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林纾再一醒來,已是傍晚,夕陽燒紅了半邊天,橙黃的光線從半開的窗簾裏透進來,灑在床沿。

林纾迷蒙了幾秒,腦子裏充斥着“我是誰”、“我在哪”,看見病床特有床尾形狀,知道自己在醫院的病房,懸着的心又放下。她有些渴,扭頭看向床頭櫃,這才發現床邊坐了個人,正看着她。

傅政清抽了把椅子,一直坐在病房裏,一動不動。

林纾吓了一跳,下意識想說些什麽,可看着傅政清有些陰沉的臉色,又閉了嘴。

傅政清見林纾醒來,意識也恢複清明,沉聲咳了一下,“醒了?”

林纾點點頭,急道:“教授,梁律師那……”

傅政清沒等她說完,拿起放在櫃子上的檢查結果單伸到林纾面前,“醒了就看看,”語氣低沉。

林纾一愣,伸手接過,從第一行開始往下浏覽,直到某一行,目光頓住了,像被膠水粘住了一樣。

傅政清看着這反應,就曉得這事兒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想了想,還是給林纾一點空間,起身說道:“你先休息,我去給你買晚飯。”

說完,也不管林纾有沒有聽見,抽開椅子走了出去。

窗外夕陽壯闊,林纾盯着這張B5大的結果單良久,最後極其苦澀的勾了勾嘴角。

……

沒過多久,梁屹群跟着傅政清也來了。林纾還挂着點滴,見狀掙紮着坐了起來。

傅政清将清淡的粥點放到小桌上,囑咐她全部得吃完。

林纾看着兩個大男人幾度欲言又止的神情,猶豫了幾次,放下小塑料勺,低聲道:“這是我自己的事兒,我會處理好,讓你們操心了,十分抱歉!”

梁屹群沒多說什麽,林纾又不是兩三歲的小孩,而且遇上這事,家裏人肯定更急,他點點頭,“沒事,你先好好休息。等你好些了,咱們再回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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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這麽說,林纾在醫院呆了兩天,便出了院。

林纾帶阿丘見了梁屹群,肩上的擔子輕了幾分,她便忙着其他事。陳昂打電話給她,問她什麽時候去北京上班。陳昂那次跟她一起參加培訓,也是優秀營員,拿到了和她一樣的offer,得了入職通知,便第一時間問她。

林纾在電話裏沉默再沉默,本來以為靳野的事情解決了,自己就能去入職,可現在……陳昂還興致高昂地問她如何安排,絲毫沒注意到林纾詭異的沉默,林纾一想再想,最後語氣聽不出喜怒回答了陳昂。

“陳昂,我家……出了點事,趕不上入職,我……不去了。”說完,林纾閉上了眼,捏着桌邊,沉受着放棄時情緒的浪潮。

挂了電話,林纾回複了律所的郵件,無數的心潮疊起,最後變成客套得體的語言,一鍵回車,咻的一聲飛了出去。

林纾盯着那行“發送成功”往後靠,重重地吐了口氣,眼眶灼熱通紅。良久,她擡手搓了搓臉,讓自己從低落的情緒裏抽出來,跟自己說,路是自己選的,沒什麽好遺憾。

這段時間,确實太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了,林纾想起主治醫生的話,還是有些怕,除了身體以外,還要格外注重自己的情緒,避免刺激,林纾有意控制,不讓自己去想未來如何。

梁屹群和阿丘四處打點的時候,她沒跟着去,在別墅好好休息。

所以當他們去裏面見到了靳野時,林纾難掩激動,好不容易等阿丘回了別墅,鞋都沒讓人換成,就急急問:“他還好嗎?”

隔了大半個月終于見到了靳野,阿丘也有些興奮,壓不住笑意點頭,“阿靳還好,要你不用太擔心。”

似乎是怕林纾不相信,阿丘說了一些細節,當然省去了一些,專挑好的告訴了林纾。

他不可能說實際情況是如何,只要進了那地方,能好到哪兒去。

探視時,說到梁屹群是林纾去平京請來的,從頭至尾面色平靜的男人眼神起了波瀾,薄唇輕啓,沙啞道:“林纾還好嗎?”

