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林纾很喜歡莫文蔚的歌,偏廳裏正放着她的《陰天》。
原本還算是惬意的氛圍,因為趙宛如的電話,像被撕裂了一個口子。
靳野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因為他并不是太想和林纾說起他的身世。
不是覺得丢臉,而是難以啓齒,那種以為自己不會跟任何人談論,突然有一天卻要親手将它掀開的不知所措般的難以啓齒。
望着林纾好奇的眼神,靳野頓了頓,終究不忍拒絕。
“沒什麽特別的,就是那種習以為常的私生子。”
私生子。林纾聽到過很多次,他們法學生上課時,老師說,私生子和婚生子在遺産繼承方面不分先後、地位平等。他們甚至在聽到學校裏哪個學生是有錢人的私生子時,還會毫無顧忌玩笑式的調侃兩句。
可是到了靳野面前,在她喜歡的人面前,林纾突然覺得,自己以前的行為很惡劣。
就像這個社會,給私生子打上了很多不光彩的标簽還有偏見,好像私生子生來就是個錯誤,有違道德倫理;好像私生子天生就低人一等,生來就擡不起頭做人。
林纾抿了抿嘴,有些遲疑但是極其尖銳地問道:“所以,在你心裏一直受‘私生子’這個身份的困擾?”
這不會是林纾會問出口的問題,至少在她正常時,是絕對不會問出這種問題的。話一出口,靳野愣了片刻,詫異高情商的林纾說出這種話,詫異林纾的敏銳——他隐藏的極好的自卑感。
靳野又拿了個軟墊給林纾,“那倒不是,這是我母親他們之間的問題,跟我沒太大關系。”
“可是為什麽你一直避而不談?”
——今晚上的林纾太尖銳了,靳野心想。
好在是真的不在乎,靳野笑笑,“那是因為是真的沒什麽好說的,而且也沒有太多可說的,我對我那個弟弟還有他們那一家并不熟悉。”
長夜漫漫,靳野不是一個合格的說話者,林纾也不是一個好的傾聽者,因為正當靳野醞釀好情緒,準備說起陳年往事時,林纾突然說邊游泳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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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纾想游泳——這個認知,讓靳野很快樂,因為抑郁症發作的時候,除了想死就是想死。确實如趙慶說的,林纾是一個像太陽花般生長的女孩兒,懂得自救和他救,知道如何調節自己的情緒。
地下泳池水深三米,下水後就需要不停的劃動來保持漂浮。林纾這是第一次見靳野游泳,身姿矯健,線條流暢,像蛟龍入海。
站在岸邊做熱身的林纾,朗聲贊道:“還有什麽運動是你不會的嗎?”
剛在水裏一個來回,靳野長臂泅住岸邊,另一手摸了一把臉,笑道:“足球。”
“是因為身高嗎?”——太高了,所以下盤不穩。空曠的地下室回蕩着男人沉沉的笑聲。
清澈的淡藍色水面波光粼粼,靳野斷斷續續跟林纾講述了他的故事。
——三十幾年前,蔣清麗還是個大學生的時候,遇見了影響了她這一生的男人,也就是靳野的生父,沈铎。
當時蔣清麗無非就是個年輕貌美、涉世未深勤工儉學的農村女孩兒罷了。作為那個窮鄉僻壤的小鄉村裏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人,見過城市的發達方便,是不甘回到農村的,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在城市裏生存下去。
彼時,剛剛實行改.革.開.放,沈铎第一批下海試水,倒買倒賣,很快成了有錢人,回到濱城開了第一家酒店。蔣清麗就在那家酒店裏做前臺,補充生活費和學費。
故事就這般俗套的開始了——蔣清麗在沈铎的花言巧語和各種浪漫的攻勢下,義無反顧飛蛾撲火般愛上了這個風度翩翩的男人。那時候的蔣清麗太單純了,太無知了,沈铎說的每一句話她都毫不懷疑的相信,那些花前月下的誓言,讓她深深陷入了愛河裏。
