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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從昨夜, 黎市便開始下雨，連綿不斷的小雨，整個城市都像是被籠罩在一層薄紗之中, 連帶着人的情緒也不高漲。

雙方隔着絲絲縷縷的雨幕對峙着。

顧林喬先敗下陣來，将半個身體藏在了顧湛深之後。顧恩太過狼狽，他看着有些心理不适, 此時倒寧願顧恩還是那個高高在上、拿下巴瞧人、随時拿槍管指人的顧家家主。

顧恩的突然到來讓許多問題都有了一個模糊但幾乎确切的答案。

顧湛深的情緒同樣複雜，他喉結微動，微微側身, 握住了那只冰涼的手，而後對顧恩颔首，“顧先生，下雨天，有事進門再說。”

顧恩幾近倉皇地點頭, 視線卻如同膠水般粘在了顧林喬身上，錯也不錯地望着那處，他想說什麽, 卻被棉花堵了嗓子。

傭人泡了驅寒的姜茶, 又送來了毛巾，室內的溫度逐漸上升, 烘烤着每一個人潮濕的神經。

這是莊園的會客廳之一, 臨近花園，此時并無其他美景，只能看見沉沉夜色。

沒有一人開口說話, 滿室寂靜。

顧林喬就像是一只被淋濕的幼鳥, 拼命地往顧湛深身邊蹭，他腦中一片空白, 有些希望顧恩可以給一個答案，卻又懼怕顧恩給的答案。

他自幼記憶中就沒有雙親的身影，和小姨在一起生活很幸福也很開心，可能有遺憾，但也沒什麽執念。

可是現在可能會有一個“父親”類的角色闖入他穩定的生活之中，這讓顧林喬不安焦慮。

“顧先生查到了什麽？”顧湛深率先開口打破了寂靜。

顧恩笑不出來，直勾勾地盯着顧林喬，嗓音喑啞，“查到了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只是短短一句話，他的聲音已經顫抖得不成樣子。

而後他發出一聲短促的笑，望向對面青年的那雙眼眸中寫滿了嘲弄與痛苦，每說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插入他的心髒，“顧林喬……顧林喬……很好聽的名字。”

顧恩痛苦的神情讓顧林喬的心髒生出幾分澀意，他舔了舔嘴唇，緊張與忐忑并不比顧恩少多少，開口同對方說話更是要十足的勇氣，他一字一句道：“是小姨取的名字，或許你認識我的小姨嗎？她叫白爾。”

顧恩終于再也忍不住，通紅着一雙眼沖到顧林喬面前，他比顧林喬要更高大一些，展臂就能将他擁入懷中，不似郵輪上的戲谑調侃，而是珍之又珍，仿若懷中是無價之寶。

在與顧林喬相擁的瞬間，顧恩終究是泣不成聲，他褪去強勢的外表，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仿佛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段歲月。

十九歲、尚存天真的顧恩珍愛又欣喜地抱着剛出生卻已經很漂亮的寶寶，和妹妹說，沒有小姨，就沒有小寶寶，所以小寶寶的名字交給小姨來取哦。

“我認識，但她不叫白爾，叫顧餌。”

二十五年前，顧家家主驟然離世，多房子女展開奪權之戰，顧恩和龍鳳胎妹妹顧餌陡然被卷入這場激烈地風波，群狼環伺，顧恩還未來得及反應，就已差點一腳踏入鬼門關。

從車禍中逃生之後，顧恩和顧餌一路相依為命，在局勢未定之前，為了保命，兩人佯裝假死，待在一個異國小鎮扮做夫妻生活，顧家追殺令一道道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逃命之旅，能把孩子順利生下來已是難得。

顧家眼線遍布國內外，兩人行蹤還是被發現了，顧恩當機立斷，讓顧餌帶着孩子即刻離開，日後就當這世上再也沒有顧餌，也從未有過這個孩子。

顧恩以為分開了，顧餌和孩子或許能活，卻沒想被顧家長房帶回顧家的第三個月，兩具屍體被擺在了他面前，為的就是恐吓威脅顧恩交出所有的話事權與手上所有分得的産業。

顧恩從來都不在乎這些，如果可以，他寧願出身在一個平凡的家庭，就連到最後，他都只是想妹妹和寶寶好好活着，在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都行。

可是現在一切都沒有了。

那些所謂的權利，顧恩一點都不想要，但是他要報仇。

顧餌和孩子是顧恩一生的痛，他韬光養晦，而後瘋狂反撲，最後将所有敵人一擊斃命。

三十歲那年，顧恩掃清障礙坐上了那個高位，除了疲憊再無任何感覺。

十九歲那一年，顧恩的天真單純被抹殺。他無法跨過那條生死的界限，那個可愛的小孩，除了他和妹妹，無人知曉他來過這人世間一趟。人生中那場潮濕的雨從十九歲便未曾停止，他無法面對過去的一切，現在的顧恩永遠不可能再跟舒祁風在一起。

