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第103章

北幽投降的急報傳回王城。

七王爺栾宸被派往北疆剿匪的第二個月,不單肅清了悍匪,就連長年滋擾邊境的敵國也重新安分下來,退回當年劃定的邊界線內。

上至朝野,下到市井,無一不為之振奮歡呼。

這可是當今聖上登基之後打的第一次勝仗,不能不叫大衍子民們揚眉吐氣。

栾宸沉寂已久的戰神威名再次憚赫千裏,很快将這些年坊間有關他的離奇訛傳壓得幾乎銷聲匿跡。

甚至有那不長眼的言官聯名上書,要求陛下将北疆軍的軍權重新交給栾宸,“讓有能力者居之”。

栾胤朝上皮笑肉不笑地說再議,實際退朝後,将禦書房砸了個稀巴爛。伺候的太監宮女們稍有不慎就會挨打掉腦袋,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人呢?還沒回來嗎?”栾胤坐在龍椅上,強壓怒火看着下方的袁朝忠。

“啓禀陛下,按照七王爺從北疆啓程之日計,現在他應當已經到了宣城,最多再有兩三日,就會抵達王城。”袁朝連忙回道,“大軍未有異動,那嚴林度也還留在戍海。”

栾胤冷哼一聲,“他倒是會做樣子,真以為打了勝仗回來,朕便不敢殺他?”

袁朝忠道:“陛下英明,待他回到王城,手中無兵可用,到時候還不是任由陛下發落?”

栾胤走下龍椅,陰森森地說:“袁相,說起來,若不是你不中用,現在朕又何須如此被動?”

袁朝忠撲通一聲跪下:“臣有罪!臣也沒想到……那北幽的賊人竟然出爾反爾,背地裏意圖收買七王爺!”最後不但害了自己,還連累了他!

栾胤煩躁得來回走動幾步,問:“那這回城途中呢?你養的人都是草包嗎?!”

袁朝忠連聲叫屈:“陛下,七王爺回王城走的都是官道,而且并未隐藏身份,每到一處當地的官員百姓都是夾道歡迎,加之他身邊高手如雲,實在是找不到機會下手……”

“廢物!”栾胤扔出一塊墨硯,險些砸到袁朝忠頭上,“你以為他回來,你能有好日子過?”

以他七皇弟的聰明頭腦,只怕早就弄清楚,北疆遇險背後究竟是何人所為。

袁朝忠冷汗涔涔,低頭稱是,眼中露出怨恨。

“陛下,七王爺身邊那叫路時的小厮,與他關系絕對不一般,微臣敢以項上人頭做擔保。或許,可以從他身上下手,”袁朝忠說。

雖然北幽那幫蠢貨不買賬,但袁朝忠卻對曹昌明的消息深信不疑。

早在行宮時他就察覺到兩人之間的異常。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們真沒什麽,他兒是因為路時獲罪,這筆賬,他也非算不可。

“去查清楚,”栾胤沉思片刻,揮手道。

他要好好想一想,該如何利用這一點。

-

此時此刻,王城郊外的官道上,慢悠悠地跑着一輛馬車。

路時窩在栾宸懷裏,打了個噴嚏。

“着涼了?”栾宸懊惱地把他攏緊了點,“我就說昨晚那小二偷懶,送來的水不夠熱,不該沐浴的。”

雪白蓬松的狐貍毛嚴嚴實實圍着少年的脖子,那張秀氣的臉被襯得只有巴掌大。

栾宸怎麽看都不滿意——肉太少了、血色不足、眼皮底下有烏青……怎麽看怎麽心疼,就連少年打個呵欠,他也要反思自己前一天晚上沒有節制,害得對方沒有睡好。

含在嘴裏都怕化了。

“沒有,肯定是有人在背後偷偷罵我,”路時嘟嘟囔囔地揉鼻尖。

他剛才突然覺得脖子後面涼飕飕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好像被什麽壞東西盯上了一樣。

栾宸漫不經心地捏路時的手指:“誰敢罵你,哥哥拔了他的舌頭。”

路時翻了個白眼。

這人還裝上瘾了。

盡管栾宸的确不算什麽善茬,但也根本和傳聞中的嗜血暴君相去甚遠。

……當然,對秦興那種人除外。

“你都安排好了嗎?”路時擔憂地問,“皇帝看你凱旋回來,肯定氣瘋了,會不會挖了一個大坑等着你?”

“別擔心,”栾宸老神在在,“我的人比我先到,老八那裏也收到信了。”

他們甩掉身後的尾巴,提前回到王城,也是為了有充裕的時間準備。現在皇帝的人估計還跟無頭蒼蠅一樣,在宣城白耗時間。

馬車停了,栾宸先下了車,然後伸手把路時抱下來。

路時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地方,疑惑地問:“怎麽在這兒停了?是要見什麽人嗎?”

他這話剛說完,不遠處的莊子門口有個身影小跑着過來,看上去有些眼熟。

再定睛一看,居然是錢管家!

錢管家還是那副和藹可親的模樣,到了跟前先跟栾宸行禮,目光接着就落在兩人牽着的手上。

路時難為情地縮了一下,想把手收回來。

沒收動,反而被握得更緊。

他擡眼想瞪栾宸,卻撞上錢管家那雙看破一切的眼睛。

“王爺,您可算回來了。”說完錢管家又轉向路時,笑咪咪地問:“老奴如今該如何稱呼……您呢?”

