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章

第 27 章

“清枝,醒醒。”

着急擔憂的聲音從黑暗深處傳來,徐清枝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在下墜,随後睜開眼醒了過來。

坐在床邊的陸言廷用紙巾擦着他臉上的淚水,問:“做噩夢了嗎?”

徐清枝沉吟許久,啞着嗓子道:“好夢噩夢都有。”

他慢慢從床上坐起身來,看着陸言廷的臉,好一會兒道:“你瘦了,這些天是不是很累啊?”

陸言廷微怔,道:“不累,我睡的很早,休息時間是足夠的。你別擔心。”

徐清枝搖搖頭。

他不是指身體上的累。

他頓了頓,道:“可是我覺得好累,從那天暈倒後在病房裏醒來開始……”

他停了下來。

或許不是從那天開始,而是從十六年前。

徐清枝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他深吸一口氣,唇畔微微上揚,語氣雀躍:“陸言廷,我們私奔吧。”

陸言廷怔住:“私奔?”

“嗯。”

徐清枝點頭,“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要去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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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他還有時間,去完成他們的約定。

他不想失約。

深夜的病房內,只有床頭的一盞暖黃色小夜燈亮着。

陸言廷看見徐清枝伸出手拉住了他,那雙期盼的雙眼比小夜燈還亮、還要溫暖。

他聽見他問:“好不好?”

“陸言廷,帶我走吧。”

*

深夜三點,他們從醫院悄悄離開,回家收拾了行李來到火車站。

五點,他們坐在火車的軟卧包間裏,看着東方與天相接的地方逐漸大亮,在充滿希冀的晨光中,離開了江市。

這是去有草原的城市中,最早的一趟車。

等林函音早上到病房發現他們不在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下一個城市了。

這一趟的目的地在川西。

軟卧包間的四個床位沒有賣完,因此現在只有徐清枝和陸言廷兩人。

他們坐在一邊下鋪的床位上,緊緊靠在一起,看着窗外鐵路邊的風景快速往後退去。

徐清枝拿着陸言廷的手機,設置了拒接陌生人的電話,以防林函音她們打擾。

而他的手機,自從那天暈倒了被林函音收走後,就一直都沒拿回來。

設置好後,他把手機放下,靠在陸言廷的肩上,輕輕阖着眼。

“困了嗎?睡會兒吧。”陸言廷調整了一下姿勢,攬過他道。

徐清枝微微搖頭:“不困,一想到快要到草原了,甚至還有些興奮。”

陸言廷低笑一聲,正想說什麽,又聽見徐清枝道:“你呢?你昨晚沒睡着吧,現在不困嗎?”

昨晚在關了病房的燈後,陸言廷确實一直沒有睡着。他只是靜靜躺在陪護床上,想着昨天白天林函音說的那些話。

他沒有弄出聲響,卻沒想到徐清枝還是看出來了。

半晌,陸言廷抿抿唇,說:“我跟你一樣,不困。”

他緊了緊攬着徐清枝的手,又問:“清枝,你想傾訴嗎?”

傾訴過去一直壓抑在心裏的那些話。

這二十四年來,不管美好還是痛苦的過往,他都願意分擔。

徐清枝聞言呼吸一頓,緩緩睜開眼看着對面的床位,發了會兒呆。

他又側目看向窗戶方向,在玻璃上隐約可以看見陸言廷溫柔垂下看向他的眼睛。

那樣的溫柔讓徐清枝漸漸濕了眼眶。

以前他總覺得,坦白自己的心事只會讓自己多了個能被傷害的把柄。

可現在陸言廷問起他了,他就突然有了想要傾訴的欲.望和勇氣。

他知道,只有他現在靠着的這個人,能那麽溫柔、不帶一點窺探欲地包容他所有的心事。

徐清枝抿了抿唇,擡手按了按濕潤的眼眶,道:“這一時半會兒的,故事也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

徐清枝現在能想起來的最早的記憶,是在五歲那年。

他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在一個上了年紀的小區裏,度過了很開心、很美好的幾年。

外公曾是一名外科醫生,因早年動過一場大手術,身體大不如前,已經提前退休,在小區外經營着一家書店。

外婆是特級教師,在徐清枝五歲那年帶了一個新的班,對那些剛升上高一的哥哥姐姐們很是上心,但也不會因此缺少了對徐清枝的關愛。

徐清枝上幼兒園的時候,外公會踩着三輪車接送他上下學,然後帶他回到書店裏,教他寫作業、讀書。

書店裏有一個小角落是專為他準備的,那裏放了很多的圖畫書。

到了下午飯時間,外公還會精心打包一份飯菜,帶着徐清枝去給外婆送飯。

學校裏那些哥哥姐姐們看到他時,還會來逗逗他、跟他玩一會兒。

外婆要監督學生們上晚自習,晚上回來得很晚。

但每天晚上,她都會到徐清枝房間裏給他掖掖被子,或是給他擦擦睡出來的汗,然後給他收拾他擺放得淩亂的玩具,檢查他小書包裏的鉛筆有沒有削好。

外婆不準徐清枝多吃糖,外公看着他乖巧的樣子,又總是會忍不住偷偷給他買一點。

然而某天晚上,徐清枝睡下沒多久就被牙疼醒,縮在小床上哭,哭聲越來越大,外公連忙趕來查看情況,給他喂藥。

等到外婆下班回來,看到他腫起的半邊臉,立馬把外公數落了一通。

看着心虛的外公,徐清枝不再哭泣,他還腫着臉,說話時口齒不清:“外婆,不能只怪外公一個人,畢竟是我想吃糖,外公才給我買的。”

