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63.第六十三章如花抑郁

第六十三章 如花抑郁

到了傍晚,一輪紅日挂在西邊,将院子都染成了橘色。親戚朋友差不多走完了。柳如花直挺挺坐在床上,她現在還在月子裏,必須讓穢血流幹。腰腹部綁着白色的布袋,熱得紅了差點出痱子。身上依然汗流不止,那種黏糊糊的感覺讓她憋悶,仿佛置身于桑拿房裏。

她突然陷于無盡的傷感中,秋收的季節裏,除了孩子,她收獲了什麽呢?什麽也沒有。一切觸手可及,一切似乎又那麽遙遠,就像一場夢幻的泡泡,一戳就破。

覺着口渴,她起來給自己倒了杯茶。茶水溫熱,嘴裏一陣苦味,很苦。站在窗前,紅色窗花顯得黯淡。她聽到院外一個高昂的男人“磨剪子咧夯菜刀”叫喚着,聲音穿透有力。

外面的天空已經成了醬青色,一陣懶洋洋的撥浪鼓搖着“得輪敦敦,得輪敦敦……”,推着玻璃櫃小車,裏頭裝着頭飾、皮繩、絲線,吸引着顧客購買。

每個人的生活都是如此不易。起早貪黑、披星戴月不過是為了混一口飯吃。她仔細聽着,直到這些聲音消失得很遠很遠……

黑夜如約而至,就像一匹黑緞帶挂在了窗上。嬰兒的啼哭聲讓她從沮喪的情緒中回過神來,她抱起孩子,不停輕搖晃動,嘴裏發出輕柔的“哦,哦,哦——”。嬰兒依然啼哭不止,柳如花手忙腳亂,急得只喊姐姐,可是外頭沒有人應答。

她随手拿起梳妝桌上的銀鎖搖晃,銀鎖發出“鈴鈴鈴”的響聲。嬰兒立馬停止了哭泣,過了一會兒又哭起來。再次晃動銀鎖的時候,壓根不起作用。孩子還是大哭。

柳如花喂奶,孩子撇過頭不吃,看上去很難受的樣。她摸摸孩子的頭,似乎有點燙,小臉脹得通紅。不會生病了吧?天這晚了,去醫院的話,鎮醫院肯定關門了,怎麽辦?正當她手足無措的時候,柳如玉和肖紅回來了。

柳如花着急地告訴她們孩子的症狀,一直哭,不吃奶,手腳亂踢,得去醫院看看。柳如玉看看孩子的尿片,已經濕透,趕緊給孩子換好。

嬰兒嘴角吐出白色的奶水,可徹底吓着了柳如花。肖紅倒不急不忙地說:“會不會是祖宗回來摸了她一下,吓着她了。”

肖紅又想起驅邪的老方法,只見她去廚房裏倒了一滿碗的小米,把它抹平整,用一塊布蒙着倒過來反提着。肖紅拎着這碗米在孩子的身上慢慢移動着,從頭到腳,再把碗反過來。小心翼翼地查看碗裏米的情況,碗沿邊的小米陷下去一個大坑,說明過世的靈魂摸了她。

她一聲不吭,走到院子裏,把碗裏的小米捏一小捧,灑向院子,嘴裏念念有詞。轉身立馬到祖宗牌位前,點燃三炷香,求列祖列宗保佑孫女。

孩子可能哭累了,聲音漸漸小了一些。額頭上似乎更加滾燙,抱在懷裏就像抱了一個火球。她的鼻子裏發出哼哧哼哧的聲音。

“現在醫院恐怕關門了,怎麽辦?”柳如玉拿不定主意。

“急診應該開着。我給健健打電話,讓他開車送我們去。”如花說。

柳如玉說:“你現在月子裏,不能受風,待會兒我跟嬸一起去,你在家休息。放心,有我們呢!”柳如花把臉湊近孩子的臉,她放心不下這個小人兒!可是姐姐說得也有道理,萬一落下病根,一輩子都很麻煩。她露出難過之情,默許了姐姐說的話。

田健健接到電話,第一時間趕了過來。他開上車,載着肖紅和柳如玉,往醫院飛奔。孩子路上一直不停哭,嗓子哭得嘶啞。柳如玉想盡辦法逗她。

柳如花在家裏等得焦慮,度秒如年,她如坐針氈,客廳房間不停走來走去。按理月子裏的女人應該一直躺在床上,最好不要下地。她哪坐得住呢?

孩子不在自己身邊,更加感到內心空落落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沒抓住。她感覺自己像迷失在沙漠中的孩子,找不到出去的路。此時,她多想有個臂膀,能讓她暫時停歇,哪怕只是片刻。她心腔中淤積了太多陰郁,以至于她都忘記了幸福的本來面貌。

她的事業越做越大,她是人眼中的女強人,她的瘦弱肩膀擔負着事業、家庭重任,她像一個陀螺一樣,只能在舞臺上不停旋轉。一旦謝幕,燈光熄滅,只剩下孤獨的影子陪伴着自己。

眼睛開始腫脹,似有沙子。她坐下來,合上眼,逼迫自己深呼吸,放松緊繃的神經。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疲憊。

牆上的時鐘一分一秒地不停繞圈圈,她靠在床頭盯着秒針的走動。外面稍有一點動靜,她就立馬警醒,兩個小時過去,他們沒有回來。時鐘就這樣滴答滴答滴答……

柳如花拿起一本書,一個字沒看不進去。昏黃的燈泡發出黯淡的光,數只飛蛾拍打着紫色翅膀,發出噗嗤噗嗤聲。

她直愣愣地發呆,孩子的哭聲又在耳邊響起,由遠及近,由近到遠。腦殼微疼,倦意襲來,幹坐着等無濟于事,于是關上燈,躺下來閉目養神。翻來覆去,姿勢怎麽擺都覺着不對。就在這樣反複折騰中,柳如花睡着了。

夢中的自己牽着一位七八歲的孩子,在鄉村的路上走着,她努力看清孩子的臉,只能隐約看到側面和她那稚嫩的微笑。孩子不停地笑,那笑聲回蕩在空中,穿過田野,去往遠方。

她被孩子的純真感染,也不住地笑着。她笑醒了,發現只是一場夢。周圍鴉雀無聲,時間還在悄無聲息流逝。

轉鐘了。窗外的月光照進來,窗花的影子落在地上。院門終于被推開了。

婆婆和姐姐如玉小聲交談着進了屋。

柳如花打開燈,披上衣服,快速走出去。柳如玉告訴她孩子是感冒了,嗓子發炎,打了一針,明天繼續打一針,沒有什麽問題。

她接過婆婆手中的嬰兒,孩子此刻睡得香甜。粉嫩的小鼻子一酣一合,做着香甜的夢。見孩子沒事,柳如花懸着的心總算落地。

此生,還沒有一樣東西能讓她如此牽挂。為了孩子,她必須堅強,活出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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