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用被子把自己埋起來假裝與世界隔絕三分鐘以後, 顧餘一個翻滾把被子拉下來露出一個頭發亂糟糟的腦袋。
沒去管自己的頭發,顧餘坐起身摸出手機,打開微信翻到一個三人小群, 往群裏發了一個句號。
【。】
一般只有當顧餘想說什麽, 但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的時候, 她才會做出單獨發出一個句號的行為, 而群裏的另外兩個人也很快有了反應。
【落木木:咋了你。】
【蘇秋:?】
昵稱是“落木木”的人毫無疑問是林落, 而蘇秋這個昵稱是本名, 兩人都是顧餘從小到大玩在一起最要好的朋友。
不過蘇秋考去了國外的大學,所以她們有一段時間沒見面了。
在之前顧餘生日的時候, 蘇秋也從國外給她郵寄了禮物,但結果運氣不好被海關給扣了,對方為此氣了老久。
顧餘拿着手機, 在輸入框裏寫一段——
删除。
再寫一段。
再删除。
寫寫删删幾分鐘, 她終于發出去一句——
【你們還記得我以前跟你們說過的, 我小時候遇見的那個小哥哥嗎……】而沒過幾秒,聊天界面幾乎同時彈出兩條新信息。
【落木木:哦,你那個初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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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秋:你初戀?】
顧餘:“……”
看到“初戀”兩個字,顧餘直接抄起枕頭把自己的臉死死捂住,就像被戳中什麽死穴一樣,她緊接着拿着這個枕頭當武器捶打了無辜的床鋪好幾下。
啊啊啊啊啊——!!
但顯然小群裏的另外兩人都并不能get到顧餘此時糾結又抓狂的心情, 還兀自在群裏繼續發着新消息。
【蘇秋:其實我也不懂你當時一個六歲小蘿莉懂什麽喜歡, 跟我們提起你初戀的時候還那麽真情實感。】【落木木:是的呗, 聽着我都覺得要是他那時候沒不告而別, 搞不好都沒後邊的陸越什麽事了。】【蘇秋:那不能這麽說,我說句公道話啊,陸越對我們阿啾其實挺好的,只是他們兩人吧……相處起來需要磨合磨合。】……
兩人用一連串新信息刷屏,刷了幾分鐘後才發現正主似乎不見了。
【蘇秋:人呢?】
這時顧餘也終于稍微冷靜下來放過了她無辜的枕頭和床,撿起手機——
【我又遇到這個小哥哥了。】
【落木木:???哪兒?誰?!這神一般的緣分,你不如趕緊把人抓來當男朋友吧,到嘴的初戀不吃白不吃!】顧餘選擇性忽略對方的後半段話,盡量保持冷靜回複。
【……基地裏。】
【謝臨。】
看到這裏,林落和蘇秋雙雙回複了很長一串省略號,隔了好幾秒,她們才重新組織起語言。
【蘇秋:認真的?】
【落木木:嘶,有點刺激。】
傾訴發洩完,顧餘理了理自己亂糟糟的心情和頭發,把頭發弄成能見人的狀态之後,她站到房間門口。
準備出門下樓之前,顧餘在無限糾結着一個問題。
她現在知道謝臨是她記憶裏的那個小哥哥,那謝臨還記不記得她?
要說記得,從對方的表現看又實在不太像是記得的樣子……
确實小時候的她也只是在謝臨二十多年的人生裏出現過那麽短短一個夏日假期的小姑娘而已,好像并沒有什麽值得對方印象深刻的地方。
但要說不記得,謝臨房間裏的桌子上又還擺着她小時候送的那只陶瓷小啾。
想到這裏,顧餘驀地記起來自己之前還在謝臨面前大言不慚說過她喜歡小時候遇見的那個小哥哥,現在簡直恨不得能坐個時光機回到過去捂住說這句話的自己的嘴。
她竟然說過這種話——
顧餘忽然覺得謝臨還是不記得她是誰比較好,這樣她就不用覺得沒臉見人了。
等顧餘下到一樓的時候,剛才在客廳的人還是整整齊齊坐在那裏。
今天是周末,大家都準備給自己放一天假,就都不去冰場了。
盡管顧餘現在存在着某種羞恥逃避心理,但知道謝臨就是自己小時候遇見的那名少年,她的強烈好奇心和探知欲又讓她特別想靠近觀察對方,于是顧餘照舊坐到了她平時習慣坐的那個位子上。
這個位子就在謝臨旁邊,而顧餘坐下以後,目光并不怎麽掩飾地盯着對方看。
大概被盯了三、四秒,謝臨有反應了,他沒什麽表情地回視顧餘:“什麽事?”
