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誤會

誤會

冰冷的合金電梯裏,聞栖傷殘着腿,坐在輪椅上,腰板比之前挺得更直,極盡優雅之态,為的就是不被沈盡寒比下去。

她并不知道沈盡寒的走神,只是自顧自地談論着:“不知道那女人的相機裏都有些什麽照片,最近得讓公關部留意一下網上的風聲了。”

那個女人成天蹲點,逮着她就是一頓拍,相機裏估計有不少她的照片,但又不見她上傳到網上,也不見她拿來恐吓勒索,聞栖想不通這個女人的目的。

她沒留意沈盡寒的反應,繼續說着自己關心的事兒:“她要這些照片幹嘛呢。”

一間電梯,兩個人,兩種思緒,絲毫不關聯。

直到輪椅開始向前移動,聞栖才反應過來沈盡寒的存在。

“對了,想問你來着,公司內部沒有異樣的動靜嗎?”

聞栖問的是照片相關的動靜,但卻收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如果是股票交易市場的話,确實有些異樣。”

沈盡寒将輪椅停在緊閉的辦公室門口,皮鞋踩下輪剎,他才側身去轉動門把手,厚重的木制大門撞在牆上,頓時生出一道風,卷起地板上的紙張,為輪椅的落腳預留出一片空地。

“稍微等我一下。”

聞栖看着沈盡寒匆匆彎腰,風卷殘雲地拾起堆積已久的材料。

地板逐漸變成原本模樣,既熟悉、又陌生。

沈盡寒收完最後一張,将厚厚一沓材料堆在自己的桌上,小跑着來到聞栖面前,呼吸稍顯紊亂。

“最近幾天,我盡量都保持這個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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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栖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指的是地板,“随你。”

反正輪椅碾過去,髒的資料也不是她的,她無所謂。

“你剛才說股票市場,股票市場怎麽了?”聞栖扭頭去看他,想要詢問出個所以然來。

對方秀氣的眉眼透出詫異,“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什麽?”

該詫異的是聞栖才對吧。

沈盡寒将聞栖推至座位前,“等我一下。”

他兩步并作一步,從小隔間裏拉出一塊移動白板,聞栖看到這塊常年積灰的白板,才想起來辦公室還有個隔間來着。

“你這是做什麽?”

總裁辦的窗簾照常緊閉着,暖黃的燈光将白板照出點黃,上面有記號筆寫下的數學公式,聞栖不太熟練地轉動輪椅,緩緩上前。

數字、公式和英文字母淩亂地分布着,它們的組合似乎有着不凡的含義,但聞栖沒能理解。

她向沈盡寒投去疑問的目光,“什麽意思。”

沈盡寒的手指停留在6480的位置,“這是截至5月24日,TOP GAME發行的股票總數。”

接着,他指向數字890,“這是內部人員持股數。”

聞栖不明所以,“你說的這些都是公開的信息,有心的一查就能查到,你想說什麽?”

“股票總數減去內部人員持股數,再減去方志持有的620萬股,就是剩餘可購買的股票,一共是4960萬股。”

聞栖耐着性子聽完他的加減法,“所以呢?”

“聞總,但目前被做空的股票數量是5570萬股。”

聽到這個數字,聞栖先是笑了,繼而否定,“不可能。”

“我一開始知道這個數字的時候,也覺得不可能,但這就是事實。”沈盡寒殘酷地指向最中間的數字:“現在TP的股票做空率已經超出百分之百了。”

聞栖握着輪椅的手在顫抖,她根本沒有辦法相信這樣一串荒唐的數字。

一家公司的做空率達到30已經是天文數字了,現在卻告訴她TP的做空率達到了112%,這樣的TP 還有希望嗎?

“機構憑空捏造了5570萬股票放在市面上流通,居然有這麽多人趨之若鹜,看來他們是鐵了心地認定TP會倒臺,想從裏面分得一杯羹。”

空頭,是股票市場上人人喊打的老鼠,他們與所有人的期待背道而馳,是狼嚎哭聲中笑得最大聲的反派,像啃食腐肉的禿鹫,以企業破産為養料,所有企業、想要賺錢的人都不喜歡這群瘋子。

現在的TP,就是被禿鹫盯上的傷殘麋鹿,只待麋鹿倒下,他們便會蜂擁而至。

“5570萬股?”聞栖感覺心髒在顫:“這群做市商是瘋了嗎?他們不怕鬧出亂子?”

她用牙齒碾磨指甲,卻難以掩蓋焦慮,甚至懊惱。

為什麽。

為什麽這麽簡單的計算題,她卻沒有看出來?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回國第一天,了解國內金融市場的時候。”

“那你為什麽還要加入TP”

聞栖不理解,在TP窮途末路的時候加入進來,沈盡寒這是圖什麽?

無助、迷茫,不知所措。

聞栖被陰濁的不安所籠罩,拇指的指甲嵌進肉裏,她吃痛地收回手,但手裏總是想要攥些什麽東西。

她毫無辦法,只能死死的扣住手邊的輪椅扶手,冰涼堅硬的觸感傳入手心,勉強讓她有了支撐。

“這樣看來,我倒是個笑話。”聞栖自嘲一笑。

什麽對賭協議,什麽新部門,一切都像是跳梁小醜的無用功,她每一次信誓旦旦地誇下海口,沈盡寒只是付之一笑。

聞栖現在懂了。

或許,沈盡寒從來沒有将她當成競争對手,現在沒有,以前也沒有。

她瀕臨放棄的狀态很刺目,沈盡寒扭過頭,将白板翻轉到另一面:“誰是笑話還不一定。”

聞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情緒可以如此豐富。

她心中暗滅的角落又明亮起來,“這還有救?”

