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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蒲草準備了一肚子的話, 此時竟不知從何說起,見姑娘和桃香都牢牢盯着自己,幹咳一聲:“姑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桃香急得跺一跺腳:“蒲草姐姐, 你有話便直說, 吞吞吐吐真急死人了。”她雖不如蒲草周到,到底也是大姑娘了, 見蒲草說話不幹脆, 自然知道裏頭有事。

蒲草心裏打鼓也似的, 思來想去,抛出一個不算問題的問題:“姑娘, 你這幾日,是不是心裏不痛快?”

秦芬尚未答話, 桃香又開口了:“姑娘自然是不痛快,否則,做什麽要歇在屋裏?”

桃香不知前事, 聽不懂蒲草話裏的意思, 秦芬卻聽懂了,對上蒲草的目光, 好半晌後才嘆口氣:“蒲草,你怎麽問起這話來了?這府裏沒有誰待我不好, 我心裏沒什麽不痛快的。”

這話還是在打馬虎眼,蒲草聽完不由得急了,想起表姐的話, 心下一橫, 也不顧什麽忌諱不忌諱了,脫口道:“那日我與姑娘提了選婿的事, 姑娘便向上房告假了,還說沒有不痛快?”

桃香聽了這話,眼睛瞪得銅鈴一般,看向蒲草。

蒲草早猜到桃香的反應,兩手亂擺:“哎呀,我不曾說什麽混賬話,我只說姑娘要先在心裏有本譜,以後選婿才知道選什麽樣的,當真不曾說別的!”

秦芬點點頭:“确實不曾說別的。”

桃香愣怔片刻,竟附和起蒲草來:“是呀姑娘,蒲草說得沒錯呀,你是該在心裏先想好了才是,滿府裏也只姑娘你沒定下了,雖不能自己往外張羅去,總該有個數才是。”

蒲草原還擔心受埋怨,此時見同伴也站在自己一邊,不由得擺個“理當如此”的表情,對着秦芬說起話來,也順暢許多:“姑娘,我知道你這些日子心裏不痛快,可是究竟是為着什麽,你總該叫我們知道,雖我們不能幫你解憂,聽一聽你的心事也是好的。”

秦芬不好說什麽一世一雙人的話,那在當下也太離經叛道了,于是繞着彎地道:“你們可知道,說給六姑娘的那位方三少爺,身邊有個叫秋蘊的大丫鬟可不簡單。”

這事衆人都知道,此時聽見也不奇,蒲草點頭應下:“知道,不過是個不規矩的丫鬟罷了。”說了這句,又替秦珮嘆一聲:“六姑娘這也是沒法子,若是不定下方家,說不得就被英王妃給弄進王府去了。”

秦芬不曾接着說秋蘊,又抛出一個不相幹的問題來:“此次展荷和絲柳兩個去徽州,怎麽太太竟準了?”

桃香接過口去:“這事我知道,那日給四姑娘送玫瑰醬的時候聽見一耳朵,四姑娘向春柳抱怨這事,春柳卻說,太太是有意準了她們去的,此去徽州事多繁雜,老爺忙都忙不過來了,哪還有心思管她們,她倆的性子也不是安分的,到時候一吵嚷,老爺先嫌煩了,說不得就要動手打發她們出去的,此乃是借刀殺人呢。”

秦芬不意這裏頭還有這樣的彎彎繞,本以為楊氏是不得已的憋悶,原來竟是一舉兩得,既把礙眼的人打發出去,又不必自己動手,當真是高招。

蒲草見秦芬的眼神亮了起來,心裏約莫猜到些,試探地問:“姑娘,你是不是怕往後相個方三少爺那樣的?”她猜着自己姑娘是怕過上太太這樣的日子,可總不好說主母的閑話,便拿了方家來說話。

秦芬聽見蒲草說破,倒有些讪讪,她生怕被安上離經叛道的帽子,便幹咳一聲:“人心總是想貪多一些的嘛,有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又想舒心惬意的生活。”

桃香算是自幼跟着秦芬的,這時便幫着她說起話來:“姑娘,這怎麽能算貪心呢,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嘛。這屋裏就咱們主仆三個,我也不怕得罪了太太,我只告訴你,太太原本不必這樣自苦的。你不說別家,只說大太太和三太太那裏,你可曾看見一個奴婢跳腳的?太太她便是太好性兒了,才容下了那許多的奴婢。你若是怕這個,那可算是白擔心了。”

秦芬仔細思量一番,好像是這麽個道理,心下略舒坦了些,忽地又想起三房那幾個庶出的堂兄弟姐妹,又皺起眉頭來:“可是三嬸不還是有好幾個庶子庶女的?”

