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試探

試探

因為還在為惠皇帝服喪期間，朱棣取消了中秋節當天的所有慶祝活動，這個節過得異常平淡。

今天沒有午朝，朱棣小憩片刻後去了西暖閣批閱奏折，馬去和小西一起随侍左右。朱棣批閱完第一本奏折後不悅地看着身後的小西。小西輕聲問，“皇上，您有什麽吩咐？”

朱棣轉回頭冷着臉問馬去，“馬和呢？”

馬去放下墨塊輕聲回答，“回皇上，公公調換成今晚當值了。”馬和體恤馬去和小西，今天和他倆換了。

“晚膳在坤寧宮用，”

“是，皇上！”馬去行禮後快步退出了西暖閣。

小西走過來拿起墨塊繼續磨墨。

“今日的點心是什麽？”朱棣的語氣冰冷。

小西放下墨塊快步走到飯桌旁，飯桌上放着一個圓形的食盒，小西打開盒蓋拿出裏面放着的一盤月餅，月餅外皮金黃、精致小巧，看着就很誘人。小西雙手捧着遞到朱棣面前，笑着回答，“回皇上，今日的點心是應景的月餅。”

朱棣拿起最上面的一塊送進了嘴裏，小西有點兒着急地問，“皇上，不用試毒嗎？”

“很好！”朱棣的語氣變得溫和了許多，抓起手邊的一張宣紙蓋在了月餅上，拿起右邊的奏折專心批閱。

小西把盤子放回飯桌，盯着蓋在月餅上的宣紙想了想，臉上有了笑容。小西把宣紙一分為二，用小的那張包了一塊月餅藏進左邊的衣袖裏，把剩下的四塊月餅整齊地碼放在宣紙上，卷成一個紙筒藏進了右邊的衣袖裏。走回來朝着朱棣恭敬行禮，輕聲致謝，“奴婢謝皇上賞！”

朱棣看着奏折輕聲問，“你如何解釋？”

“解釋什麽？”朱棣擡眼瞪了小西一眼，小西瞧着朱棣皺眉想了想才笑着輕聲回答，“皇上只吃了一塊，奴婢不舍得扔了這麽好的東西就偷偷帶回去了。”

“偷盜是要杖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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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西小心翼翼地拿出來，默默地都放在了禦書案上。朱棣放下筆擡頭看着小西輕聲問，“舍得嗎？”

“為了口吃的被杖斃，壞了名聲不值。”

小西的回答太‘特別’朱棣被逗笑，旋即冷了臉質問小西，“朕仁德仁政，賞你幾塊點心不是很正常嗎？”

“謝皇上賞！”小西恭敬行禮，笑着把紙包和紙筒又都藏回了袖子裏。退到朱棣身後安靜站立，心裏念叨着，‘大哥，你和‘仁’字毫不沾邊！’

申初的時候朱棣去了坤寧宮和徐儀華共度中秋，馬和跟着去了。馬去說有事先跑了，小西整理好西暖閣快步走出來。

馬福迎過來朝她行禮，“小西姑姑好！”

小西笑着還禮，故意模仿他的話回答，“馬福公公好！”

馬福慌忙虛扶起小西，“小西姑姑，您這樣就折煞奴婢了。”

“馬福，咱們都是在乾清宮當差的！你還叫我‘小西姐姐’！”

馬福為難地輕聲解釋，“您現在是從四品的姑姑，”

小西笑着逗他，“難不成你敢不聽本女官的話？”

馬福開心地笑了，高興地說，“小西姐姐，我知道了！”

“好！”小西也笑着對馬福說，“皇上賞了月餅，我給你留一塊。”馬福也是今晚當值，他要等朱棣回來就寝後才能下值。

馬福輕聲問，“是皇上賞你的，能給我嗎？”

“當然！”小西鄭重點頭，“整好有五塊，馬和公公，馬去，你，秋兒還有我咱們一人一塊！”

