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66.第六十六章怒回娘家

第六十六章 怒回娘家

多年以後,柳如花踏上回自家的路。這是她被送到二嬸家後,第一次回自己的娘家。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遙不可及高高在上的山頂、田埂邊蓬勃生長的野草、恣意綻開的黃色野菊……高山、田野、天地之間的這份泰然自若,與世間的動蕩毫無關聯。大自然的美,從來都是端莊大氣上檔次的。

黃昏的日頭将柳如花的影子拖得老長,一步一步靠近童年時的家,心懷向往卻膽戰心驚。當她站在家門口的時候,一眼看到了已經兩鬓斑白的母親。她的身體發福,不像記憶中苗條結實。彎着腰,在拾撿門檐下曬着的黃豆。

母親顯然沒有認出自己的女兒,擡頭瞧了一眼繼續把黃豆倒進籮筐。做完這些,她抖掉黑色破舊布鞋中的石子。這才認真地瞧着站在門口不動的如花母子倆。

時光啊,就像回到了從前。柳如花想起了母親在廊檐下給自己梳麻花辮,一邊梳一邊哼唱白毛女。那時候的母親溫柔敦厚,手棉軟而幹燥,唱的歌就像栀子花吐露着芬芳,那是她聽過的最好聽的音樂。

母親一直對着她淡淡地笑,随即像是醒悟過來,眼睛濕潤,嘴唇嗫嚅抖擻着。她一瘸一拐,慢慢挪動腳步,朝着如花走來。心裏溫暖又黯然。

“媽——”柳如花先開口,“你怎麽下地了呀?聽爸爸說你的腳摔傷了!”

母親流下淚來,沒有回應如花的責問。她拉過衣角,擦幹淚,接過柳如花手中的娃,歡喜地像個孩子。柳如花從沒見過母親如此激動,她明白在若幹年裏,在時光的輾轉反側中,父母對自己的愛是唯一不變的事實。

如花的手被母親緊緊撰在手心裏,一起進大廳。屋裏簡潔得一如往昔。木制的條臺桌已經被時光磨平,深紅的老式座鐘依然屹立在條臺中央,指針沒有走動,定格在六點。很幹淨的藤條躺椅占了堂屋三分一的部分。

母親拿來山核桃、瓜子、花生放在水果盤,剝給如花吃。她給如花倒了一杯煮好的山泉水,清澈透亮。如花知道這是母親最愛喝的水。每隔幾日,父親下工之後會去山中提一桶回來。山泉水泡着菊花茶,清甜甘冽,有着淡雅的芳香,這種香味充盈了整個狹窄的堂屋。

母女倆誰也沒有提起過去。那個吃不飽穿不暖的年代,如果不是逼得沒有辦法,誰又舍得骨肉的分離。過去已經無法改變,唯有珍惜現在,勇敢地活下去。

牆上挂着一副黑白遺照,那是奶奶生前的照片,齊耳短發,顴骨很高。柳如花對奶奶的印象不深,唯一的印象是嚴厲古板,特別不愛女孩。弟弟出生後,奶奶才對她們姐妹幾個稍微好點。人活一世,何必想不開?!柳如花在心裏苦笑。

父親外出做木工活,還未回來。走了很長時間的山路,如花疲倦地躺在母親的床上。母親替她看孩子。粗布藍白格床單,幹燥舒爽;條紋被褥,散發着太陽的味道,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一個整覺。

每一個女人都會這樣做,為了自己的孩子,辛苦和委屈自己。這是她們共同的幸福和痛苦。柳如花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八點。

她像犯了罪似的忏悔一夜的昏睡。母親則微笑地安慰她,寶寶一直挺乖,喂了奶粉後呼呼大睡,不吵不鬧,極其配合媽媽。

寶寶睜着大眼,瞅着柳如花笑,兩手舞動。生命真是妙不可言,這種關系紐帶不僅給如花帶來溫暖,也讓她看到了生命的活力。

柳如花的父親柳大水挑了兩桶山泉水進門,母親幫她一起倒入桶裏。接着母親給父親打了一盆洗臉水,父親邊擦臉邊說:“如花,回來怎麽不多睡會兒?”父親的眼裏滿是關愛。

“讓她多睡會兒,她說睡不着了。”母親搶着說,“給你們做好了早餐,我這就給你們端上桌。”

父親不讓母親動手,吩咐她坐着,說她的腿疾未痊愈,他來端。柳如花把孩子放在兒時的搖籃裏,自己幫着父親前後忙活着。

一家人圍在桌子上邊吃邊聊。從母親的口裏,柳如花才得知家裏這些年的狀況,父親的木匠活一年比一年少,家裏經常捉襟見肘,在如花被送到二叔家去以後,大姐如玉十六歲就嫁了人,二姐金玉退學後離開了家,這些年沒有給家裏來信。他們試圖找過她,但每次都是大海撈針一場空。

“弟弟呢?”柳如花放下手中的碗筷,母親的話讓她的心再一次翻騰起浪花,她的情緒被母親帶到了悲傷的大海裏。沒想到這些年家裏發生了這麽多的變化。

“別提那個不争氣的家夥!”父親插了一句嘴,“提到他,我一肚子氣!都是你們慣的。”

“怎麽成了我的責任,小的時候他犯了錯,我訓他,你媽在邊上責怪我說多了。我打他,你們讓我輕點。奶奶就像護犢子一樣護着他。他成現在這樣倒成了我的錯。”母親不甘示弱,跟父親理論着。

柳如花一頭霧水,她還是沒聽明白弟弟到底怎麽了。母親接着說:“你弟弟天天游手好閑,成天沒個正經,十八九歲的人跟個孩子似的,我算白生養他了!”

母親說起柳如青越說越氣,她的眼裏閃出憤怒的光:“有一次,他居然偷你爹的錢,被我抓個現行。我拿着掃帚柄追打打他,他雙手護住腦袋逃出門外,回過頭見我沒追上,倒罵起我神經病,瘋子。”

“這個狗娘養的東西,我恨不得打死他。”父親接過話頭,手攥成一個拳頭,青藍色的血管突兀成一條條溝壑。“上學不上學,逃學第一名。辍學在家四年,天天跟喻強幾個混在一起,抽煙、喝酒、打牌,這些倒樣樣精通。”

“別說他了,提起他我就頭痛。他也不為我們這個家想想,村裏人誰家沒有蓋新房,唯獨我們家房子還是老屋,遇上下雨還會漏雨!”母親唉聲嘆氣。

柳如花随着母親的話環顧周圍,牆壁已經發黃,星星點點的污跡、油漬遮蓋住了本來的樣子,牆體列開了數道灰色的縫隙,頂上依然是排列縱橫交錯的瓦片,透過空隙可見到外面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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