此次是蒲草開口了,她是家生子,這些事情知道得比桃香多:“三太太是老太太做主聘進來的,她娘家門第低,只有三老爺挑她的,她哪能反過來挑三老爺?姑娘瞧咱們太太,卻不是個拿子女攀高枝的,你既不想着去高攀,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這些話都有道理,也甚能安慰人心,可是說來說去,還都只是做個正室大婦如何威嚴風光,沒一句是真正點到秦芬心坎上的,她捏着被角揉搓半天,終于吐出一句:“哎呀,這些什麽嫡出庶出的,可真是煩人!”

桃香是外頭買來的,見過外頭小民百姓的生活,這時聽了秦芬的話,心裏透亮,笑着道:“這嫡出庶出的苦惱,也只大宅門裏才有呢,小門小戶的人家,吃飽飯都是幸事了,誰還有空想這個!再說了,便是深宅大院,也不都人人愛熱鬧的,聽說四姑娘說的那姜家,便是不許納妾的。”

這話出來,蒲草也明白了姑娘這些日子在愁什麽,她本以為姑娘在苦惱遲遲不曾定下前程,這時才懂,原來姑娘愁的,是以後過得不如意。

既是知道了秦芬煩惱的根源在哪裏,兩個丫鬟便知道怎麽勸解了,蒲草深知大宅門裏的內情,桃香知道外頭人間百态,主仆三個關起門來,細細說了小半個時辰。

秦芬聽了兩個丫鬟的話才知道,原來在這朝代,不論貧富貴賤,納妾不是定律,就連皇子們,也有不納妾的。

受了兩個丫鬟開解,秦芬心裏好過多了,想一想這些日子病歪歪的,人都沒勁了,該好好補補,便叫人往外買一道八寶醬鴨給晚飯加菜。她獨個吃不完一整只鴨子,便命人分出一半送給秦貞娘去。

這裏秦芬才吃幾口飯,秦貞娘已走了過來:“你怎麽今兒想起吃醬鴨來了?嗯,不光有醬鴨,還點了炒肉絲和羅漢齋,胃口不錯,想來是大好了。”

“四姐坐,四姐可吃過了?要再添碗飯來嗎?”

“我吃過了,你自己吃吧。我來是叫你明兒去我那裏,前幾日去楊妃娘娘院裏選了幾匹料子,也有你一份,我們挑一挑,好好做幾身衣裳。”

秦芬知道秦貞娘是喜愛打扮的,她病了這幾日,人沒精神,确實需要有件事來振奮一番,于是一口應下:“好,明天請過安了我和四姐一道選。”

次日晨起,姐妹二人便一起去了上房。

近來事多,楊氏日日忙得打轉,早上起床便不大精神,兩個女兒來時,她還坐在妝臺前瞌睡着,聽見通報,阖着眼睛吩咐一聲:“叫她們進來,外間空了一夜,還冷着呢。”

秦芬挽着秦貞娘的手進了裏間,楊氏的卧房一如既往地素淨大方,就連楊氏的面容,也與數年前并無半分改變,然而屋裏燃的香,卻換成了凝神靜心的沉水香,想來是主人心事太多,需要寧靜。

時光終究還是不留情地淌過去了。

紫晶捧着件翡翠色襖子來了,楊氏看一眼,搖了搖頭:“這衣裳不大顯氣色,換個紅的吧。”

秦芬知道,這些日子,府裏一是打點秦淑出嫁,二是預備秦恒春闱,三是與方家走定親禮,除開秦恒的事能丢一些給秦貞娘,旁的都得主母出面,楊氏着實是累得很了。

她想起蒲草說起的那句“太太吩咐了,姑娘要吃用的一概照準”,心裏不由得對楊氏多些感激。

忙成這樣,還能多囑咐一句照顧自己這庶女,楊氏實在算是很寬厚了。

想到這裏,秦芬走上前去笑着道:“我好幾日不來請安了,便給太太梳妝,表表心意。”

說是梳妝,不過就是從妝匣裏替楊氏選兩樣首飾戴上,她想想楊氏要穿紅衣,便替她選了一對石榴色的紅寶石耳墜子,又選了一根紅珊瑚的金簪,因着頭上和衣衫顏色足,手上便只選個嵌珍珠的戒指,再選一只才不至于顯得太村。

