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26章

盛夏的深夜,太陽的餘溫依舊徘徊在這片山林,蒸騰着潮濕的空氣,黏黏糊糊地,仿佛要将所有生命都融化在其中。

淩亂的腳步此起彼伏,晃動着濃郁的樹枝,窸窸窣窣,橫七豎八野蠻生長的枝葉如同一雙雙猙獰的手,玩弄似得勾扯着倉皇逃跑的人類。

每一次呼吸變得異常艱難,帶着無法克制的顫抖。

“呼呼——”

“呼呼呼——”

月光穿過濃密的枝葉,漏下稀疏斑駁的光點,驀地照亮在一張驚慌回頭的漂亮臉蛋上。

遠處傳來的奇怪蟲鳴,讓本就脫力的人腳下一軟順着傾斜的山坡往下滾落了好幾米。

潮濕的泥土混雜着腐敗的落葉,黏黏糊糊地糅雜成植物的養料,散發出帶着腥氣的難聞氣味,摔倒在上面的時候說不上疼,但濕滑得難以起身。

細白的手指沾染着肮髒的泥巴,顫抖地撐在地面上,褲腿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扯破了一大塊,從大腿撕扯到膝蓋,漏出一片雪白的的皮膚。

被汗水暈濕的臉上,鼻頭那顆小痣越發紅豔,雪白頸肉上滾落了幾顆晶瑩剔透的小水珠,楚樂強忍驚恐和不适四下張望着。

遠處,長林豐草中透出一絲絲閃爍的光點。

“是車燈!!”身後有人在低聲驚呼,他連滾帶爬地撥開面前密布的雜草,一條蜿蜒的柏油公路赫然出現在眼前,零星的幾輛車呼嘯而過,但也足以讓這群逃亡在山林中的人看見一線生機,他一把抱住同樣灰頭土臉的楚樂,劫後餘生地哭出聲來。

“我們得救了……”

楚樂還有些恍惚,不敢相信他們居然就這樣逃出來了,他盯着不遠處隐約可見的公路,煞白的臉上終于浮現一絲絲放松的表情,他伸手回抱住對方,緩緩吐出一口又長又顫的氣,包在眼眶裏的淚水終于放肆地流淌下來。

他沒有注意,抱住他的人身體不自然地僵硬,勒在他腰上的手越收越緊,幹瘦的胳膊在月色下呈現詭異的蒼白,青色的圖騰如同黴菌一樣順着指尖蔓延。

鏡頭往上,前一秒還痛哭流涕的人已然面無表情,漆黑的瞳眸如同死物一般看向前方,嘴角像是被什麽牽扯一樣抖動着,漸漸地變成一個滲人的怪異笑容……

“卡——!!”不遠處的灌木從中,陳導站起身舉着手持擴音器喊了一句,“小吳你下來,江如璋過去,小楚注意保持站位情緒,保持現在的姿勢別動啊。”

接下來是最後一幕的拍攝,只需要江如璋替換掉楚樂擁抱的那個同伴位置,補一個近景再拉一個大遠景後期銜接一下留下一個遐想的空間就大功告成。

江如璋的演技确實不錯,楚樂這邊則是真情實感的害怕和懵逼,不出意外地一條過。

陳導的最後一句“卡”被隐沒在一陣歡呼聲中,陡然亮起的攝影燈,從四面八方冒出來的工作人員,遞水遞紙、收拾打掃現場僅僅有序。

楚樂還有點懵逼,耳朵嗡嗡地響着,半晌才和外界連上信號,隐約聽到不遠處陳導還在誇他演技自然流暢,是顆好苗子未來可期啥的。

嗚嗚,太可怕了。

大晚上的在山林裏拍大夜戲,比棚拍恐怖一萬倍!楚樂第一百零一次後悔自己進了這個劇組,好在一切都結束了……

直到江如璋拍了拍他的背,楚樂才從那種窒息的恐懼感裏徹底抽離出來,有一種回歸現實的真實感。

反應過來自己還和對方抱在一起,楚樂皺了皺眉,第一時間便擡手抵在兩人之間推了一把,果斷地拉遠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急什麽?拍戲而已,你不吃飯的嗎?這麽瘦抱着都硌人,誰稀罕……”江如璋話沒說完,臉上的表情越發臭了幾分,接過助理送過來的水卻順手擰開遞給了楚樂,說話硬梆梆的,“喝點水吧,你這臉色難看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你膽子怎麽這麽小?有這麽恐怖嗎?這麽多人在旁邊看着你怕什麽?”