外婆無語凝噎,用手指怼了怼他的額頭,道:“你以為你逃過一劫了?等你不痛了,我再好好教訓你。”

說完她就笑了,徐清枝和外公也跟着笑。

日子過得簡單卻美好,可惜五歲之前的記憶已經很模糊,想不起來,徐清枝只能回憶起五歲到八歲這三年的美好過往。

三年啊,實在是太短了。

徐清枝難過的“故事”,開始于他八歲那年的某個晴天。

正是入夏,天氣變得炎熱。

他打掃完清潔區後留下來整理衛生角,同學們都走完後,他才剛整理完。

正要背着書包離開時,他被隔壁班的數學老師叫到了辦公室,說要請他幫忙批改一下作業。

他坐在數學老師的辦公椅上幫忙,沒一會兒,數學老師以檢查他批改情況為理由,左手繞過他撐在桌上,右手握住他的肩膀捏了捏,整個人環住了他,然後越湊越近,很熱很重的呼吸落在他耳邊。

随即,數學老師的左手離開桌面,放到了他的腰側。

那只手的溫度隔着單薄的布料傳來,徐清枝不适地縮了縮身子,下一秒,他的班主任一邊接電話一邊走進了辦公室。

“林先生,我待會兒回班裏看一下,清枝這孩子不會亂跑的……”

随即,班主任的話音戛然而止,淩厲的眼神落到數學老師身上。

數學老師幾乎是一瞬間直起了腰,手也迅速收了回去。

徐清枝那時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只是見班主任來了,連忙從辦公椅上逃脫出來,拎着書包跑到了班主任身邊。

“寧老師,吳老師讓我幫忙批改作業。”

班主任握住他的手,瞪了數學老師一眼後,牽着他走了出去。

“林先生,我找到清枝了,這就帶他出來。”

那一路上,她牽着徐清枝的手都握得緊緊的,透露出緊張、生氣的情緒。

徐清枝以為她是因為他在學校逗留太久而生氣,一邊跟上她的步伐,一邊道歉:“寧老師,對不起,我應該跟您說一聲的。”

班主任速度慢下來,摸了摸他的腦袋,垂頭道:“沒關系,老師沒有生你的氣。”

徐清枝點點頭。

走出學校門口後,班主任與外公在距離徐清枝三米之外的地方低聲說話,期間,外公神色越來越凝重,甚至一度想要沖進學校裏,只不過被班主任攔住了。

第二天,外公外婆給徐清枝請了一天的假,帶他去了游樂園玩。

下午回家後,外公打了個很長的電話。

徐清枝在客廳的桌子上看書,依稀能聽見一些模糊的句子:

“有前科?”

“這種雜碎是怎麽招進學校的?”

“沒發生什麽事?難道一定要等事情發生了才能處理嗎?道歉有用嗎?!我們要他坐牢!”

那之後的,徐清枝就沒再聽見了。

他見外公外婆面色陰沉着,心中擔憂,卻始終不明白到底怎麽了。

翌日,他去上學時,聽說隔壁班的數學老師換了人。

徐清枝并沒将這件事放在心上。

五天後,他放學走出校門,看到外公站在老地方,身邊還站着一個漂亮的、陌生的女人。

那個女人穿着打扮很優雅,氣質出塵,在這縣城裏很惹人注目。

外公看見徐清枝後,連忙朝他招招手,等他走近了,半蹲下身溫柔地說:“清枝,來,這是你媽媽。”

随即,外公又指了指不遠處正皺眉打電話的男人,說:“那是你爸。”

一米外,徐清枝心神一震,緊緊捏着書包背帶,眼含慌亂,又有一絲期待地看向林函音。

他的媽媽,爸爸……

他從小就沒有見過他們,小區裏有幾個壞孩子經常說他跟着外公外婆住,爹媽肯定是死了,或者不要他了,說他是可憐蟲。

他只問過外公一次,自己的爸爸媽媽在哪裏,外公沒有回答,他也就沒有再問。

但內心裏,他真的很想見見他們。

原來,他是有爸爸媽媽的孩子,他的爸爸媽媽沒有死。

徐清枝心跳的好快,臉色漲紅,他張開嘴,很是生澀地叫了一聲:“媽媽?”

然而,林函音只是瞥了他一眼就轉過了身:“先回去。”

随後,她往前走了幾步,上了一輛很豪華的車。

她沒有回應他的稱呼,也沒有像別的媽媽那樣,上來抱抱他、摸摸他的頭。

甚至,她轉身後沒有回頭看過一眼徐清枝。

而不遠處的那個爸爸,也自始至終都不曾給過他一個眼神。

滿懷的期待仿佛被兜頭澆了一桶冷水,徐清枝緊攥住書包背帶,恐慌地、不安地看向了外公。

是他做錯什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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