楊氏含笑受了,還贊一句:“五丫頭的孝心,我一向是知道的。”

紫晶服侍着楊氏穿好衣裳,秦貞娘便與秦芬一邊一個,簇擁着楊氏往外去了。秦淑與秦珮也已到了,見楊氏出來,便上前見禮。

楊氏擡擡手,領先坐在飯桌前,動筷子夾了幾根雲絲,女孩們互相讓一讓,便開始吃飯了。

因着秦芬前幾日抱病,廚房不敢給她上大油大葷,她使人去要,也給秦貞娘給壓了回來,還訓她兩句“胡鬧”,這些日子早餓得眼睛綠了。昨天晚上雖有一道八寶醬鴨,可是晚上吃多了積食,她也不過略吃了幾塊肉就擱下了。

這時看見桌上有一道脆辣肚絲,秦芬也不管什麽早上不貪涼的道理了,連吃了好幾口,又把那雙色饅頭拿來狠咬幾下。

秦淑見了,便打趣她:“五妹病了一場,胃口倒真是一點沒壞。”

秦芬忙着吃東西,沒空答話,楊氏笑着接過話去:“依着我說,你們都該和五丫頭一樣才對,一個個都跟小貓吃食似的扒那兩口飯,哪裏夠的?到了我這年紀,便是再想多吃些,也沒什麽胃口了。”

秦珮原還慢條斯理喝着紅豆粥,聽了這話,立刻夾起一塊馬蹄糕來,也吃兩口。如今秦淑備嫁,她與方家走禮,兩下一比才發現,太太待自己竟比待三姐好得多,她如何不感激,除開聽話,也實在不知怎麽謝嫡母了。

楊氏見狀,又替秦珮夾一根銀苗肉餡的春卷:“別光吃點心,得吃些肉才能長得好呢。你五姐這次病倒,只怕是不曾保養好,你們小女孩子家的,最該保養身體。”

秦珮應了一聲,斯文地吃起那根春卷來。

母女幾個正說着家常話,忽地聽見隐隐約約的鐘聲響起,秦芬尚不曾回過神來,楊氏和秦貞娘已肅起面容,喃喃地數了起來:“一五,一十……”

“四十五下,皇帝駕崩了。”秦貞娘低低地吐出一句,半晌不曾再有言語。

秦珮聽了,連忙咽下嘴裏的春卷,把剩下的半根擱了下來。

此刻,圍坐在飯桌邊上的母女幾個,心裏想的都是同一件事,皇帝駕崩,皇位傳給誰了?到底是不自己家那位表姑娘的夫婿得繼大位?

楊氏也不過是稍一愣怔,立刻吩咐紫晶:“快替我更衣,再吩咐下頭人,一應酒食葷腥、歌曲作樂全部停了,若是有膽敢犯事的,休怪我不顧臉面!”

聽了這句,秦芬看一眼春卷,心裏不由得嘆口氣,早知道要禁葷腥,方才該多吃兩口肉餡的春卷來着。

她是個現代人,對于封建帝王的崩逝,實在無甚感受,這時先想的竟是可惜不能吃肉,若是叫旁人知道了,只怕要驚掉下巴。幸好她來此處先學得了“事以密成,言以洩敗”的道理,一應種種,不過在心裏想過便罷了。

紫晶聽了主母的話,心裏知道厲害,在此關頭,秦家一則是有秦覽替兄辦差,二又算是和英王府搭個姻親的邊,是半點錯也不能出的,于是喚過臘梅,細細囑咐了許多才放她下去傳話,然後自家扶着楊氏進屋去換衣裳了。

姐妹幾個因着才過完年,身上還穿着大紅大紫的衣裳,這時全要換下了,互相看一眼,也無心再吃早飯,全都起身回去了。

秦貞娘與秦芬是一路的,姐妹兩個并排走了一陣,她忽地來一句:“五丫頭,你說……會不會是表姐家?”

這話問得隐晦,秦芬卻聽懂了,她原是不在意封建時代皇族的種種來着,這時秦貞娘一問,她才回過神來,若當真是英王繼位,秦家便可算得上是雞犬升天了。

饒是秦芬再不在乎,內裏也不能跟出家人一般脫俗,這時也不禁心裏猛跳兩下,略有些激動:“倘若真的是表姐家裏,那麽我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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