楚樂:“……”

不好意思,我一頓十個包子不帶眨眼。

又來找麻煩了嗎?三番五次的沒完沒了了。

楚樂很煩,擰着眉擡頭瞪了他一眼,濕潤的眼角還挂着沒有來得及拭去的眼淚,紅彤彤的跟小兔子似得。

楚樂不想和他糾纏,轉身朝一旁走去,反正都最後一場戲了拍完就散夥,也沒必要掩飾自己的心情,愣誰被這麽明目張膽地欺負了幾次,也不可能給對方好臉色吧。

江如璋眼中浮現幾分怒意,心裏又有點癢,張了張嘴卻沒再說什麽。

楚樂換好衣服擦了個臉,剛從帳篷裏探出半顆腦袋,就被方才和他搭戲的小夥伴一把摟住肩膀往人群那邊帶。

“怎、怎麽了嗎?”楚樂扯着衣服下擺,臉上還帶着一點剛清洗過的濕氣。

“看日出啊,快快快,就等你了,璋哥和林哥都在前頭了。”

原來是方才等待拍攝結束的間隙,林睿提議可以順便去看看日出。

林睿翻出幾張小紅書上網紅打卡的日出照,只見一輪紅日遙遙從雲海中升起,金燦燦的光芒為破敗的寺廟鍍上一層金光,宛若民間怪談中才能看到的場景,禪意又寧靜,美不勝收。

“我查了一下,山頂淩晨五點半可以看到日出,我們現在爬上剛好诶。”

“大家都去吧?殺青的當天如果能看到雲海日出也是個好兆頭,說不定咱麽這劇就爆了呢?”

“走呗走呗,也耽誤不了多久!”

群演大多是年輕人,生性好玩,這麽一提議誰還坐得住,簡單地收收拾收拾就準備開始行動,劇組也沒掃興,陳導還吩咐他們看到日出的時候一定記得許願播放量大爆特爆。

楚樂其實不太想去,一方面是和江如璋這群人實在合不來,另外一方面則是——

他餓了。

距離他上次吃東西已經過去了八九個小時,本來想在車上多吃點的想法也沒有得逞,那個司機實在是太奇怪了,跟個變态跟蹤狂一樣總從後視鏡裏偷看他,甚至都算不上是偷看,明目張膽地只有兩人視線相撞的時候才會害羞的回避片刻。

是的,一個長着絡腮胡子的大叔,一臉……嬌羞,詭異得讓人害怕。

下車的時候司機突然蹿到楚樂面前,紅着臉說是他的忠實粉絲想要和他握手合影留念。

一聽就很假!

楚樂就跑了幾個龍套的小蝦米,根本沒有任何作品上映,哪來的這種狂熱粉絲。

但司機實在太熱情了,頗有一種如果他不同意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感覺。

楚樂耳朵軟心也軟,渾身不自在地紅着臉同司機握了個手并委婉地拒絕了合照的邀請。

到了劇組之後這麽多雙眼睛盯着就更沒機會了,連簡柏後面送來的奶茶也只能含淚和一旁的工作人員分享。

這會兒一收工,那種饑腸辘辘的感覺難受得仿佛胃被人攥在手心反複蹂躏一般。

可是,根本就由不得他拒絕,一個“不”字都沒有說出口,就這麽稀裏糊塗的被夾在兩人中間,拉扯着追上了大部隊的步伐。

算了算了,來都來了,能看到日出的話好像也挺不錯的,中國人就是非常能用這句話說服自己妥協。

通往山頂的唯一一條小路根本沒有人工修建的痕跡,就是長年累月地有人經過,沿途的植被沒法生長才形成的一條扭七扭八的小路。

清晨,氣溫驟降,濃郁的霧氣彌漫在叢林之間,有人打開了手電筒,但可視度依舊不高,昏暗的樹林如同靜默的巨大怪獸,吞噬着一切光源。

時不時傳來的蟲鳴鳥叫,回蕩在空曠的山林之間,凄厲又滲人。

潮濕的泥土黏糊在鞋底,結成厚厚一層,每一次擡腳都變得異常費勁。

楚樂撐住一旁的樹幹,低頭想要蹭掉鞋底的泥塊,他大概是餓過頭了,一瞬間的天旋地轉,整個時間陷入一片的黑暗的死寂……

*

“啪嗒——”

“啪嗒——”

