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心防

第004章 心防

“安秋,你……輕一點。”

徐安秋翻了個白眼,下手卻小心了很多,她無奈的幫餘燼上藥,打繃帶,期間沒少唠叨這不懂事、不知道愛惜身體的死小孩。

可餘燼卻像是沒聽見似得,就低垂着頭,頭發嚴嚴實實的遮住了眼睛,也不知道黑發之下是怎樣一副表情。她雙手因為手/铐的原因束在身前,整個人像是一只毫無生氣的布娃娃。

看着這一幕,方珩只覺得心裏針紮似得疼。

“小珩,別自責了,這事也不賴你。”徐安秋關上了診室的門,安撫似的拍了拍方珩的肩膀,“這樣的小孩,真沒治。”

“都是爹生娘養的,要是讓她家人看見了,這得多心疼。”方珩依舊皺着眉。

“哎……估計未必,看小姑娘這傻愣愣的勁兒,怕不是被遺棄的……估計就是有家人也未必還管的……”徐安秋談了口氣又搖了搖頭,旁邊的小護士投來打量的目光,徐安秋沖着對方笑笑解釋:“我朋友方珩是新來的。”

小護士一副了然的神色。

“……”方珩沒說話,眉宇間隐隐不快。

“行啦……你已經仁至義盡了,小珩。”

“她怎麽什麽反應也沒有呢?”方珩喃喃,“我看她那腳,看着我都疼的慌,你說,她怎麽連點反應都沒有?”

徐安秋無奈嘆了口氣,去冷櫃裏拿了個冰袋,塞給了方珩,沒好氣的嘟囔,“冷敷止痛,行了吧?別折騰我了,我先下去了。”

“謝了。”方珩投來一個感激的笑容。

徐安秋沒回頭,只冷冷“哼”了一聲。

方珩看着手裏那只冰袋,轉身要進屋,推門時候卻想到那孩子對自己冷冰冰的态度,又不禁一陣苦笑。

果然,推門而入的動作并不能引起這孩子的注意。她依舊垂着手臂,也垂着頭,悶悶的像一只被從藤條上摘下來的葫蘆。

有點悶。

方珩心裏暗嘆一聲,走了過去,坐在餘燼的床邊,将冰袋貼着她打了繃帶的腳放了上去。

冰冷的感覺從傷處蔓延,餘燼任她動作,依舊沒有任何反應,也沒給對方一個眼神,方珩偷偷的瞧了,她發現哪怕是自己不瞅她的時候,着孩子也不會轉向自己。

這種感覺其實還挺挫敗的。

方珩轉身,看着餘燼,突然伸手,有個念頭讓她想要扒開這孩子垂落在眼前的頭發,快挨近的時候,突然聽到“叮鈴當啷”的聲響。

是手.铐發出的聲音。

餘燼擡起了雙手,握住了方珩的手,不讓她再往前。

盡管因為手.铐的緣故,女孩的動作有點可愛,想是捧着她的手。但她的态度卻依然是冷漠的。

“怎麽?”

方珩對着女孩笑,她手上動作受阻,也不生氣,反而回握住少女的手,眼裏閃爍着狡黠的光。

餘燼放松了手,卻被方珩抓的緊緊,手/铐的桎梏又讓兩只手無法分離。

方珩輕輕的揉了揉面前毛茸茸的腦袋。

餘燼:“……”

方珩:“乖啦。”

餘燼:“…………”

餘燼薄唇輕抿,垂了手臂,頭埋的更深,像是含羞草受到了攻擊。

“餘燼小朋友,你生氣了?”

方珩問,卻并不慌張,還壞心眼的用指頭在對方額頭上戳了戳。

餘燼身子繃的緊緊,唇也抿的更緊,這一會功夫倒是更像只刺猬了。

然而沒過一會,她又松了勁,不再理會方珩,恢複了之前毫無反應的樣子,無論方珩再做出任何舉動,她也無動于衷。

哎……方珩在心裏一嘆,突然又覺得自己這舉動實在是有點無聊,便也不再逗弄餘燼,放開了她的手看着窗外發呆。

可她卻不知道身邊的人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稍微擡起了點頭,隔着眼前垂落的碎發,也正悄悄的打量着她的側臉。

像是第一次見到帶着絨毛幼犬的孩子。

方珩。

餘燼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

臨近飯點,徐安秋幫方珩帶了飯,拿着雙份的一次性餐盒,方珩感激的看了眼徐安秋,對方倒是先鬧了個紅臉。

“別這麽看我啊,知道你惦記那孩子,她們吃不了這麽好的。”

