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我也記得你愛吃什麽

第六十一章 我也記得你愛吃什麽

夏靈均坐在椅子上，聽着夏衍在訓人。

夏衍平日裏話不算太多。

帝王情緒不應外露，但或許真是年紀大了。

他一提起夏明樾，就真的跟那恨鐵不成鋼的尋常老父親一樣。

夏靈均擡頭仔細觀察着夏衍，覺得有些許陌生。

同樣都是七十多歲。

但夏衍身體硬朗，在宮中養尊處優，不會像那需要為生活奔波、風餐露宿的戲班主一樣，老态橫生。

他是帝王，是世間最尊貴的人，向來說一不二。

夏靈均生來是個懦弱的性子，自小都不敢忤逆他。

夏靈均一邊食不知味地嚼着口中的菜，一邊回憶起過去在宮中的十八年。

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和姐姐在東宮相依為命。

後來，于貴妃主動請纓撫養他們姐弟倆。

再後來，夏衍就出現在了他的生活裏。

從那時起，

夏衍就會經常來看他們，對他的學業極其用心，會親自布置課業。

Advertisement

他生病的時候，燒得迷迷糊糊中，聽到夏衍在對着禦醫大發雷霆。

他總是在生病，宮中無辜的禦醫就總是在被罵。

他跟其他的王爺的兒子們一起聽雲相講學，其他的世子們都不喜和他說話。

長大後，他明白了，自己跟其他人好像不太一樣，那些堂兄們不喜歡自己，是因為自己太得夏衍寵愛了。

夏衍有很多孫子孫女，但他和姐姐卻被養在深宮內，由夏衍安排人親自照看。

“陛下，昨日北啓來人了，柔兒差人送來了一些北啓的特産，這個熏鹿肉，就是柔兒送來的，陛下您嘗嘗味道如何？”

于貴妃突然提起了夏靈韻，夏靈均眼睛一亮。

“姐姐在北啓過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使臣還說，柔兒在宮中操持有方，凡事進退有度，深受愛戴。”于貴妃給夏靈均也夾了一塊肉。

夏靈均聽她這些場面話，便也知道是假的。

夏靈均想到這裏，膽子突然大了一回。

雖然膽子大了，但聲音也很小。“皇爺爺，是您，逼我姐姐嫁到北啓的嗎？”

夏衍放下手中的筷子，眼神微沉，冷聲道：“朕從未逼迫于她。”

夏靈均不再說話，或許是沒有逼迫吧，因為姐姐說不是她也會是其他無辜女子要去做這個和親的禮物。

夏衍心情不悅，放下筷子就離開了，于貴妃忙送出去。

夏靈均坐在原地沒有動。

夾起那塊說是從北啓送來的鹿肉，一吃，還真吃出了一些熟悉的味道。

是夏靈韻喜歡的口味，夏靈韻當然不會自己做菜，但是當時東宮的廚子，都會向着夏靈韻喜好做飯。

口味這種東西，是會被親近之人潛移默化影響的。

跟誰一起吃過什麽東西，慢慢地，也就喜歡上了那個吃食。

記憶會随着歲月變得模糊，但喜好不會，每一次吃到熟悉的東西，都會想起藏在記憶深處的人。

夏靈均突然想到，墨清漓熬的白粥，沒什麽味道，但也令人懷念。又想到墨清漓說要帶自己去吃很多東西，一下子就笑了。

墨清漓已經帶他吃過很多東西了，在清州吃完了全城的酒樓。

宮中吃食精致，但少了人味。

鄉間雖做得粗糙，但勝在有情。

就說那如意巷巷口的王阿婆，一邊揉着面，一邊跟他們聊自己家中大大小小的事，聊開心了還會透露做湯包的秘方。

于貴妃一路把夏衍送到了宮殿門口，走回來看見夏靈均。

于貴妃優雅地坐下，給夏靈均盛了湯。

夏靈均沒有接，她也不惱。

“殿下，可是有心事？”她還是柔聲細語地好言相勸，一貫如解語花般善解人意。

夏靈均的眸光在于貴妃身上停留片刻。

“貴妃娘娘，您不能累嗎？”

“累呀，不過只要看着靈均坐上那個位置，再累也值得了。”于貴妃神色慈祥，好像真的是為了夏靈均一般。

“那個位置有什麽好争的？日日操勞全年無休，稍有差錯便背千古罵名，辛苦一輩子到頭來孤家寡人一個。”夏靈均冷冷地譏笑。

于貴妃卻欣慰一笑，“殿下會這樣想，那妾身便沒看錯人。”

夏靈均沒有接過那碗湯，于貴妃自己拿過來用小湯匙舀了一口，喝完一口，才語重心長地道：“是因為想殿下做個明君才會感到辛苦，但凡昏庸無道，就能擁有不管天下人死活的快樂。因為你有這個心，便不會是個葬送基業的昏君，也不會是個沒有人情味濫殺無辜的暴君。”

“是，不是暴君，是你們手中的傀儡。”

“殿下，莫要說氣話。”于貴妃維持的溫和面具終于有了一絲破滅，她輕微地皺了一下眉頭。

“殿下，近日陛下龍顏大悅，妾身知曉您心中煩悶，不過，您表面上，能夠像現在這般，凡事順着陛下便好。”