楚樂醒來的時候,恍惚覺得自己好像穿越回了前幾天被綁在手術室的拍攝現場。

他茫然地瞪大了眼睛眨了好幾下。

好黑,像是墜入一池濃墨,感受不到一絲的光亮。

眼睛被蒙住了,身體使不上勁,連将低垂的腦袋擡起來這個簡單的動作都沒法完成,癱軟的身體被粗麻繩綁在了什麽奇怪的地,粗粝的繩索隔着薄薄的衣服勒得小腹兩側都凹陷下去。

楚樂被吓住了,細嫩的指尖輕輕摩挲着身後。

似乎是一塊石柱,濕噠噠地透着沁入骨髓的寒氣,布滿了滑膩膩的青苔。

楚樂只穿了一條運動短褲,此時脫力地跪坐在地上,一大片晃眼的白嫩皮膚清晰地感覺到黏濕的肮髒,泥濘地附着在他的大腿上。

這是哪?

“吧嗒——吧嗒——”

水滴重重砸在地面,清脆的聲響在耳畔環繞回蕩着,經久不散。

是山洞嗎?

楚樂慌了,垂落的發絲遮擋下,一張臉上血色褪盡,渾身顫抖着大氣不敢出。

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其他人都在哪?……

就在他絕望又無助之際,耳畔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故意壓低的聲音帶着幾分急躁:“你瘋了?這是七條人命!”

“那我有什麽辦法?你知道那位主有多難請嗎?”低沉嘶啞的聲音暗含着不做不休的癫狂。

是江如璋和林睿。

他們因為意見分歧正在争吵,沒有注意到這邊楚樂已經醒了,楚樂半張着嘴,大氣也不敢出,吐出去的半口氣硬生生憋了回去。

江如璋怒意更甚:“你清醒一點,如果被發現了,哪還有命大紫大紅?”

“哈哈,你懂什麽?你生來什麽都有,你就算不拍戲也可以活得很好,而我呢?我在這個圈子裏摸打滾爬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啊,人家提起我還是一句‘馮懷逸的老公’”,林睿的精神狀态已經不太好,血紅的雙眼裏透露着駭人的憤恨,“我不拍戲我能去幹什麽?那個臭表子還要和我離婚,我沒有辦法……我也不想這樣……他很靈的,張璐你知道吧?今年拿的視後,供奉的就是他……”

“啪——!”

清脆的巴掌聲讓林睿的颠三倒四的胡言亂語戛然而止。

江如璋厲聲呵斥:“你要資源我可以幫你,我家今年投資好幾部電影,用誰不都一句話的事,你現在馬上收手,等會他們醒了我就幫不了你了!”

黑暗潮濕的山洞裏,怪石嶙峋,寒氣森然。

被綁在石柱上的七個男男女女,正是此次拍攝的一衆群演,年齡最大的也不過二十出頭,大多是利用暑假出來打工賺錢的學生,陷入昏迷的他們并不知道,自己已然成為了供奉邪神的祭獻品。

“哈哈哈哈,來不及了……”林睿捂着臉突然笑了起來,幹涉而尖銳的聲音磨得人耳朵發疼,“它來了……它來了……你也走不掉……”

“嘶嘶——”

“嘶、嘶嘶————”

濃郁的腥臊彌漫在整個山洞,讓人不寒而栗的詭谲聲響蠕動着,從四面八方緩緩向石柱彙集。

黑暗中,忽明忽暗地閃爍着幽綠的光芒,密密麻麻層層疊疊扭曲交纏的——那是蟒蛇的眼睛。

争吵的聲響戛然而止,耳畔只剩下讓人頭皮發麻的嘶嘶聲。

楚樂低着頭,嘴唇抿得死緊,心跳如雷,混亂的腦海被恐懼侵占,無法思考。

什麽東西卷住了他的腳腕。

冰冷的、滑膩的、帶着惡心的粘液、比想象中還要粗壯數倍的……慢慢地順着他的小腿往上爬。

它興奮地收緊着,勒得那雪白軟肉深深凹陷,豔紅的蛇信子輕易地挑開寬松的褲腿,鑽到了更深的地方。

“救……救命……”

跪坐的姿勢讓甚至無法并攏雙腿。

楚樂猛地一顫,平坦的小腹難耐地抽搐着蜷縮起身體,細弱的聲音艱難地從幹澀的喉頭擠出。

沒有人回應他,死寂的山洞裏似乎只剩下自己一個活物……

不,還有纏住他的怪物。

又冷又濕的鱗片磨蹭着腿根那片嫩白皮膚,細長分叉的蛇信子時不時地探出舔.弄着。

在一個微妙的停頓之後,突然蠻橫地叼住了一塊軟肉,急不可耐地嘬吸着。

楚樂終于無法忍受,他用力掙紮着,打着顫的聲音帶着緊促的哭腔:“走開——!不要咬我!走開——”