“謝謝。”

這時候,簡簡單單兩個字卻讓徐安秋感受到了無比的真誠。

“你少來了。”徐安秋不自然的摸摸鼻子。“我就知道你這人,就不應該來這。”

送徐安秋離開診室的時候,方珩特意瞄了那孩子一眼,那個樣子,與此時此刻也無二不同,方珩原本猜想那孩子是不是當着人才緊張,現在看來估計是真的本性如此。

或者是智力問題……

但方珩不太願意往這方面想。

她希望在這個小天使一般的皮囊裏,是一個幹淨而清澈的靈魂。

“餓了麽?”

方珩把筷子掰開,遞到少女手裏,又小心翼翼的拆開飯盒,一模一樣的兩份,葷素均衡,只不過其中一個裏面多了一個茶葉蛋。

“你可以自己吃麽?”

少女終于有了反應,她輕輕點了下頭,帶着額前的碎發晃了晃。

不出方珩所料,女孩選擇了沒有雞蛋的那一份。

其實,雞蛋是徐安秋專門給女孩打的,她知道方珩是不吃煮雞蛋的。

方珩沒有解釋,拿起另一份,把雞蛋從自己碗裏夾了過去,也不出她所料,女孩并沒有推辭,甚至沒有看她,依舊安安靜靜吃着碗裏的食物,吃相卻優雅,讓人賞心悅目。

方珩只覺得,少女身上不可思議的地方更多了。

吃完飯,方珩把空調溫度打高了些,讓少女在床上休息一會,可餘燼卻沒動,直到她有點急躁的想要去抱少女躺好,對方才像被馬蜂蟄了似的一個激靈。

方珩發現,餘燼對她的搭話或是身體接觸,會表現出格外的排斥。這個發現着實讓人沮喪,只不過方珩卻也有一股子執拗,幼稚的和小女孩較起勁來。

對,就是幼稚,這個從來沒有被人貼在方珩身上的标簽,在這一刻卻被顯示的淋漓盡致。

餘燼躺在床上,露出了眼睛,方珩看了那雙眼睛半晌,也沒能等來對視。她無奈斜斜的倚靠在床頭,無聊的刷着手機。

因為來這裏的決定,方珩的煩心事也不少,昨晚更是一夜沒睡,也是剛吃飽,陽光又暖融融的,不一會方珩就睡着了。身子也歪到了餘燼身旁。

躺着的人睜開了眼睛,動作極輕的坐起身子,歪頭看了方珩一會。她沒移動方珩,卻把枕頭墊在了她懸空的位置。

于是徐安秋來找方珩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方珩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側躺在床頭,劉海不再整齊,卻有種詭異的憨态,少女背對她坐在床邊,脊背筆挺,對着刷了綠色油漆的防盜窗,靜默又祥和。

這畫面讓她沒來由的想起老家村口常常坐在大樹底下的瞎眼老爺爺,和守在看爺爺身邊的金色長毛大狗。

門打開時候的吱呀一聲讓方珩一個激靈,她擡了下眼皮,發出一聲疑惑的“嗯”聲。又過了一會,她才猛的起身,目光先定在了餘燼身上一刻,又轉向了徐安秋。

“有點累。”方珩露出一個有些尴尬的笑容。

“得,你來我休息室躺會。”方珩沒拒絕,跟着徐安秋有些不自然的走出了房間。

“你腿怎麽了?”徐安秋看着對方一扭一拐的樣子,笑着打趣。

“剛剛姿勢不好,我這腿有點麻了。”方珩臉上帶着幾分痛苦之色。

徐安秋很沒良心的過去輕輕踹了她一腳。

“安秋!”方珩怒。

“哈哈哈!”

“我……我怎麽睡着了……”方珩自言自語似的嘟囔。

“你問我?”

徐安秋沒好氣道。她就是怕方珩太縱着那小孩,才不放心的回去看的。誰知道她是真的心大。也就是那小混蛋是個傻的,否則要是有點壞心眼,出點什麽事可怎麽辦?

“你打算拿她怎麽辦?”

