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壓抑
壓抑
聞栖很犟,好話歹話都是聽不進去的。但她低估了腳底板的傷痛程度,錐心刺骨的疼一路蔓延,四肢如同失去知覺般的酸軟下來。
她扣住沈盡寒的肩膀,勉強維持站立,嘴裏不忘逞強:“扶着我就行。”
可沈盡寒不太聽話,他狠心地移開她的手,讓仔細扶着車門,繞到後備箱将輪椅取了出來。
也不管她同不同意,沈盡寒一把将她抱起來,待反應過來,聞栖已經穩穩地坐在輪椅上。
“你······”指責的話還未說出口便被駁回。
沈盡寒推着她向前走,不停地左右瞻望:“12幢,12幢,是哪邊呢。”
他聲音不大不小,不像是自言自語,倒像是在詢問。
可惜,這片別墅區對于聞栖來說是陌生的,她環顧一圈,努力尋找熟悉的地方,但也只能落敗。
“盡頭右轉看看。”
道路盡頭右轉,意外地出現了聞熟悉的別墅。沈盡寒準備按下第二道門鈴時,沉重的鐵制大門拉開了。
出來迎接的是一位貴氣十足的夫人,珠圓玉潤的身形富态優雅,肌膚是用化學藥品泡發出來的白嫩,背叛了生物界的自然規律。
這是聞母。
她的人生中只有兩件事兒,一是丈夫的事兒,二是小女兒的事兒。除了這兩件事兒,再沒別的事兒能讓她動起來。
“哎呦呦,這是誰回來了啊。”聞母翹着蘭花指捏住裙擺,擔驚受怕地下了一級臺階,便沒再動了,只是等着聞栖過去。
聞栖盡了女兒的本分,禮貌地問候了一句,便開門見山:“我找聞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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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在在。”聞母一邊應允下,一邊的視線黏在她身後的沈盡寒上。
沈盡寒按着小輩的禮數,不卑不亢地打招呼:“伯母好,我是沈盡寒。”
樣貌得體,身形幹淨利落,毫不遜色電視劇裏的那些男明星。
“哦,沈盡寒啊,阿姨當然記得的哇。”
她挪不開視線,科技填充的眼皮顫了顫,閃着精明的算計。
聞栖當然知道聞母打得什麽主意,無非是想給自己的寶貝女兒物色個金龜婿,這沈盡寒又是金龜婿的頭號人選,聞母惦記了這麽多年,哪能這麽容易放過?
不過,她假裝不知道,“先帶我去找他吧,我有事兒和他彙報。”
“嗷嗷嗷,行。”聞母這才慢悠悠地讓開路。
她無意間看了眼聞栖,才發現她坐着輪椅,不由得掩唇驚呼:“呀,你這是怎麽的了?”
“聽老聞說你出車禍了,還進醫院了,我還以為不嚴重的,這怎麽都坐上輪椅了,影不影響日後走路的啦。”聞母好奇地望着她傷殘的腳底板,想碰又不敢,最後改為戳戳膝蓋。
她力道不大,聞栖沒給反應,反倒是把聞母吓壞了。
“老聞!老聞!”她臉色大變,脆弱的眼淚蓄滿眼眶,随時準備噴發。
“我,沒事。”聞栖幹巴巴地解釋。
可聞母不在乎她有沒有事,一心望着門裏面,直到看見重要的人出現,她才放心地落下眼淚來,一把扶住丈夫枯槁般的臂彎。
“小栖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在外邊吃了這麽多苦,實在是太讓人心疼了。”聞母說話的時候,眼淚神奇般地止住了,可一說完,眼淚又開始啪嗒落下。
聞父剛生完一場大病,整個人像一根燒焦的枯木,瘦小、皺巴,腦袋上嵌着兩顆突兀的眼球,詭異得很。
他嘴角歪出詭異的弧度,溫柔地勸慰:“沒事,到時候玥玥結婚了,讓女婿替她分擔一下就行。”
聞父似是以為TP的壽命會綿延下去。
可轉向聞栖的眼神帶着一絲怒氣,“有事兒知道回來了?”
在聞母面前,聞父沒有大聲說話,卻也難掩不滿。TP那群跑得快的董事什麽都和聞父彙報,無論是車禍還是股票異常,哪一件單拎出來都是聞栖挨批的理由。
聞栖早有準備,不做隐瞞,但仰視聞父的視角令她不适,“具體情況到書房我再細說。”
“哼”聞父鼻子裏噴出一股氣兒,倒也沒有反駁她,不過視線也同樣落在她身後的沈盡寒身上。
“聽說同時會一致表決,讓你當選了公司的ceo?”聞父敞開大門讓兩人進去,熱絡地同沈盡寒搭話。
聞父眼神偏三分,聞栖都能猜出個二三來,現在這眼神都恨不得黏人身上了,聞栖還能不知道他打的什麽算盤。
但她裝作什麽都不知情,安靜地任沈盡寒推着她。
“CEO依舊是聞總,我不過是個新上任的技術總裁,而且還多虧了聞總的推薦,否則我與TP怕是沒有這段緣分。”
沈盡寒不卑不亢地糾正聞父的說法,字裏行間都向着聞栖,讓聞栖心裏有了些安慰。
不過聞父像是見不得人誇她,語氣毫不在意:“欸,CEO,CFO不都是總裁嗎,又沒什麽區別,況且咱們游戲公司,肯定技術為重嘛。”
聞栖習慣了這種言語打壓,左耳進、右耳出,倒是沈盡寒還在維護她。
“聞總掌舵,我們不過是執行的人。”他溫柔地道出不容反駁的誇贊,不會讓人覺得谄媚,讓聞栖都辨不出真假。
聞父沒有生氣,望向沈盡寒的眼中多了一分欣賞。
“爸爸,媽媽,姐姐回來了嗎!”
