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浦州殡儀館，女人跟同事剛剛為一位因車禍去世的逝者恢複好容貌。

她垂眼凝視安詳面容，俯身九十度鞠躬默念一聲“一路走好”。

後續工作結束，她和同事前後腳走出房間說道：“我去樓下讓王姐聯系家屬，你先把他推回去。”

“好嘞汐姐。”

何汐摘下口罩下樓，還沒到大廳就聽見哭喊聲越來越清晰。

這樣的場景對她而言幾乎每天都在上演，她覺得自己像是被賦予了某種超能力，一聽就能知道哭聲是真心還是假意。

收回視線那刻，她瞥見站在王姐身邊的年輕女人，對方眼睛一錯不錯地注視人群遠去的方向，最後還是在王姐的聲音下回神。

何汐認識她，盡管兩人在畢業後交集銳減，但這人可是她爸口中的常客。

樊星，別人家的好孩子。

她怎麽會來殡儀館？

大腦還在高速運轉，再等她緩過神來，王姐身邊早就沒了那人的蹤影。

她邁步湊近搭腔：“剛才那人家裏有人去世了？”

王姐搖頭猜測：“沒說，我看吶，八成是家裏的人還沒到要走的地步，先來問問呗。”

何汐慢悠悠點頭，随後忙起正事：“待會姐你記得給樓上車禍那個聯系家屬。”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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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個小插曲成為她心裏的毛線團，越纏越亂。

她想搞清楚，也許有辦法找到答案。

“今兒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稀客啊。”何爸爸打量着好幾天沒見的女兒，雖說高興她回來，但嘴不饒人。

何汐一屁股坐沙發上開玩笑：“那還不得趕緊好吃好喝照顧着，我媽呢。”

“買菜去了。”何爸爸退出正大音量播放的短視頻軟件，“一聽你要回家，換上衣服就走了。”

“你居然不跟着去當苦力，老何同志，你态度有問題。”

“唉你個臭丫頭，那誰讓你突然打電話說要回來吃飯，家裏沒個人留着等你行嗎！”

男人的真心話伴随着氣惱說出，何汐聽後湊近讨好笑笑：“哎喲，還真是別扭哦。好了好了，知道你最愛我了，我也愛你喲。”

“姑娘家家的油嘴滑舌。”何爸爸看似嫌棄，但表情擺明就是對女兒的話十分受用。

不再戳破老父親的薄面，何汐挑眉，佯裝随意一問：“我記得你前幾天好像說是去了同學聚會，胡叔兩口子去了嗎？”

“去了啊。”何爸爸接話。

“身體都挺好的？家裏長輩們……也挺好的？”

“是啊，都挺好的，還說小輝那孩子被選中受邀去參加樂團演奏呢。”何爸爸說完覺得奇怪，“怎麽想起來問這個，你碰見小星了？”

“哪有的事兒。”何汐矢口否認，“我倆一個教活人的一個看死人的，八竿子打不到，還碰到嘞。”

“呸呸呸！”何爸爸蹙眉，“快拍三下木頭。”

何汐無奈照做，伸手拍在木茶幾上連呸三聲，“好了吧。”

見女兒還算聽話，何爸爸這才消氣。

起初女兒說要做入殓師時他們吵了一架，無非就是覺得這個職業不太好，怕她以後被別人議論。

誰想女兒先斬後奏，直接把證都考下來了，工作也找完了。

也因為這件事，女兒從家裏搬出去住，偶爾回來陪他們吃頓飯。

“你們小孩子都不聽話，一個個的都不跟家裏說一聲就自己決定了。”

“何出此言吶老何，還有誰不聽話。”

“小星啊。”何爸爸惋惜，“當初市醫院那麽好的條件她不去，結果去做特教，可惜了。”

何汐聞言垂眸看着桌上草莓，故意岔開話題：“又不是拿來教育我的模板了？難得聽你說她不聽話，可惜了，我該錄下來的。”

