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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店家!給我們來兩碗鮮魚馄饨,一個大份的牛肉清炖蘿蔔湯,再要一個涼拌春筍。牛肉要炖得久些的,多來點牛筋啊!”
“好嘞!您二位随便坐,就來!”
天色将黑,何來拉着路時,在一家路邊攤前坐下來,熟門熟路點了一堆菜。
“路哥,你別看這攤子不起眼,味道可好了!我經常看見那些下了值的大人們也來這裏買菜。若是我們再出來晚些,這兒恐怕都沒座了,只能蹲地上吃……”何來興奮地搓着手。
小吃攤藏在一條僻靜的小巷中,擺開的桌椅熱熱鬧鬧占了快半條巷子,這會兒卻差不多都坐滿了食客,足以見得生意有多火爆。
“我相信你!”
路時看着那對忙碌但有條不紊的攤主夫妻,連連咽了幾回口水。
一人利落地将新包好的馄饨扔進白汽騰騰的鍋裏,飛速往碗裏打了兩勺清湯,碗底的紫菜、蝦米和麻油打着旋兒浮上湯面。
另一人則打開其中一個爐子上的土砂鍋,竹籬伸進去笊出幾大坨牛肉和蘿蔔放進海碗裏,再澆上一勺微黃澄亮的湯汁,灑上幾顆綠白相間的蔥粒。
嫩尖尖兒的春筍早在鍋裏焯好了水,放在冷水裏沁着,只取上半截撕碎了扔進盆裏,然後一應調料潑灑上去,拌勻,裝盤。
不消幾分鐘,何來點的菜就全都上齊了。
馄饨皮薄餡大,餡肉緊實Q彈,只有濃郁的鮮味而絲毫不腥。
蘿蔔清甜,牛肉軟爛入味,牛筋入口即化。
筍尖清脆爽口,每一次咬下去,齒間迸發的汁水都是春天的味道。
路時埋頭苦吃,連何來的“好吃嗎?”都來不及回應,咿咿唔唔往嘴裏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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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幹淨碗底的最後一滴湯,路時猶不滿足,見攤子上還擺着十數盤五顏六色水靈靈的蔬菜,而攤主正在一口平底鍋上燙春餅皮,便又去點了幾個春餅。
兩人吃得肚子溜圓,按說早就飽了,卻還舍不得走,一人舉着一個春餅,坐在缭缭的煙火氣中慢吞吞地啃。
路時摸着肚子感嘆:“啊,太幸福了。老板的手一定被竈王爺開過光吧!”
“路哥,你做飯肯定比他們更好吃!”何來嘿嘿一笑,湊過去小聲說,“你可是征服了王爺的大廚,咱王爺多挑嘴呀!這些都是小菜一碟!說起來,我什麽時候可以有這個榮幸,嘗嘗路哥的手藝?”
“……”路時嘴角抽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你可以,但你必然不想。
因為竈王爺不僅沒給他開光,看見他以後還緊急關門,把他手夾殘了。
何來沒得到肯定的回答,也沒往心上去,惬意地往桌上一趴,扼腕嘆息:“可惜就是這兒沒有酒。我有回聽隔壁家的林哥說,他喝過一種酒,裝在竹筒裏,以鮮花入釀,制成之後花香飄百裏,酒液像琥珀一樣透亮,比蜜糖還甜!真想嘗嘗看……”
路時在現世偶爾也愛小酌,頓時來了興趣:“當真?叫什麽酒?在哪兒賣?走,哥請你喝去!”
“我忘了,好像是叫……叫什麽來着……”
何來終于想起來,聲音陡然拔高:“叫酴醾春酒(1)!”
但随後他又低落下去,“可是他沒說在哪兒喝到的,我也從沒在城裏見過……”
路時:“……”可惡,饑餓營銷,更想喝了。
大概是兩人唉聲嘆氣的模樣在一衆食客中太紮眼,近旁有個單獨成桌的男子忽然探頭過來,輕聲問道:“我剛才不巧聽了一耳朵,你們是在找荼靡春嗎?”
何來一喜:“這位大哥,你也喝過嗎?!那你知道在哪兒有賣不?”
那名書生模樣的男子文質彬彬,将他上下打量一圈,目光轉落到一旁的路時身上,停留片刻露出微笑:“當然,不過你們這樣找可不成。小生倒是可以帶路……但得付我些領路錢。”
“小公子意下如何,想去嗎?”這話是問路時的。
路時新奇地瞪大眼。
嚯,什麽酒這麽神秘,居然還有黃牛倒賣!
“去!多少錢?”
好容易穿越一回,有熱鬧不湊豈不白搭!
那黃牛書生要價倒是不高,路時給了他兩三粒碎銀,便帶上何來,同他一前一後離開了小吃攤。
跟着走了好幾條偏街僻巷,路上的燈火越來越暗,離人群也越來越遠。
直到最後,書生領着他們停在一處破破爛爛的店鋪前。
店鋪外頭木牌上的字都看不清了,七歪八扭地挂着,裏面只有零星一兩個客人。
門口坐着一個瘸腿的老頭,見到書生過來,跛着腳走過來問:“吃飯還是住店的?幾個客人?”
路時震驚:什麽地方爛成這樣還能開旅館?
緊接着,就聽書生道:“老劉,來喝酒的,兩位。”
說完他回頭想示意兩人趕緊跟上,卻見路時拉着何來站得老遠,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木棒,正神情戒備地看着他。
“你想帶我們去哪兒?這可不像喝酒的地方。”
書生愣了一下,然後像是發現什麽趣事一樣掩嘴笑起來,笑完才壓低嗓音道:“一看小公子就家教甚嚴,想必從未出來玩過吧?你要找的這酒,當然不能大剌剌擺在明面上。”
路時:“?”