當她滿懷欣喜的告訴沈铎她懷孕了時,等來的不是承諾的娶她為妻共度一生,而是沈铎毫不留情的讓她把孩子打掉,是他有妻子有女兒的真相。
無法接受自己的是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的插足者,蔣清麗幾乎是逃般回到了農村,整日以淚洗面。
尚未開化的農村,女子的名聲是天大的重要,蔣清麗根本不敢告訴家裏。從小到大接受的三.從.四.德的教育根深蒂固刻在了她骨子裏,她也狠不下心将孩子打掉。
可是時間不等人,所以當靳野的養父靳海生一而再再而三的勸說下,蔣清麗答應了。
靳海生跟蔣清麗是青梅竹馬,兩人是鄰居。靳海生一直喜歡蔣清麗,卻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從來沒有表白過心跡。靳海生念完小學就辍學了,對蔣清麗卻是一萬個上心。騎着自行車接她放學,蔣清麗需要教材文具,靳海生二話不說花上兩天跑到縣城給她買來……蔣清麗知道靳海生喜歡她,可是她不想窩在山裏過一輩子,靳海生不說她就當作不知道。
知道所有真相的靳海生并不嫌棄蔣清麗,保證會将孩子視如己出,甚至說可以不再要孩子。
就這樣,兩人迅速結了婚,蔣清麗剩下了這個孩子,并且取名——靳野。野,意在希望靳野能如野草般,有着強勁源源不斷的生命力。
村子裏關于蔣清麗的閑言碎語越來越多。那些長舌婦們,明裏暗裏議論着她,最先冒出來的流言蜚語是她在外面鬼混,不幹淨。鄉下對女人生子有時候比城市更敏感——結婚還不到十月,蔣清麗就生下了靳野,這個孩子一看就知道是野種。
這種話随着靳野的長大,越來越人盡皆知。因為靳野跟靳海生一點都不像,村子裏的人就更加底氣十足了。
靳野握着林纾的腳,調整她的姿勢,邊道:“小時候的事情我其實不太記得。只記得村子裏小孩聯合起來排擠我,孩子王會跟我扔石頭,大概就這樣。”
蔣清麗還沒有畢業就懷上了靳野,念的師範,算是肄業。之後在農村當了名中學歷史教師。從小與周圍格格不入的靳野,自然是衆矢之的。糟糕的環境,随着靳野逐漸懂事,蔣清麗也變得越來越擔憂。
老實的靳海生,提議道:“我們搬到縣城去。”
一開始,蔣清麗并不同意——靳海生沒有文化,脫離了農村的土地,幾乎沒有任何經濟來源,而且她自己去了縣城也只能去小學當名語文老師。相比之下,閑言碎語還可以忍受。
靳海生最終以縣城教育資源更好打動了她。吃過沒見過世面虧的蔣清麗,深知一個好的環境的重要性。
“我喜歡機車,大概就是因為我爸那時候總是騎着摩托着載着我和我媽。”
搬去縣城的一家三口,靳海生在縣城最近的工地當了搬運工,用為數不多的積蓄買了輛摩托車,作為家中的代步工具。周末,靳海生會騎着摩托車帶着他們去集市采購。
夫妻兩人省吃儉用,日子倒也越來越好。可惜好景不長,靳野剛過了入小學的年紀,靳海生就因故去世,全部的負擔一下子全部壓在了蔣清麗一個人身上。靳海生的走,還留下了一些債務。
蔣清麗希望靳野能在縣城念小學,咬牙堅持,除了在學校教書,還找了幾份兼職補充家用,可是依舊入不敷出。
被迫下,蔣清麗帶着靳野去找了沈铎。
靳野仰在水面,“我那時候才知道我不是我爸親生的。我媽甚至都沒跟我說,我就知道了——因為我跟那個人長得太像了。”
“我現在還記得我媽牽着我,走進他們家的時候——地上貼了帶着花紋的瓷磚,還鋪着地毯。客廳裏還擺着電視,彩色的,很大,而我家當時連收音機都沒有,我如果要聽新聞聯播要跑到小賣部……”
林纾幾乎就是一窒,太心疼了。
然後靳野繼續說道:“然後我還看見了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穿着小洋裝還有小皮鞋在玩小火車。而那個女人,從頭至尾端着女主人的身份來招呼我,雖然沒有說一句不好聽的話——”
——但是,全身上下都散發着看不起他們。林纾在心裏替靳野說完了他沒說出口的話。林纾太懂了,太懂這些了,因為當林立仁帶着她見林沉和趙宛如時,她也是那副神情——從骨子裏透露出了鄙夷。