夏靈均小時候，被要求做什麽，是會反抗的。

哪怕他的反抗沒有效果，卻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跟夏衍據理力争。

出去一趟回來，倒是變得馴服了許多。

于貴妃沒有孩子，也沒有養過那三四歲的孩童，不明白“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的道理。

夏靈均雖說是被她撫養，但吃喝有宮人照料，學業有雲相輔導，生病了全宮的禦醫都來守着。

于貴妃對夏靈均的心性，了解得其實不深。

她确實沒想過，這孩子表面上處處應和，實際上在策劃着逃跑。

夏靈均沒什麽胃口，放下碗筷，也離開了。

于黛秋坐在原地，服侍的宮人見她久久未動，忙上前寬慰。

“娘娘，奴婢看小殿下出去一趟，都長高了不少呢，性子也沉穩了。”

“是長大了，都看不懂他在想什麽了？”于貴妃搖頭嘆息。

“這個年紀段的男孩子，都是這樣的，您還記得少将軍小時候，比殿下頑劣多了，現在不也懂事了。”這個宮人是于貴妃從家中帶來的，是于貴妃宮中的管事嬷嬷。

于家其實沒有什麽有才幹的人。于貴妃是家中長女，于貴妃得勢後，于家才光鮮起來，于朗秋是年輕一代裏面最出色的一個。

于貴妃聽這人提起于朗秋，嘴角的笑意才出現。

“也是，殿下自小就乖巧懂事，比朗秋那個小混帳強多了。”

她們口中乖巧懂事的小殿下，一回殿內，就屏退了衆人，等着心上人登門入室。

南夏皇宮的這個守衛，對墨清漓而言真的是毫無用處。

墨清漓剛翻窗戶進來，就看見夏靈均剛洗完澡，一身水汽地從偏殿出來。

夏靈均看見墨清漓，眼睛都亮了。

墨清漓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殿下，你們南夏皇宮這守衛，得好好挑挑了，容易遭賊。”

“是你太厲害了。”夏靈均拿了一塊布準備擦拭頭發，但無從下手。

墨清漓勾了勾手指。“過來，我給你擦。”

夏靈均沒跟他客氣，拿着布就過來了。

小殿下生來就是讓人伺候的，擦頭發這種事情，他暫時還沒學會。

墨清漓不僅能用內力捂熱冰水，還能用內力烘幹頭發，好用得很。

“我已經飛鴿傳書，讓在雲州的人去查了。”墨清漓一邊給他擦着頭發，一邊在他耳邊說。

“清漓，你吃晚飯沒？”墨清漓之前沒有跟他說，卻幫他做好了一切。

夏靈均聽着墨清漓的聲音環繞在自己身邊，有一絲心安。

他覺得跟墨清漓說謝謝，有一些像外人，遂關心起了吃飯的事情。

“吃了。”墨清漓腦袋稍微一偏，湊到了夏靈均跟前。

“你是不是晚膳沒吃飽？”不然為什麽無緣無故地提吃飯。

夏靈均向後轉身，撲在他懷裏，“吃了，貴妃說姐姐從北啓送了一些特産過來，熏的鹿肉，用的腌料确實是姐姐愛吃的味道。”

“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記得你姐姐愛吃什麽？”墨清漓把手裏的布放到桌上，抱住愛撒嬌的小殿下。

“我也記得你愛吃什麽，你喜歡喝白茶，不喜歡紅茶，不喜歡吃點心，不喜歡香料太重的吃食，尤其讨厭吃羊肉，愛吃魚，清蒸的。”墨清漓的飲食習慣，很清淡。

墨清漓輕輕地笑了一下。“我讨厭羊肉，是因為草原上全是羊。”

夏靈均聽到此，心疼得顫動，墨清漓不是一個會訴苦的人，除了在颍州輕描淡寫地提到過兒時的種種不幸，再也沒有說過。

夏靈均卻還記得，墨清漓小時候是被草原上的賊寇擄走的，羊肉大概是讓他回憶起童年來都無比厭惡的味道。

墨清漓攔腰抱住夏靈均，往床榻上走去。

聽到夏靈均記住他的喜好，墨清漓難得有些傷感，主動提起了故鄉。

“醴泉城的水很幹淨，養出來的魚也鮮嫩，城外有一條河，我父親總喜歡去釣魚，一去就是一整天，我母親做清蒸魚做得最好，也不知道是放了什麽，魚腥味完全去除了。”

或許，想念的不是母親做的魚，想念的是母親。

“我後來走了很多東西，吃了很多魚，卻從來也沒有吃到過那樣的味道。”

墨清漓說到這裏，自嘲地笑了笑。

母親又不是什麽名廚，哪裏是什麽母親做的魚美味，美味的是記憶裏幸福美滿的家和無憂無慮的童年。

人一輩子的喜好，好像在兒時就被烙印在了靈魂裏。

“那，我們以後，可以去你家鄉看看嗎？”

“好，帶你回去見我爹娘。”

雖然，他爹娘連屍首都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