才是不是在故意對他瞎說。

可下一句,牧山就挑明:“因為那幅畫,他想做我的情人,我拒絕了,所以後來只在該給錢的時候給錢,不太聯系他。”

樂檸心裏一空。

原來是确有其事的。

牧山本不該在背後議論他人,但他之前就認為,他應該讓樂檸知道宋晨是種什麽存在,只不過先前是想讓樂檸知難而退,現在嘛……牧山觀察着樂檸的表情和反應,頑劣地猜測樂檸會怎麽說、怎麽做。

樂檸心髒提到嗓子眼,耳朵紅了:“宋晨哥他跟我說了……”

“是嗎。”牧山微微點頭,并不介意宋晨的揭底,也并不意外宋晨能做出這些事,“還說什麽了。”

樂檸局促,謹慎地,在沒理清頭緒前,沒把話說全:“就說被您拒絕了。那我……”

牧山很輕一揚眉,“那我”?

樂檸想說什麽?樂檸真的會知難而退嗎?

牧山想,好像有一點晚了。

他現在改變主意,并不想把樂檸從他這裏放走,再放任樂檸去找一個別的、亂七八糟的人。

“樂檸。”牧山打斷道,“你和宋晨不一樣,我拒絕他,不代表我也會拒絕你。”

樂檸指尖驀地蜷縮,把畫紙攥出細小的褶皺,心情難以言表,像稚嫩新芽抖動葉子頂開土壤的那一下。

司機碰巧來電話,牧山耳根有點發熱,別過頭言盡于此:“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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