大幅度的擺蹭讓蒙住眼的布條緩緩滑落,已經完全适應了黑暗的眼睛能夠清晰地看見眼前的一切。

楚樂低着頭,瞳孔驟然緊縮,不受控制地震顫着。

一瞬間侵襲而來的恐懼,讓他忘記了呼吸,煞白的臉上冷汗岑岑。

短褲下有什麽東西難耐地蛄蛹着,挂在腰上松垮垮的皮筋被頂開了一個小口,彩色的鱗片如錦緞一般斑斓,組成了一種神秘又危險的花紋,覆蓋着的三角形一樣的頭部,從他的褲腰下爬了出來。

貼在他平坦的小腹上扭動着,細長的尾巴猶如銀針一般,興奮甩動着用力拍打着地面。

“啪——啪啪——”

幽綠的瞳孔在與楚樂對視的一瞬間,亢奮地擴張開來。

它咧開嘴角,蛇信子誇張地擺動着,像在嗅聞什麽。

嘶啞的聲音似從腹腔發出,連帶着整個身子都在顫動。

比楚樂大腿還要粗的巨蟒就這樣纏着他的腿,從他的褲子裏鑽出來,擺動着腦袋開口說話了。

“月……月月,你怎麽在這裏……”

“嘶——這人類怎麽把你弄來的。”

“好香……月月你好香……”

瘋了吧……這個世界。

恐懼突破了阈值,楚樂甚至都不會叫了。

他的腦海一片空白,身體猝然繃直往後仰去。

“嗡——!”

如萬千神兵轟然出鞘!尖銳的嗡鳴震耳欲聾。

刺眼的白光猛地炸開,刺破了洞穴岩壁,呼嘯着拔地而起。

一時間整座山頭都被驟然照亮,宛若白晝。

光芒緩緩消散,孤寂的山頂上浩渺的天地間赫然懸挂着一彎明月!

柔和的月光不安地閃爍着,片刻之後忽然尋着某個方向飛馳而去,如同離弦之箭劃破長空,只留下一段絢麗的光芒。

一片狼藉的山洞裏,橫七豎八的躺着幾個失去意識的人,還有一條花紋怪異的錦鱗蚺。

三角形的巨大腦袋歪斜在泥水中,有什麽東西蓋住了半邊腦袋。

仔細一看,似乎是被什麽外力粗暴破壞的一堆衣物碎片。

*

楚樂再次醒來的時候,一切似乎已經恢複正常。

他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明亮水晶燈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似乎是個廚房,華麗的裝修顯然不是他那小破出租屋,但總給他一種微妙的熟悉感。

那個怪誕的山洞裏發生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場噩夢。

他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面前是一面長長的島臺。

楚樂強撐着酸痛的身體站起身,胃裏傳來的鈍痛感讓他本能地開始尋找食物。

他來不及思考這是什麽地方,只覺得再多一秒自己就要被餓死。

雙開門冰箱裏沒有過多的食材,一看着房子的主人就很少自己下廚,楚樂饑不擇食地抓起一個西紅柿,狼吞虎咽地啃了好幾口。

四五個西紅柿囫囵吞棗下肚,那種能把人逼瘋的饑餓感才漸漸消退。

鮮紅的果汁順着唇角流淌到下巴,果肉粘得滿手都是,楚樂關上冰箱門想去洗手。

鏡面的櫃門上,赫然出現了一個渾身赤.裸的少年。

楚樂瞪圓了眼眨巴一下。

鏡中的少年也眨了一下。

他驚慌地轉頭,這才發現不遠處的廚房門口,不知何時居然站了個人。

過度緊張讓楚樂說話磕磕巴巴颠三倒四:“我、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穿衣服出現在這裏你信嗎?”

簡柏身上套着一件白色浴袍,他似乎剛洗完澡,頭發還有點濕,腰帶松散地随意系着。

他就這樣安靜地依靠在門邊,湛藍的眼眸中看不出什麽情緒。

他的目光順着大理石地板上蜷縮在一起的粉嫩腳趾一路往上,在大腿之上小腹之下的位置明顯停頓片刻,而後才緩緩擡起,最後定格在楚樂紅的滴血的漂亮臉蛋上。

成熟又克制的男人緩聲開口,認真地說道:“你真好看,怎麽到處都是粉的。”

如果不是那順着鼻腔緩緩流出的一抹鮮紅,完全看不出半絲情緒的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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