蔣清麗說的很清楚,不卑不亢,只要沈铎解決靳野的入學問題,其餘一律不要。
木已成舟,沈铎原以為蔣清麗會拿着靳野開出各種各樣的條件,沒想到到頭來會如此果決,終是良心不安,給了母子倆幾萬塊錢,又替蔣清麗解決了編制問題,可以到中學教歷史,就這樣打發了他們。
靳野說完,看了林纾一眼,而林纾早已淚流滿面,蹲在岸邊牢牢地看着他。靳野翻身游過去,無奈的笑了,“這也要哭,幹脆改名叫林哭包算了。”
靳野沒告訴林纾,其實後來他去找過沈铎一次——蔣清麗住院要做手術的時候,他鼓起勇氣,抱着希望,看能不能解決一部分的費用。
只不過那次,他還沒見到面就走了。因為去酒店的路上,他看見年近半百有些發福的沈铎摟着一個年紀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從車上下來。
那一瞬間,靳野心中只有惡心。因為沈铎狗改不了吃屎,因為沒必要了了,因為蔣清麗這一生也只愛過這樣一個無情的男人,因為他太天真了。
……
…………
說些事情,一旦說開了,就輕松了。靳野看着林纾吃了藥後,陪在旁邊,等她睡着。
時間越來越逼近淩晨,即将跨入新的一年。靳野看了眼鐘表,确定林纾睡熟後,輕手輕腳起身,替她掖好被子,出了門。
天空時不時閃過五彩斑斓的光亮,不知何處放着的煙花照亮了整個花園。
靳野一個人在主卧的樓下,抽着煙忙活着。放煙花的人越來越多,震耳欲聾的聲音響徹雲霄,靳野邊笑,邊感嘆林纾睡得太熟了,這麽大的動靜也睡的着。
腕表顯示,還有兩分鐘,到零點。靳野直起腰,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主卧裏窗簾拉的嚴嚴實實,一絲光亮都不透。林纾被持續響個不停的鈴聲吵醒,摸了半天找到手機,迷糊地出聲,“……你好。”
靳野輕笑了一聲,“林纾,是我,下床把窗簾拉開。”
林纾:“???”
林纾聽了會電話裏那頭風聲和電流聲,反應過來,赤腳走到窗邊,掀開厚重的布幔,窗戶外男人拿着手機正擡頭看着她。
“本來是打算帶你一起玩的,結果你說要游泳……”
聽筒裏靳野的聲音伴着煙花綻放的聲音,她靜靜地聽着。而男人身側,突然一簌火苗竄起,接着像多米諾骨牌般,在黑暗裏如跳動的光火。
靳野還在說着什麽,握着電話,彎腰擦亮打火機。
那片空地裏,擺放好的小禮花筒一個接一個的往外冒着絢爛的煙花,遠方傳來新年的鐘聲。靳野站在最前面,光亮映着他的面頰,那一刻他好像踏着雲彩走來。林纾呆呆地立在窗邊,忘記了動作。
“我的林纾,新年快樂。”
——願你從此,無拘無礙,無慮無憂,無困無擾。
林纾的虹膜裏倒映着那寸方圓。
靳野身後擺着的禮花筒,構成的圖案,林纾畫了好半天記住了。
——因為她看不懂。
那是六排數字。全部由0和1組成。
“01001001”。
“01001100”。
“01001111”。
“01010110”。
“01000101”。
“01010101”。
這個天生的壞種,似乎是存了心思要為難她。
可是林纾是誰?林纾生來就喜歡較真,喜歡搞清楚一切,尤其是她不清楚的。
拜她好記性所賜,林纾在所有煙花燃盡之前記住了它們,然後打開搜索引擎搞清楚了什麽意思。
接着在靳野做出了如此浪漫又打動人心的舉措之後,林纾做出了回應——
——上樓洗完手的靳野,哼着曲往下摁主卧的門把。
悠揚的曲調戛然而止,靳野難以置信的又試了幾次,不确定的開口:——“林纾?”
如意算盤打得嘩啦響的靳野,怎麽都不敢相信林纾那小丫頭片子把門給他反鎖了。
典型的鵲巢鸠占,反客為主,反了天了。
隔着厚厚的門板的靳野,聽到裏頭壓着笑的聲音。
“今晚你就自己一個人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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