阿丘眼睛垂了垂,避開靳野的視線,說道:“你剛進來那幾天,不吃不喝也不睡覺,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梁律師來了後,好了些,但還是瘦了點。”

何止是瘦了點,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本就精致小巧的下巴,愈發尖細。模樣神态像開敗的花。

一旁的梁屹群聽見阿丘這麽說,擡頭瞥了一眼阿丘,心中有些詫異,手不自覺的捏了下關節,什麽都沒說。

靳野跟梁屹群談完後,讓阿丘留下來,又交代了幾句。

阿丘複述完梁屹群的初步判斷,難得的好消息,林纾寬慰的笑了笑,開心的問:“那我明天可以去看他嗎?”

阿丘笑容僵在了臉上,下意識道:“這……”

林纾注意到阿丘的反應,動作一頓,不明所以道:“這什麽?怎麽了?是靳野不好?”

“不不不,”阿丘手忙腳亂,一急,醞釀了一路的話就這麽說了出來。

“靳野讓你不要去看他。”

林纾宛如天打雷劈,整個人僵在原地,好半天才看向阿丘喃喃道:“什麽……意思?”

阿丘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可是靳野要他轉達的原話他怎麽都說不出口,更不敢去看林纾,最後憋紅了臉,深吸一口氣道:“靳野要你不要去看他,以後……也不要去了。”說完,落荒而逃,留下石化的林纾。

不可置信的林纾第二天一早跑到看守所,她穿着平底鞋,素面朝天,只塗了一層植物萃取的唇膏提了些氣色,在大門外等候。十來分鐘後,等到的是靳野拒絕見面的消息。

第三天第四天,等來的依舊是值班戰|士禮貌又冷漠的拒絕回複。

六月中旬的烈日照得看守所門前的水泥地熱氣撲騰,灰色鐵門前打着把太陽傘的年輕消瘦的女孩成了一道不協調的景色。

而跟靳野保持着密切溝通的梁屹群,此時坐在靳野的對面,看到他拒絕前來詢問的獄警,終是不忍道:“你真的就不見她一面?這小姑娘一直為你跑前跑後。”

下巴長出一片青色胡茬的男人,默了默,眼窩子泛了紅,半晌如鲠在喉般低低道:“見了面然後呢?再讓她等我七年?八年?她是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我都要把她逼走,離開我,她這一生才會有好的未來,而不是被我這個勞|改犯圈死在了這,成為她一輩子的污點。”

男人露出一絲嘲諷、苦澀的笑容,淡道:“放她走,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她遇見了我這個王八蛋,惹她哭,惹她惱,沒日沒夜為我膽顫心驚,何其……不幸……”

終于明白那句“以後也不要去了”是什麽意思的林纾,踏進了書房。

別墅那麽大,那麽多間屋子,這間書房是她呆的最長的一間,也是靳野窩得最久的一間,裏面所有的擺設都散發着他的味道和氣息。桌邊的機車模型被她休息時拿起來把玩過無數次。架子上的書,她也看了一大半,這個男人看的書無聊又枯燥,晦澀且難懂。

她在裏面完成了她的畢業論文,做完了也許靳野用得着的方案書,也找到了一疊至關重要的文件。

在把自己關在書房的日子裏,她抽開了曾經放紅包的抽屜,裏頭空空如也,林纾想拿把槍被他拿走了吧;她發現了書桌面下的一個摁鈕,摁下後,是一間極小的會議室;她撬開了所有上了鎖的櫃子抽屜,翻出了靳野名下房地産、建材、裝修等公司注冊的信息,擺着公司法、合夥企業法、票|據法、破産法一條一條審閱合同;她找到了一個暗格,裏面放着保險櫃,她試了好幾種可能的密碼,統統錯誤,最後打開保險櫃的數字組合是她的生日。

一個留後路、把自己身家性命全堵在了她身上的男人,現在卻拒絕見她,想到這裏,林纾就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三十多平米的書房,窗簾緊閉,陽光從縫裏擠進來,照亮窗邊一小片,像地燈似的。整個房間昏暗且悶熱,林纾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抱頭痛哭,嗚咽聲回蕩在每個角落。

手機響的時候,林纾正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擡起頭看了眼來電提醒,擦掉眼淚,深吸一口氣接通。

林纾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沒有異常,梁屹群跟林纾溝通了一下情況。

梁屹群接手了後,才知道自己淌的這水有多深,方明山已經到了只手遮天的程度,整個濱城盤根錯節,梁屹群發現四處走動都困難。

林纾聽完,默了半晌,輕輕縮了縮鼻子,低聲道:“好,知道了……我這邊……會想辦法。”