其實沒什麽事,顧餘純粹是在對比謝臨和她記憶中的小哥哥的樣子,但被問了,她就找了個理由回答——
“昨天吃的松鼠魚,今天晚上還有嗎?”顧餘眨巴了下眼,說着她還真的有點饞,“還有糖醋排骨!”
“沒有。”謝臨聲音冷淡地回答,面上不為所動,“別老想着吃甜的東西。”
謝臨的眉眼十分冷漠,當他說出否決話語的時候,一般就自帶一種威懾力,讓人不敢繼續試探或提出要求。
假如是之前,這個對話到這裏就該停止了,顧餘會乖乖哦一聲結束話題。
但一旦把謝臨當成自己小時候認識的那個小哥哥,顧餘覺得她的膽子好像就莫名大了起來,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
“但是我想吃松鼠魚。”顧餘字句清晰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訴求,視線依然放在謝臨臉上,眼睛格外明亮。
謝臨:“……”
大約只在這個狀态下僵持了兩秒不到,謝臨移開眼。
“只有今晚有,明天以後沒有了。”
顧餘聽見這句話,先注意到的不是“明天以後沒有了”這個說辭,而是前半段。
謝臨真的就這麽答應了她的要求,這個發現讓顧餘有種近似于發現了什麽秘密似的感覺。
在顧餘小時候像小尾巴一樣粘着她記憶裏的小哥哥的時候,她就發現那名少年的冷漠态度對她完全是紙老虎,戳戳就破的那種。
而當知道謝臨身份後的現在,顧餘才忽然發現……
現在的謝臨好像也還是這樣的。
“哦。”顧餘仿佛很聽話地應了一聲。
當天晚上,謝臨雇傭的私廚送來的飯菜裏果然有一道松鼠魚,并且還有一道糖醋排骨,顧餘在桌上咔吧咔吧吃得特別歡,看得桌上其他需要克制飲食保持體态的人一陣眼熱。
說好的明天以後沒有了這句話也在隔幾天之後作廢。
謝臨甚至都沒反應過來是怎樣的過程,在他眼前飛來飛去的這只小啾好像突然沒有之前那麽乖巧安靜,而是隔三差五就飛過來用尖尖的鳥喙啄一下他,啄完就跑,而他還不能怎麽樣。
顧餘準備要參加的b級賽-挑戰者系列賽從九月份就開始了,第一站,她選擇了加拿大站,舉辦地點是在加拿大被稱為藝術之都的蒙特利爾,同時也是這個國家歷史最悠久的城市。
跟學校那邊請好了假,為了不讓行程太趕,顧餘和謝臨在比賽正式開始前的三天就到達了這座城市。
到了異國他鄉,顧餘也完全沒有什麽水土不服的情況,盡管比賽将即,她在來到這個城市的第一天卻甚至還有旅游的心思。
加拿大又名楓葉國,肆意張揚的火紅楓葉鋪滿了這個國家的每個角落,與充滿藝術感的建築相襯,景色說不出的绮麗動人。
九月份正是這個國家的旅游旺季,而蒙特利爾這個城市也熱門得很,所以顧餘在街道上擦肩而過的行人游客不是一般的多。
“別瞎跑,一眼不看你人就能不見。”謝臨伸手扯住又忽然不知道因為看見什麽東西而想跑過去的少女,皺起眉說,“我真應該在出門的行李裏多帶一個防走丢手環。”
“……我又不是小朋友了。”顧餘小聲咕哝了一句。
所謂防走丢手環,就是大人給小孩子用的那種,一人手上套一個,中間連着一條可伸縮的牽引繩。
謝臨垂眸睨她一眼:“你覺得你自己在這半小時裏的行為跟小朋友差很多嗎?”