不可否認,沈盡寒是個異常可靠的軍師,他不僅擅于分析困境,也擅于解決困境,至少可以拯救被困住的聞栖。

聞栖對于金融市場一知半解,不解其中的門道,對于沈盡寒的獻策,她聽一半,忘一半,唯一能夠做的只是選擇。

“這取決于你相不相信我了。”沈盡寒最後一句話是這樣說的。

信?

還是不信?

聞栖注視着那張平靜的臉龐,沈盡寒生于江南,眉眼中帶有水鄉的柔美秀氣,但眼神裏總有股子秋霧的冷冽,盡管笑着,也讓人遍體生寒。

但十二年前,還是十六歲的沈盡寒不是這樣的。

聞栖記不太清了,但她知道讓沈盡寒變成今天這樣的人,是她。

“為什麽要幫我,讓我繼續蒙在鼓裏,然後公司倒閉,從此我一蹶不振,不是你想看到的嗎?你進入公司難道不是為了這個嗎?”聞栖歪着頭,絞盡腦汁也不得其解。

她看着沈盡寒緩慢蹲下,與她視線齊平,笑得優雅:“你還記得嗎,天臺那一次我也是這樣問你的。”

沈盡寒并沒有多餘的動作,聞栖卻從他眼裏看到了哀傷。她很想回憶起他在意的過去,可太多的記憶被蒙上了紗,她已經拼湊不出過去的記憶了。

“哪一次?”

“看來你忘記了。”沈盡寒的笑意驟然散去,“我可記得一清二楚,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嗎?”

他的桃花眼很漂亮,沒有多情的魅色,有的只是霜旻的冷意。

聞栖對上那雙直勾勾的桃花眼,眼尾的嫣紅讓她想逃避,但對方的視線讓她無處藏匿:

“那天我蜷縮在地上,被三個男生按着打,你還記得嗎?”

沈盡寒自顧自地說下去:“不記得沒關系,我都講給你聽,那天你打開天臺的那扇大門,那三個男的就像被像被主人召回的狗一樣,去到你的身邊。”

“躺在地上的我真的很疼,疼得想哭,但我知道你不喜歡聽到別人哭,所以我忍着。”

聽到這兒,聞栖有些不适,她本能地想要捂住耳朵,但沈盡寒拽住她的手腕,“有想起來了嗎?”

“沒有。”她一口否認。

“那我繼續說了?”

沈盡寒沒打算放過他。

聞栖咬住下唇,将那句‘夠了’憋着喉嚨裏,努力克制着發狠的沖動。

她想要忘記的過去,現在,全部都記起來了。

那是高二,聞栖和顧鳴舟報名參加了全國物理大賽,獲得大賽的第一名能夠獲得保送B大的名額,聞栖物理并不好,但這個比賽分量很重,是讨好聞父的最佳禮物。

她想要參加,更想要個好名次,顧鳴舟參不參賽對她來說無所謂,反正她會贏。但她沒有想到沈盡寒也要參加。

一個破物理比賽而已,沈盡寒用得着參加嗎?保送的資格他早有了,更高層次的國際比賽他都參加了,為什麽非要跟她搶?

聞栖很不爽,放學後去到天臺散心,打開門就看見了挨打的沈盡寒。

天道有輪回,原來也有人看不慣沈盡寒啊。

她這樣想着,那三個男的卻向她走過來,一句話不說,紛紛繞過她下了天臺,留下一頭霧水的她。

沈盡寒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聞栖怕他出事,好心上前想要幫他,但誰知沈盡寒大力拂開她的手,一口咬定是她動的手。

聞栖一屁股坐到地上,手掌擦破了皮,直接被氣笑了。

還沒來得及解釋兩句,沈盡寒惡狠狠地盯着她,像是被逼往絕路的困獸,哀求着,卻不敢放下攻擊性:“為什麽要過來?讓我被他們打殘不是更好嗎?這不是你想看到的嗎?”

聞栖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從水泥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無語到仰頭望天。

是。

國旗下講話她是戲弄了他。可那不過是個小小的警告,她什麽也沒幹啊!

而且每次救他的人是她啊喂!為什麽他老覺得是她幹的?

每次碰見他被欺負真的只是個巧合!

看見沈盡寒眼裏的不信任,聞栖只覺得倒胃口,根本不想開口解釋,看對方的樣子估計也不會信。

她大搖大擺地來到沈盡寒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做足了壞人的模樣:“沈盡寒。”

說完名字,聞栖又覺得俯視太過輕蔑,左顧右盼地咳了兩聲,彎腰與他平視,将這張未長開的儒雅面龐盡收眼底:

“我這樣做······”她還惡劣地用手指挑逗對方的下巴:“當然是為了讓你記住我啊。”

結果當然是她被沈盡寒推開,剛拍幹淨的衣服又惹了一身灰。

如果是這件事,聞栖大可以向沈盡寒解釋,但她不能。

就好像是老天爺開得玩笑一樣,她總是注定要被沈盡寒誤解。

沈盡寒眨着幹澀的眼睛,看着無動于衷的聞栖,眼裏溢出諷刺:“看來你是想起來了。”

他的指尖愛憐地拂過聞栖閃躲的眼,“我這樣做,為的是讓你記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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