怎麽,這還是杯禁酒?而且這人怎麽笑得這麽怪裏怪氣?
他轉頭看向何來:“小來,我看要不然算了吧,回頭你去問問鄰居大哥再說。”
這地方看起來實在不靠譜。
瘸腿老頭看他們僵持,開始不耐煩地催促:“趕緊的,不喝就走,別給我招事兒!”
書生沖老頭擺擺手,回頭好聲好氣道:“小公子,喝酒的地方真在這裏面,不過幾步路。你若是不相信小生,現在當然也可以打道回府。但這銀子肯定是不能退你的,畢竟路我帶到了。你自己決定吧。”
何來一聽銀子不能退,頓時急了:“那不行!那錢不就打水漂了麽!路哥你甭怕,我們就進去看一眼。有我在呢,不會有人敢欺負你!”說完威懾性地朝書生錘了錘自己壯實的胳膊。
“……”書生不忍直視地轉過臉,似乎很是嫌棄。
“……行吧,”路時握緊手裏的木棍,決定賭一把這黃牛可不可靠,“你走前面。”
“別耍花招啊,不然我這一棒子下去,你腦袋可扛不住。”
書生一臉的無語,好像懶得再跟他們多說一句,徑直擡步往裏走去。
-
路時的提心吊膽沒持續太久。
真就多走了幾步路,把外面那個破敗得像貧民窟的店鋪大堂抛在身後,再推開一扇沉重的大門,赫然如同進入了……
另外一個世界。
書生站定,轉身用一種看鄉巴佬的眼神看着目瞪口呆的兩人,慢悠悠地說:“小公子,這就是你要找的荼靡春。”
眼前是一處與外頭截然不同的豪華酒樓,樓樑之間垂着輕飄飄的各色紗幔。正中間的主梁上則挂着一塊牌匾,上書“荼靡春”三個飛揚的大字。
橫匾兩邊還分挂着兩條題了字的垂緞,左邊寫着“風流徹骨成春酒”,右邊寫着“夢寐宜人入枕囊”(2),在空中随風微微擺動。
此時正是酒樓熱鬧之際,裏面人來人往,莺歌燕語,彌漫着一股紙醉金迷、尋歡作樂的氣味。
大門在身後合攏,書生不知去向。
路時手中還握着木棍,與何來站在原地發呆,兩名秀氣的少年迎了上來,沖他倆躬身行禮後,笑盈盈地要挽他們手臂:“二位請這邊來。”
兩人手忙腳亂地拒絕了對方的過分熱情,稀裏糊塗被領到一處落了座。
見那兩名少年暫時離開,何來松了一口氣,回過神來。
他環顧四周,畏畏縮縮湊到路時身邊,小聲對他說:“路哥,不太對。”
路時也神情凝重:“怎麽?”
何來神色惶恐:“這、這兒看起來好貴啊,不像我們喝得起的酒,要不咱走吧?”
“……”路時對此深以為然,“走,現在就要走。”
但這和他感覺到的不對,還不一樣。
随着起身,他心裏的異樣感越發嚴重。
剛才來接待他們的少年身上有濃重的脂粉氣,臉也太白了,一看就化了妝,和十方酒樓的跑堂小二可差太遠。
還有,他進來這一路,好像就沒見過女生?
因為不少人都穿得花枝招展,長袍寬袖,路時也不太敢确定。
于是路過其中一張酒桌時,他略略探頭細看了一眼:男的,男的,男的……等等,那人懷裏抱着的陪酒……也是男的?!
正在這時,身邊的何來突然緊緊攥了一下他的手臂。
路時吃痛,扭頭問他:“怎麽了?”
何來那張總是紅彤彤的圓臉上血色盡褪,看上去受到了極大的驚吓,嘴唇抖了幾次才發出聲音:“完……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路哥,我、我我們好像跑到……小、小倌樓來了!”
路時腦子裏嘩啦閃過一串火花:怪不得,怪不得都是男的!怪不得迎賓是那樣那樣的!
見過大世面的現代人路時,拍了拍剛滿十八歲的古代人何來,安慰道:“沒事,我們這就出去,不在這兒玩……”
然而何來的緊張之情卻分毫沒有減少,他的額頭上沁出幾滴冷汗,結結巴巴地拼命拉他:“快、快點,快走!萬一被人發現我們來過這裏……會、會被關進大牢的!!”
“皇帝……陛下最讨厭斷袖了!!!”
路時張大嘴,思緒如同過山車,從“喝個酒怎麽會誤入小倌樓”到“這世界的法律還挺先進”,再到“原來只是皇帝恐同”一路狂奔。
來不及細想,他被慌張的何來拉着急匆匆往外跑,途中沒留神,迎面和一個路人撞在了一起。
那人被撞得狠了,本來火冒三丈想要罵人,擡頭一看面前的少年,滿懷怒氣霎時化作了一腔春水。
“哎呀,心肝兒你還好吧?撞疼了沒?你是新來的嗎?叫什麽名兒?今晚你來陪哥哥可好……”
說話間手已經不老實地探向路時的肩膀,想要扒拉他的衣襟。
路時一個激靈,手中的木棍條件反射揮了出去——
“啊!!!!!”
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劃破這香豔迷離的溫柔鄉,整座酒樓都靜了一瞬。
男人的眼淚鼻涕一起噴湧而出,一張臉被怒火燒得通紅,捂着手臂像鴨子一樣嘎嘎叫起來:“來人!來人啊!你們的小倌打客人啦!快把他給本大爺抓起來!!”
人群頓時嘩然。
何來看着朝他們快速跑過來的幾個大漢,臉色驟變。
不等路時反應過來,他突然像顆小炮彈一樣彈射出去,撞開男人,大聲喊道:“路哥,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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