林纾蹲到雙腿發麻,慢慢站起來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小腹傳來一陣墜感,林纾立馬停下,好半天才小心翼翼撫了撫了肚子。

她哭的兩眼紅腫,臉上還挂着未幹的淚水,邊抽噎邊去櫃上拿文件,将自己的書、文獻一堆東西整理好,徑直回了卧室。

大軒聽見樓上不停走動的聲音,上去查看,發現林纾在清東西,行李箱已經放滿了大半,他吓了一跳,明白過來林纾打算走,開始拼命挽留。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林纾狠狠哭過,大軒急得滿頭大汗,打電話讓阿丘趕快回來。

阿丘的車嗡地沖進前院時,林纾正好将行李箱蓋上鎖好。她沖大軒笑了笑,可是那笑容沒有讓大軒好過一些,那麽大個男人也紅了眼眶,底氣不足的喊了聲:“嫂子……”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他們心裏都不好受,這兩個人一路走來,有多不容易,他們身為旁觀者都為之動容,清冷了十幾年的大哥,終于有了人疼,本以為能過上安穩的日子,終究逃不出因果。靳野不是不愛,而是太愛而不得不放手。

林纾被這一聲叫得又是一澀,她看着跑上來的阿丘,憋住想奪眶而出的淚水,用盡全身力氣對他們說:“你們別挽留了,他……都不要我了,我就……不住這兒啦……”

阿丘煩躁地抹了把臉,想抓住她又不敢抓,最後認命道:“林纾,我送你走吧……”

林纾搖了搖頭,“我開車走,你幫我拎箱子可以嗎?”大軒先一步抓起拉杆,三人沉默地下樓,林纾上車前,讓他們不要送了,靳野那邊她會幫忙的。

阿丘和林纾站在地下車庫望着庫門的方向,心裏空了一大塊,最後這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阿丘打了個電話讓人在後面跟着,怕林纾出事。

回了家的林纾,還處于恍惚裏。她強迫自己睡覺休息,第二天醞釀了好久,終于做好了準備上門去求林立仁。

林纾覺得有些時候,人生真的很荒謬。她這一輩子拼命地努力就是想不依附林立仁,不承他的蔭蔽,沒想到最後還是得靠他。有些事情就好像平行的螺旋,兜兜轉轉還是逃不出命運的安排。

不出林纾所料,林立仁像沒聽見秘書的詢問一般,任由林纾在樓下站了三個多小時。

夏天的太陽又毒又辣,林纾站在陽光底下一動不動,一口水都沒喝,來來往往的人看見她,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勸。

林纾知道只有受了林立仁這頓火氣,才有求他的可能。

氣溫逼近三十八度,林纾早已口幹舌燥,昏昏欲墜。林立仁在辦公室裏練着毛筆字,時不時看一眼樓下,見到林纾臉色慘白,一直捂着小腹,整個身子不受控的晃了晃,才讓人喊她上來。

辦公室裏,空調嗡嗡往外送着涼風,林纾下意識的避了避,她怕一熱一冷,自己感冒了。

林立仁也聽說了最近發生的事情,聽完她的來意,好半天才譏諷道:“我還以為你看上的是沈耀,搞半天,原來是沈铎的私生子。”

林纾揪着衣服,忍了。

林立仁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冷嘲熱諷道:“怎麽?走投無路了?想起自己還有個爸爸了?”林纾努力讓自己忽視林立仁難聽的話,姿态一低再低,“确實難辦,還需要您去打個招呼……”

林立仁直接打斷:“林纾,你知不知道你惹的是誰?我為你去周旋,擔的什麽樣的風險?”

林纾沒說話。林立仁接着道:“你是個要求人辦事的樣子?從進來到現在,叫過我一聲父親?”

林纾還是沉默,她叫不出口,真的叫不出口,所以她徑直跪了下來。

素色幹淨的瓷磚,近乎于冰涼,硬得硌人。

林立仁望着林纾跪在自己面前,又是一聲冷笑,好半天說道:“答應你可以,但是我有條件。”

林纾擡起了頭,看着給了她生命的男人,心中沒有泛起任何波瀾,本就沒有抱一絲念想,更談不上失望。

林立仁沉沉說道:“跟靳野斷了,和錢璟結婚。”

林纾望着反光的地磚,“好。”

片刻後,空曠的辦公室,蕩漾着林立仁滿意又愉悅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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