顧恩只是抱着顧林喬泣不成聲，而顧湛深早已離開偏廳，将所有的空間留給了他們。

顧林喬這人比起硬，更吃軟。他可以跟顧恩吵架，卻對顧恩的眼淚沒有任何辦法。

顧林喬是個重度顏控，顧恩是落在他審美區間內的大美人，就更別說那層微妙的父子關系。

于是顧林喬手足無措地給顧恩抹眼淚，就跟給困困洗臉一般。

抹着抹着，顧林喬和梨花帶雨的大美人對視了，他眨了眨眼，臉蛋瞬間爆紅，沒辦法，人到二十五歲，突然多個爹是挺奇怪的。

至少顧林喬現在很難喊出“爸爸”這個稱呼，再說，都還沒做親子鑒定，萬一是空歡喜一場呢。

本來情緒稍微平複的顧恩又開始掉眼淚，顧林喬才反應過來因為太過緊張，他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再這樣哭下去就有些丢人了，顧恩仰了仰頭，忍住沒哭了，他坐在顧林喬旁邊，語氣十分堅定，“不會的，這頭金發就是最好的證明，你跟我長得很像。”

顧林喬欲言又止，真的很像嗎？如果像的話，怎麽會見面那麽多次都沒有懷疑過啊。

但為了避免顧恩再哭一場，顧林喬選擇了閉嘴。

顧恩向來雷厲風行，平複情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顧林喬去采樣，檢測結果最快也要48小時才能出來，但他十分篤定顧林喬就是自己的孩子。

至于之前為什麽沒有認出來，顧恩後知後覺地有些不好意思，當年他跟那兩具屍體做了DNA鑒定，在他心裏寶寶和妹妹都沒有了。

當初在車展第一次見面時，顧恩就記住了那個金發的小朋友，沒想到在游輪上又見面了，忍不住下場逗弄了一下小朋友，沒想到小朋友居然是自己的寶寶。

顧恩越想越自責，他已經失去過寶寶一次，卻大意到差點讓別人乘虛而入。

在這幾天，顧恩接受的消息太過繁雜，但有一點十分清楚，那就是顧林喬能夠平安健康的出現在自己面前離不開京市顧家這麽多年的照顧。于是，他現下望着顧湛深的眼神只帶着感激。

“游輪事件和黎市襲擊事件，我已經有眉目了，我會很快處理好，你們放心，”顧恩神情又恢複了冰冷，仿若口中所說的那些人已經是死物，他朝着顧湛深深鞠一躬，“很感謝顧家這些年對小餌和小喬的幫助和照顧，等事情處理完，改日再登門拜訪。”

顧湛深身體往旁邊一側，避開了顧恩這一拜，他回了一禮，十分鄭重且認真道：“叔叔嚴重了，那麽多年以來，白姨和小喬早就是我們的家人。”

還有許多事情等着顧恩收尾，即便他再不舍，也還是要離開。

顧恩讓兩人先行回國，他把所有事情處理完畢應當需要半月左右，屆時在京市見面。

顧恩還提到了顧餌的事情，他已經有了消息，顧餌九成還活着。

離開醫院時，雨已經停了，濃稠的黑夜中，有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車前等候，他深深地望過來，視線只在顧湛深和顧林喬身上停留了一秒，就落在了顧恩身上，是舒祁風。

他手臂間搭了一件外套，見人來了，立即走上前，把外套披在了顧恩身上。

顧林喬眼睛瞪得圓鼓鼓，怎麽行蹤不定的人突然就出現了。他的掌心被捏了捏，在顧湛深眼中看見了幾分促狹。

舒祁風顯然還在狀況外，全場唯一不知情者，也是全場情緒最穩定者，淺淺跟兩個小朋友打了個招呼，就跟着顧恩上了車。

回到住處已是深夜，分別之後，顧林喬才對今晚發生的事情有幾分實感，他好像就要有父親和爸爸了，這真是一個陌生的稱呼，也是奇妙的體驗。

“顧湛深，我覺得自己在做夢。”顧林喬盤腿坐在Alpha面前，撐着臉頰感慨道。

“不是夢，顧恩就是你爸爸，這件事八九不離十。”顧湛深捏了捏顧林喬的臉蛋，語調輕松，又能多幾個人來愛小喬，真好。

“可是他當年好像受了很多苦。”顧林喬眼神閃爍，在得知實情前，他對雙親的概念很模糊，被抛下那麽多年，心裏沒有怨怼已是難得，可是當知道爸爸好像受了很多苦的時候，他直接跳過各種階段，也跟着難過起來。

顧湛深沒法說出輕飄飄的“都過去了”這幾個字，于是他說：“現在已經重逢，你和爸爸還有很多未來，珍惜之後的每一天就很好了。”

顧林喬抿了抿唇，輕哼一聲，但忍不住翹起的嘴角卻寫明他的心情很美好，“鑒定結果還沒出呢，怎麽就是爸爸啦。”

顧林喬這般模樣是驕縱卻可愛的，就像是小貓，伸伸爪子卻毫無殺傷力。顧湛深乘他不備，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兩人對視一眼，不知怎麽的，都開始傻笑。

次日，黎市雨停，豔陽高照，漫長的雨季終于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