“下午我送她回去,有……有拐杖麽?”方珩問。

“……”

送走了方珩,徐安秋回來的很快,餘燼像是早就料到,在來人進來的一刻便站起身來,要離開的樣子。

徐安秋也對少女敏銳的直覺有些愕然。

這小孩知道自己過來是要送她回去的。

這個念頭讓徐醫生一時間竟忘記了要打開女孩铐在床頭上的那只手铐。

少女輕輕晃了下手铐,“叮玲”的聲響讓徐醫生回過神來。

“那個,她……是新來的。”

徐安秋臨走時,鬼使神差的說了這麽一句,想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女孩解釋着什麽。

這話一出口,就連徐安秋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了。她為什麽要和這個人說這個。

一直像是聽不到聲音的餘燼卻緩緩回了頭,她看着徐安秋,沖着她輕輕點了下頭。

*

幾天下來,方珩已經大概熟悉了工作流程,和同事們也能聊上幾句。卻沒有再見到那個少女。

那天是徐安秋送餘燼回去的,以醫生的名義,多叮囑了□□幾句,方珩醒來的時候,那個小孩已經不在了。

莫名的,方珩心裏又種空落落的感覺。但徐安秋說,她是醫生,她出面的話可能會比較有說服力,方珩也無從反駁。

她只是直覺,在那副“殼子”裏,有一個孤獨的、死寂的、傷痕累累的靈魂。就好像墜入了無邊的永夜。

之後的幾天,方珩一直留意着放風時間,操場上沒有那道身影。應該是腿傷不能出來在監舍養傷吧……方珩稍微寬心。雖然她管轄的監區也是B2區,但卻和餘燼所在的班差了兩個樓層,幾乎沒有什麽碰面的機會。

新的人新的事新鮮的周遭環境不斷分散着方珩注意力,記憶裏的那道身影,也慢慢地被她擱下了。

方珩待人溫和,人緣很是不錯,不僅僅是同事,就連一些“小朋友”都特別喜歡新來的美女警官。熟了之後大家就“方方姐”“方方姐”的叫她。

為首的是一個叫做肖潔的女生,微胖,臉上有點嬰兒肥,挺活潑的,笑起來臉上有個酒窩,說話的時候帶點輕輕的口音,應該不是本地人。

但在一群孩子中,屬她對這地最為熟稔,方珩也聽過幾次她和朋友們聊起,一群小姑娘圍成個圈子,中心就是肖潔,活像個孩子王。方珩幾乎有些詫異了,這樣陽光燦爛的小姑娘竟然也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看着這個年紀的人們笑笑鬧鬧,方珩也有些懷念。學生時代也是這樣,女生聚在一起的地方總會出現那麽三三兩兩的小團體,團體裏的大家會比別人更親密一些,就像海洋之中的一個個氣泡。

放風的時候,肖潔總是帶着一群小姑娘,隔着鐵絲網來找方珩說話。與別的警監遠遠站着不同,方珩兜裏總會有些這裏不多見的零食。一來二去熟了起來之後,甚至可以互相開開玩笑,有時候小姑娘們還會偷偷抱怨些諸如“菜好難吃啊”“舍監好兇啊”“□□罰她們勞動啦”之類。

一日說起人來的時候,方珩突然想起那個孩子,便随口問了一句:

“你們知不知道一個叫餘燼的小孩?大概這麽高。”方珩擡手比劃了一下,“頭發總擋着眼睛。”想到這還笑了一下。

小姑娘們先是一陣面面相觑,不知道誰先開口:“有印象,六班那個嘛。”

方珩剛想追問,卻聽肖潔撒嬌似的哼哼,“方方姐,和我們說話呢還想別人,是我們不夠有趣嘛!”

“怎麽會,你們都很可愛啊。”方珩伸手在女孩頭上揉了揉,“就是有點擔心餘燼小朋友,她扭傷了腿,也不知道好了沒有,最近都沒有見過她。”

這句話一出,圍着的幾個人表情都有些不自然,只有肖潔面色如常,大方的笑笑:“受傷了的話應該在休息吧?好了之後應該就會出來了啦。如果我們見到她了,可以幫方方姐帶話啊!方方姐有什麽想說的的嗎?”

方珩心想,同齡人之間的溝通肯定比她這個老阿姨來的方便,那孩子那麽別扭,又不太喜歡她,倒不如拜托這些好孩子幫忙照顧一下。

“好,那謝謝你們啊,幫我和那孩子說,如果身體不舒服一定要及時找警監或者醫務員,不要自己悶着。”方珩想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等她好了以後,你們要多帶她一起玩啊,她總是悶悶的。”

“好嘞,既然方方姐都這麽說了,那就包在我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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