顧餘站定思考了幾秒,發現好像還真差不太多,于是她想了個解決辦法,她伸手去牽住了謝臨的左手。
“這樣就丢不了了!”顧餘為自己思考出這麽個解決方法而志得意滿,牽上謝臨的手以後,她興沖沖就往自己剛才看中的小商販的位置跑。
謝臨完全被動地被扯着小跑,但卻也并沒有做出任何反抗動作。
說實話一個一米六不到的少女拉着一個比她高一個頭的年輕男人跑的畫面真是相當迥異,吸引了街上不上游客的目光。
謝臨在被顧餘牽住手的時候沒有說話,他冷淡着眉眼,可現在顯然已經是顧餘拉着他去哪就去哪的情況。
“我想買這個。”顧餘指着商販正在售賣的楓糖棒棒糖。
蒙特利爾是一個講法語的城市,這點還是顧餘來到這個城市以後才知道的,這讓她有點措手不及。她本來想着在加拿大用英語溝通對她來說沒什麽障礙,結果碰上法語,那她就有點懵逼了。
而之前在她懵逼的時候,謝臨在旁邊給她現場演示了一口流暢的巴黎腔法語,顧餘當時簡直驚呆了。
人和人真是不一樣的,謝臨這個人讓顧餘明白了這一點。
說買就買,謝臨把買回來的那根棒棒糖塞顧餘手裏,然後他看着少女有了棒棒糖顧着吃就把他忘到一邊。
謝臨在旁邊低垂着眉眼,最終還是放棄了某種矜持等待,自己伸手去牽上少女垂放着的右手。
“讓你出來玩也只有今天,明天你給我好好在酒店待着,哪個選手在比賽前跟你一樣,又不是出來旅游。”盡管點頭同意讓對方今天出來玩的人是自己,謝臨在說這句話時的聲音還是又低沉又冷然。
“那等比賽完了能不能多留一兩天啊?”顧餘擡頭望着旁邊人。
這個國家和城市實在很美,難得來到,顧餘想稍微多看幾眼。
牽着的手被輕晃了晃,這種晃動也像在動搖謝臨的內心,讓他不得不微微繃緊身體才能維持住自己的平淡表情。
“如果你這次比賽成績足夠好的話。”這句話其實等同于同意,但謝臨就是不會直接點頭說好,他下意識用這種僞裝來掩飾自己的動搖。
從樹上落下的楓葉鋪在地面成了一張的色彩绮麗的地毯,顧餘和謝臨手拉着手踩過這張綿長地毯,來到一個人特別多的噴泉池面前。
這個噴泉雕刻着華美的塑像,而來到這個噴泉周圍的多是成對的兩個人,一男一女。顧餘在聽着路人的對話稍微了解了一下才知道,原來這個地方是戀人的專屬地,還流傳着聽起來不怎麽靠譜的傳說。
和初戀在這裏互相告白,兩個人就能永遠在一起什麽的。
“初戀……”一聽見這個指定詞,顧餘臉上溫度就驀地有點升騰。
她不久前才被她的兩個好朋友提醒了她的初戀是誰,在謝臨在場的情況下聽見這個詞,顧餘整個人都不太好。
而聽旁邊少女在小聲咕哝初戀這個詞,謝臨的臉當即一黑,眉梢眼角都冷得跟冬天結起的冰似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牽着他的手,回憶初戀。
很可以。
謝臨發現了旁邊少女的臉有點紅,而他想到對方應該是在想着陸越,一種漫無邊際的煩躁感讓他緊緊皺起眉。
總算以某種動物直覺,顧餘還是敏感察覺到旁邊人變得不太好看的表情,她這次比較用力地晃了晃兩人牽着的手。
“臨哥?”不明白旁邊人怎麽突然不高興了起來,顧餘試探着再晃了晃手。
謝臨有反應了,他垂眼望着顧餘,用一種不帶情緒的生硬語氣說:“初戀都是沒有結果的。”
顧餘一愣,沒等她去想謝臨怎麽突然跟她說這經典人生哲言,她就因為說這句話的人是謝臨而稍稍有點低下一路上的雀躍。
“……喔。”顧餘沒來及整理心情,随便點點頭應了一聲。
接着顧餘把手上拿着的楓糖棒棒糖咔吧咬下大半個缺口,把那甜滋滋的味道吞進肚子裏之後,她開口說:“後邊兩天待在酒店裏的時候,臨哥你教我法語吧,教我一些日常用語就好了。”
謝臨聞言輕嗯了聲,算是同意了。
“那現在教一句?”顧餘眼睛閃亮,躍躍欲試想要證明自己在語言上的天賦。
“……”謝臨有幾秒鐘的短暫沉默,他的視線匆匆掠過就在不遠處的那座噴泉,然後對視上旁邊少女明亮的眼睛。
“Je t'aime。”謝臨用質感冷淡的聲音說出這句話,聲音比平時要輕許多。
顧餘發揮她的瞬時記憶能力,稍微有點生澀地複述:“Je……Je t'aime?”
“嗯。”謝臨的目光移向另一處。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啊?”顧餘求知若渴。
謝臨把視線移回來,面不改色,表情淡定:“好久不見。”
“唔……那這句話好像基本用不上。”顧餘糾結地用手指撓撓臉頰,她在加拿大這邊可沒有認識的朋友能讓她說這句話。
謝臨站在一旁不作聲,他本來就沒想讓旁邊少女對別的人說這句話。
雖然明知道是建立在謊言上聽見的話語,謝臨依然在聽見剛才那句話的時候,心底産生了欺騙自我的喜悅。
Je t'aime——
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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