路時被這個恭敬的“您”字吓了一跳,還沒來得及擺手,就聽身邊的男人唔了一聲。

“王妃?”

路時:“……”

他的臉噌地燒了起來,狠狠掐住栾宸的虎口,結結巴巴地對錢管家說:“您、您別聽他胡說,還是照之前那樣叫我就好……”

錢管家笑容可掬:“那怎麽行,老奴就叫您一聲小公子吧。”

路時勉為其難地點點頭,剛覺得臉上熱度下去一點,又聽錢管家對栾宸道:“王爺,容老奴多句嘴,您方才這樣可不大合适。”

路時小小聲:“聽見沒!你以後別在長輩面前亂開玩笑……”

錢管家:“畢竟您和小公子還沒成親呢。要改口,也得有個名分,不然豈非顯得我們王府待人太随意?”

路時:“……”

栾宸肅然:“錢叔教訓得是,是本王疏忽了。”

路時:“…………”

你們主仆兩個一唱一和的真是夠了!

捂着滾燙的臉被錢管家領進宅院,路時才發現,原來王府的下人們竟然全都搬到了這裏。

雖然在府中伺候的人本就不多,但幾十個人也不是什麽随随便便的小數。

這是要唱空城計?

看路時的表情,栾宸就知道他已經猜到了,肯定道:“沒錯,是我讓錢管家帶着他們搬過來的。這處莊子是我讓韓揚去買的,不在我名下,不會有人發現。”

“一來,你待在這裏,需要有人照顧。”栾宸給他倒了杯熱茶,示意他先喝。

“二來,也可以防止栾胤将來狗急跳牆,拿府中人的性命威脅我。”

路時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嘬着水,心裏十分感慨。

七王爺果真護短。

難怪不管外面傳成什麽樣子,栾宸那些下屬和府中下人們都對他一心一意。

就連軍中那些舊部也是如此,甘願和他一起蟄伏,哪怕是踏上造反路,也毫不猶豫地跟随。

他才是天生的領導者。

“栾宸,你以後……會當皇帝嗎?”路時看着他小聲地問。

栾宸有點不滿,捏他下巴,“怎麽老記不住叫哥哥?”

路時沒理他:“我覺得你很适合當皇帝。”

所以不要為了救別人,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這個國家和這裏的人民都需要你。

栾宸在路時身邊坐下,淡聲道:“不當皇帝。不适合,也不想。”

“為什麽?我覺得你會是個好皇帝。”路時說。

“我對皇位沒有一絲興趣,不想活在樊籬裏。對我來說,北疆大漠中的沙礫,也遠比宮中的禦花園來得有趣。”

栾宸張開寬大的手掌,與路時十指緊扣。

“何況,我有你了。”

所以更不能将你困在狹小逼仄的皇宮中,讓你去面對本可以不用面對的千難萬險。

不想讓你的人生為我妥協。

路時說不出話。

過了很久,他才低低地哦了一聲,轉身抱住男人的腰,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不讓他看自己的臉。

要是你沒有那麽好,就好了。

這樣就算有一天要走,會不會覺得沒那麽難?

-

皇帝和丞相的人足足花了兩天工夫,才發現在宣城逗留的人,根本不是七王爺一行。

然而已經太晚了。

因為七王爺的大軍已兵臨城下,将整座王城圍困了起來。

沒有人知道,手裏沒有任何兵權的七王爺是從哪裏弄來這麽一支軍隊。

也沒有人知道,這些人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為什麽這麽多人,一點風聲都沒走漏。

王城裏的氣氛緊張得要命。

開玩笑,那位七王爺可是戰無不勝的殺神。既然能輕松打得北幽屁滾尿流,那解決王城中這點禦林軍還不是易如反掌?說不定下一刻就要殺進王城裏來。

但也有很多人并不害怕。

因為七王爺說了,他并不打算動普通百姓,而是要逼當今聖上下罪己诏,向天下交代自己曾犯下的罪孽,然後讓出皇位,接受審判。

他們更好奇的是,皇帝陛下到底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

難不成……當年先帝和先太子在同一天崩逝……另有隐情?

……這些流言蜚語傳進宮裏,氣得栾胤幾乎把寝宮砸了個幹淨。

“人呢!!!”他兩眼赤紅,像惡鬼一樣揪着袁朝忠的領子喊,“讓你去查的人呢???”

他定要殺了那個小厮,在栾宸的面前,活剝了他的皮!

袁朝忠欲哭無淚:“陛下,臣翻遍了王城……實在是找不到那孩子!他無父無母,甚至連熟悉他的親人朋友也沒有一個,着實無從下手啊!”

他萬萬沒想到,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下賤奴才,竟然消失得如此幹淨,還查無可查!

“那去把王府的人都給我抓來!一個一個審!”栾胤怒吼。

袁朝忠咽了一下口水,戰戰兢兢地說:“沒……沒了。”

“……什麽叫沒了?”

“王府……人去樓空,一個人也沒有了。”

栾胤鐵青着臉,兩眼翻白,嘔出一口鮮血,昏了過去。

城郊的莊子裏。

路時對城中的兵荒馬亂一無所知。

他一邊逗着身邊瘋狂甩尾巴的小哈,一邊往廚房走,“別鬧,你爹應該快回來了,我還得去給他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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