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71章

回程的路上, 楊氏把兩個兒子打發給秦芬秦珮,喚了秦貞娘一道坐馬車。

她們是親母女兩個,有些私房話要說也不奇怪,秦芬不曾放在心裏, 只看着平哥兒和安哥兒不許在馬車裏胡亂蹦跳。

秦珮遠遠縮在角落, 好讓安哥兒坐得寬敞些,瞧兩個弟弟吵嚷不休, 微笑着不說話。

平哥兒和安哥兒不知哪句說到興頭, 一個賽一個地聲高起來, 外頭跟車的嬷嬷用力清清嗓子,平哥兒趕緊“噓”一聲:“安哥兒別鬧, 嬷嬷要生氣了。”

楊氏和秦貞娘對平哥兒管束嚴厲,對安哥兒卻是頗為寬容, 兄弟兩個,倒是平哥兒行事更小心些。

秦芬起先擔心慣壞了安哥兒,私底下與徐姨娘說起這事, 徐姨娘反倒笑了:“你自幼兒也是我寵大的, 如今可曾被縱壞?再說了,他跟着六少爺, 近朱者赤,肯定也是一般地乖巧懂事。”

說完這幾句場面話, 徐姨娘遞過一顆新制的青梅,壓低聲音:“咱們安哥兒又不是嫡子,不用繼承家業的, 若是姨娘自己養, 也不求他讀書上進的,太太如今待他與六少爺并沒分出多少彼此, 已是大恩了。”

秦芬聽了,忽地想起被養廢的賈寶玉來,他是賈珠的同胞弟弟,也被養成一個纨绔,如今自家那七弟,且還知道規矩體統,算是很好的了。

這時平哥兒約束了安哥兒不叫他吵嚷,秦芬知道這是平日楊氏教導的緣故,心下微暖,見兩個孩子被嬷嬷訓了後恹恹的,拿出帕子逗他們:“五姐給你們紮個小兔子,怎麽樣?”

平哥兒眼前一亮,随後又撅起嘴:“我們是男孩,才不要小兔子,要老虎!”

秦珮伸手在他臉頰上刮一下:“五姐給你們編東西,還挑三揀四的,叫四姐知道了,瞧她訓不訓你們!”

安哥兒扮個鬼臉:“四姐才不會訓我!”

秦珮又在安哥兒臉頰刮一下:“四姐不舍得訓你,五姐定要訓你的!”見兩個孩子又要吵嚷,她連忙擺擺手:“六姐不和你們說了,绫兒帶着花繩,你們翻花繩玩,怎麽樣?”

绫兒知道,姑娘這是有話要和五姑娘說,連忙從荷包裏拿出一截紅繩子,哄着兩個小少爺玩。

平哥兒和安哥兒起先不願意,見绫兒一連變了幾個花樣子,頓時被引去了心神,再不來理會秦芬秦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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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芬笑着看一眼秦珮:“你這丫頭如今也會使心眼啦,真不容易,從前幹什麽都是橫沖直撞的,和小牛犢子似的。”

“如今與三姐的屋子離得近,再不想婉轉迂回,也得學上一點。如今她不怎麽使壞了,只是做事總愛閃閃爍爍的不坦蕩,我呀,也是被鬧得沒脾氣了。”秦珮語氣裏并無什麽情緒,說完只是微微一笑,全沒發覺自己如今已有了些秦芬的模樣。

秦芬自然察覺到秦珮的性子與從前不同,然而人總是要長大的,一直天真的人,不是因為命太好,就是以後要悲劇,秦珮如今這樣,自身也是受益的,于是秦芬也不點破,只道:“今日出門,也算是見識了一點京城的樣子。”

說起這些,秦珮語氣熱烈起來,又有了孩子模樣:“今日與人家交際了我才知道,原來金陵城裏時興的,和咱們晉州全不一樣!金陵城多山,大家出游便是爬山,咱們晉州多水,倒有許多在船上吃宴的。再有,皇家有幾位公主會騎馬射箭,連帶着貴族小姐們都是一副爽利性子,與老家推崇的貞靜娴雅,再不一樣的。”

秦芬一句一句地應了,最後笑着來一句:“既是這麽着,珮丫頭你可如意啦,這金陵城裏的人,喜歡的是活潑爽利的性子,今兒,想必你是被哪個太太定下了。”

姐妹兩個将要及笄,今日赴宴,本就有相看的意思,這時說起嫁娶來,也不過是應有之意。

秦珮臉上微微一紅,也不曾反駁秦芬的話,只道:“那位禮部員外郎方夫人,倒是個好相與的,她家的三公子,聽說也是個上進的。”

這兩句聽着只是在談論家常,秦芬卻知道,秦珮大約是看中了這一家的。

嫁娶一事,自來講究個低頭嫁女擡頭娶婦,秦珮中意的這家,官位略低了秦家一些,且那位公子只是排行第三,按次序排寵愛,也不能算是方家砥柱,秦珮自己争氣,生得又好,除開一條庶出身份,也無甚可挑剔的了,那方三少爺和秦珮,倒當真是合适的。

秦芬知道秦珮與自己不同,這小姑娘是正宗的古代閨秀,盤算起這些事,心思與自己這現代人是不同的,這時也不多作評論,只問了一條要緊的:“太太的意思,你可知道?”