旋轉樓梯上出現了一道靓麗的身影,她像蝴蝶般揮動臂膀,天真又莽撞地蹦下樓梯。
一步一跳的模樣讓聞母差點捂心髒,“哦喲喲,寶貝玥玥你慢點兒。”
聞母張開手臂就去迎接,穩穩地接住了聞家的小寶貝。
早已成年的聞玥依舊擁有嬌嫩的姿态,她就像一汪清澈的泉水,叫人一眼看到底,順便還能數清楚裏頭有幾條活魚、幾條死魚,天真單純得簡直叫人落淚。
她仰起精致的頭顱,眨着空洞的大眼睛,炫耀着她的天真無知,“媽媽,姐姐又闖禍了嗎?”
對于寶貝女兒的十萬個為什麽,聞母當然是要哄:“我們的寶貝真貼心,這麽關心姐姐啊。”
“那當然了,姐姐在外好好工作,我才能在家享福嘛,我當然要關心姐姐了。”聞玥驕傲地揚起下巴,兩頰浮起羞澀的紅暈,不知道是在向誰索要誇贊。
聞栖比聞玥大了八歲,聞玥一出生,聞栖就察覺到她和聞玥的不同,用聞父的話來說就是:聞玥是聞家的寶貝,而她只不過是聞家的繼承人。
她是繼承人,所以她有義務保護聞家的寶貝,又或者是因為她要保護聞玥,所以她才有資格成為聞家的繼承人。
無論是哪一種理由,“以聞玥為尊”像是一種記號,死死地烙印在聞栖的腦海中,從未有過懷疑。
聞栖為自己有過這樣的想法感到荒謬,她不解地皺起眉頭,想去探究這抹荒謬背後埋藏的原由。
但聞父冷聲叫喚她:“跟我上去。”
四個字說完,他沖沈盡寒堆起滿是褶皺的笑容:“沈總先在客廳休息休息,小女招待你。”
沈盡寒無法拒絕,微微颔首。聞父立刻向聞母使了個眼色,像是要啓動某個計劃。
這種拙劣顯眼的暗號聞栖看出來了,她望向沈盡寒,發現對方投來局促的眼神,拼命示意她速戰速決。
聞栖向他回了一個“你好自為之”的眼神,生疏地推着輪椅跟在聞父身後。
生病加速了聞父的老去,從背後看聞父更瘦,像是兩根枯枝被塞進了昂貴的唐裝,走兩步便能散架。
但細長的枯枝能支撐他走完樓梯,聞栖的輪椅只能到樓梯口,再往上就犯難了。
聞父站在二樓處,居高臨下地審視她,“趕緊上來。”
他似乎覺得聞栖的傷并不嚴重,能夠站立行走。聞栖默然,她聽到身後傳來聞母勸阻的聲音,大概是沈盡寒想來幫她,卻被制止了。
成為聞家繼承人的準則之一:獨立。
聞父以求助他人為恥辱,從小教育聞栖獨立做事,哪怕生病受傷,也要在不麻煩他人情況下,獨立完成自己的工作。
一個無法獨立行走的CEO,聞家不需要。
聞栖已經過了委屈和不甘的階段,她平靜地接受了聞家人袖手旁觀的事實。
好在樓梯有扶手,腳也只傷了一邊。聞栖左腳支撐着,單腳站立起來,右腳的傷勢不能用力,她幹脆曲着不動,蹦跳着移動到扶手面前。
每跳上一級臺階,聞栖的手就往上挪幾分,待到差不多時,再跳上一級。這樣的動作笨拙而又狼狽,用安副董的話來說就是不得體。
聞栖每往上跳一級,心就冷卻一分。聞父在二樓看戲的模樣刺痛了她。
上到最後一級臺階,聞栖趴在扶手上微喘着氣兒,她的身後一共四十四級臺階,每一級都是她疏離這個家的理由。
“聞董······”
聞栖的話還未說完,聞父像是成心戲弄她一樣,轉身往書房走。
她把着扶手的手指用力收緊,恨不得将這塊原木扣碎。
“梆!”她的手掌重重地撞向扶手,發洩出壓抑在內心的情緒。
什麽時候才可以不用忍呢。
聞栖內心的陰暗面在不斷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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