“你這孩子！”

夜裏何汐躺在床上，腦海裏冷不丁飄過白日伫立在大廳的身影。

怎麽看上去比過年那次見到，瘦了。

天空霧蒙蒙的飄着小雨，春末的溫度還沒有完全升高，潮濕偏冷的感覺叫人覺得渾身黏膩。

“怎麽好好的突然要辭職了？”園長看着桌上的辭呈，對眼前的人表示疑惑。

“就是覺得有點累，沒有那麽大精力了，想好好調養調養。”樊星穿着紅黑格子襯衫，襯得她臉色白皙。

就是太白了，瞧上去像是生病一樣。

聯系到先前的事，院長擔心道：“是不是上次不舒服還沒好，我可以給你多放點假。”

樊星為人踏實內斂，對那些特殊兒童一直都有無限的耐心和包容心，這樣的人在這個行業裏難能可貴。

身上的痛感隐隐作祟，樊星喉嚨發癢想要咳嗽，被她強行忍住。

“主要是我弟弟受邀去參加樂團演出，後面排練我得每天都陪他去。如果能定下來，這可能會是他長期穩定的工作，起碼在此之前，我沒有時間再顧得上這邊了。”

這個理由令園長說不出挽留的話。

其實樊星也沒有說謊，弟弟真的被樂團看中，她本來也确實有辭職的打算，只是因為病态的發展提前了。

她如願辭職，離開特殊教育學校時，她又去了一趟教室。

一個教室裏的孩子不多，就七八個，他們都帶有先天性的疾病，行為舉止又或是樣貌有異于同齡的孩子。

此時他們正各自沉浸跟老師的游戲裏，沒有人注意到曾有人在教室門口駐足。

樊星來到院裏，目光投向蹲在地上的“蘑菇”。

她撐起傘站在不近不遠的地方，耐心等弟弟的觀察日記結束。

幾分鐘過去，雨傘下的腦袋終于舍得活動。樊輝站起身回頭，看到姐姐那刻低下頭，嘴角同時露出笑容分享剛才的經歷。

“姐姐，下雨了，它也打傘。”

“是啊，下雨了要打傘，我們去找媽媽吧。”樊星笑着說。

由于陰雨天的緣故，她擔心路滑所以沒有騎電動車。

公交車裏，樊星牽着弟弟的手坐在空位上。

她低頭看着媽媽發來的信息，回複一句還在路上。

弟弟背在胸前的包沒有濕，裏面的禮盒還幹爽着。

這是弟弟挑中，她付錢買給妹妹的禮物。

繼父的女兒，也算是妹妹吧。

車窗玻璃生起淡淡霧氣，樊輝伸手在上面歪歪扭扭畫下一個笑臉，繼而轉頭面向姐姐，像是等待誇獎。

“我們小輝好厲害。”樊星從不吝啬對弟弟的誇贊，更是拿出手機直接拍下那張實在是算不上多好看的笑臉。

“媽媽，他是傻子。”身後傳來稚嫩童聲與遠處傳來的輪胎滑行聲重疊，一時竟分不清哪個更刺耳。

有心人都能看出樊輝的異樣，但誰會自讨沒趣嘴欠膈應人。

越來越多的探究目光鎖在大男孩身上，他雙手攥緊背包帶子，臉上笑容不在，整個身體變得緊繃。

“小朋友，你這樣很沒禮貌的。”清爽女聲打破尴尬氣氛，樊星眸光頓住，扭頭循聲看去。

是她，她為什麽會坐公交車？

“不好意思啊孩子還小，随口說的，對不起啊。”小孩母親出聲替孩子道歉，樊星微微颔首回應。

原以為教育到此結束，何汐拿出口中的棒棒糖又說：“孩子還小就更該好好教育了，這位大姐。別再回頭你家孩子禍從口出，就不光是道歉這麽簡單了。”

伸張正義談不上，她就是單純不爽樊星那副衆生過錯皆可饒恕的菩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