秦珮咬着唇兒:“嗯,太太的意思,大約也是這樣。”

她說着,又擡頭看一眼秦芬,瞧見自家五姐滿臉欣慰的模樣,又不聲不響地低下頭去。

太太與方夫人交際時,特地把她帶在身邊,方夫人起先将秦家女兒誇得天花亂墜,最末來一句:“我家那三小子,平日倒是個安靜的性子。”聽了這話,太太面色不變,卻把她支走了。

秦珮知道,方夫人這話的意思,是相中了五姐。

她起先有些不明白,自家到底哪裏輸了五姐,後頭一直想這事,連游玩的心思也沒了,等遇見三姐,卻被三姐一句話輕巧點破:

“那方夫人自家瞧着是有些潑辣的,生怕娶個厲害媳婦回去被鉗制,便瞧上了芬丫頭這個沉靜的。”

說罷,三姐竟輕輕笑了一聲:“若真是讨了芬丫頭回去,只怕方夫人是壓制不住的。”

秦珮這才知道,自家并沒輸給五姐,只是與那方夫人性子不合罷了。

此時瞧見秦芬替她高興,秦珮倒為自己先前的那點子心思慚愧,低低埋着頭,忽地便說出實話來:“五姐,那方夫人,只怕瞧中了你。”

秦芬正絮絮叨叨地替秦珮出謀劃策,忽地聽見這一句,頓時好似離了水的魚兒,張着嘴發不出聲音。

馬車裏的丫鬟們也聽見這一句,齊刷刷向秦芬看來,瞧見她瞠目結舌的樣子,不由得覺得好笑。

秦珮聽見馬車裏忽地安靜了,擡頭來看,忽地看見自家五姐難得地現出窘相,不由得笑出聲來。

秦芬用力在秦珮身上一打:“臭丫頭!我替你白操了半天的心,你竟敢取笑我!”說罷又指着馬車裏的丫鬟們:“都不許看!”

丫鬟們忍俊不禁,一邊口中應着不看,一邊嘻嘻哈哈地轉過頭去哄逗平哥兒和安哥兒。

秦芬見秦珮也笑得開懷,心下長長地松了口氣,她知道這丫頭如今心思重,還怕她吃心來着,這時看着,卻不曾因為外人和自己生分。

秦珮既把實話說了出來,心頭的大石便放了下來,她到金陵城一個人住着,難得有人能說幾句心裏話,這時挽着秦芬,夾七夾八說得許多。

秦芬認真聽着,時不時應幾聲,最後問一句:“那麽,那個方家,太太後來是什麽意思?”

秦珮嘆了口氣:“我瞧太太只怕還是中意方家,畢竟方家的門第和三少爺都是好的,我自己也是這麽想的,只是……罷了,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麽,我就不信我這輩子過不出個好日子來!”

她說着,擡頭看一眼秦芬:“五姐,今日太太倒不曾提起你的事,你……自家心裏有些數吧。”

楊氏從前要拿她們攀高枝的事,不曾明着說過,下人們卻已傳遍了,兩個女孩是當事人,自然知道,這幾年規行矩步,便是盼楊氏念着情分,好歹別把她們随手送出去。

後頭楊氏無心拿她們攀高枝了,念着二人懂事,一直厚待她們,那英王府的事,是她這當主母的犯糊塗,如何好意思特特地拿出來辯白一次,這時候姐妹兩個,竟還以為楊氏是要送她們進王府的。

秦芬一向都只等着事情來了再發愁,此時陡然聽見這句,一顆心不由得慢慢沉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的終身,及笄前後便要定下了,及笄已是不遠的事了。

到了秦府,下得馬車,秦貞娘上來挽住了秦芬的手,使個有話要說的眼神,秦芬心下更是惴惴,不知是不是回到院裏,自己的身份就變成英王府的準姨娘了。

才進垂花門,便有個打扮華麗的女子急急沖了過來,口中連聲呼喊:“太太,雲香姐姐說這府裏她不敢住了,要自請出府去呢!”

楊氏牽着兩個兒子,正左一句右一句地答他們的話,臉上正是笑盈盈的,這時被壞了心情,也不發怒,喚過茶花,叫帶了兩個哥兒下去。

平哥兒和安哥兒尚不懂事,只當娘是出門一趟累了,乖乖行禮,牽着香橼和芷蘿的手回去了。

等兩個兒子走得不見影子了,楊氏撣撣衣角的灰塵,面無表情地吩咐張媽媽:“這吵嚷的是哪一個?人太多,我也不識得。內宅私事吵嚷到大庭廣衆,是為不守規矩,不遵婦德,給我狠狠掌她的嘴!”

張媽媽瞧着老邁瘦弱,這時卻厲害得很,好似老鷹捉小雞一般,将那賽仙一提,左右開弓扇了十來個耳光。

楊氏對女孩們招招手:“先跟我去上房,我還有話說。”又轉過頭來,對着張媽媽道:“将這賤婢帶來上房。”

從前楊氏哪怕是使手段,也是在臺面下婉轉含蓄的,譬如當初收了金姨娘的莊子,譬如透出送庶女去攀高枝的意思,何曾露出這般厲害的模樣。

幾個女孩明白,楊氏這一向心裏是存着氣的,只是懶得搭理幾個沒身份的東西罷了,此時那賽仙竟敢把事情當衆鬧出來,便是踩了楊氏的底線。

從前楊氏立下的規矩,其中一條便是不許在少主子們面前攪事。

此番賽仙作妖,楊氏不說送了她的命,也要狠狠給她褪層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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