“謝謝小西姐姐！”馬福的臉上有了燦爛的笑容。

小西出了正殿徑直回了自己的屋子，馬去和李秋兒一起站在屋外笑着看她。小西高興地跑過去輕聲說，“皇上賞了月餅，咱們一起吃吧！”馬去和李秋兒都非常高興。

三個人一起快步進了屋子，屋子裏點着蠟燭光線昏暗，通鋪上放着四個油紙包，馬去高興地解釋，“小西，我和秋兒湊了半錢銀子張羅了四個菜，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馬去，不用這麽客氣的！你們都不富裕！”

“小西，這是應該的！”

李秋兒拉着小西的胳膊說，“小西，今日是中秋節，咱們仨一起過個節吧！”

“好的！”小西把兩包月餅都拿出來也放在了通鋪上。

小西和李秋兒坐一起，馬去坐在她倆對面，三個人迫不及待地打開油紙包，分別是一包煮花生米，幾片醬牛肉，一小塊皮凍和一小份鹵雞雜。小西有些吃驚，好奇地問，“半錢銀子能買這麽多菜呀？”

馬去笑着點點頭，小西笑笑沒再說話，把宣紙包放得稍遠些笑着解釋，“這是給馬和公公留的月餅。”又打開紙筒說，“這是咱們仨和馬福的！馬福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下值，給他留一塊。”

小西捧起來遞到馬去面前，“馬去，先給你！”

馬去拿起最外面的那塊月餅笑着致謝，“小西，謝謝你！”

“不用謝！”

小西又遞到李秋兒面前，“秋兒，”

李秋兒拿起中間的那塊笑着致謝，“小西，謝謝你！”

“不用謝！”

小西拿起外面的那塊放在面前的油紙上，把剩下的那塊包好，和馬和的那塊放在了一起。

三個人邊吃邊聊，高興的時候一起放肆地大笑，傷心的時候一起默默地流淚。一直到将要一更天的時候才不舍地結束，這是小西到了這以後吃得最開心的一頓飯。

馬去揣上自己的月餅，藏好馬和和馬福的月餅回了西北角的屋子。小西和李秋兒坐到正對着門口的位置，邊吃月餅邊賞月。

“小西，我想我娘了！”月餅很小，李秋兒小小地咬了口，香甜的味道充盈齒頰。“離家那日，我娘一早就躲出去了。我臨出門的時候，我娘忽然沖過來緊緊地抱住我大哭着說，‘不賣了！不賣了！’我爹和我弟一起才把她拉回了家裏……”李秋兒泣不成聲說不下去了。

小西輕聲問，“後來又見過你娘嗎？”

李秋兒點點頭，“皇上登基的前一日，世子府送了二十名丫環進宮，我也是其中一個。排隊等着上馬車的時候我遠遠地望見我娘，她站在好遠的地方看不真切但我知道那是我娘。”

小西把自己的帕子塞進李秋兒的手心裏，李秋兒展開來仔細端詳，小西輕聲說，“擦擦淚，”

李秋兒好奇地問，“你的？”

“是！”

李秋兒用帕子擦了淚，羨慕地說，“做女官真好，還有帕子！”小西笑笑沒說話。李秋兒把帕子仔細地收到衣袖裏，“洗幹淨了再還你。”

“不急，”

敲過二更鼓後小西輕手輕腳地從屋裏走出來，坐進不遠處的連廊裏對着碩大皎潔的滿月發呆。一陣微風夾雜着熟悉的味道拂過她的臉頰，小西下意識地跳到了外面朝着站在連廊裏的朱棣恭敬行禮，“奴婢見過皇上！”

朱棣冷着臉瞪了小西一眼，低聲說，“跟上！”轉身快步走向南面。

小西快跑幾步才追上朱棣，安靜地跟在他身後。兩個人一前一後地穿過龍光門然後左轉順着寬闊的宮道一直朝北走，直到大成左門才右轉進一條小道。小西記得這裏，輕聲問走在前面的朱棣，“又去長陽宮？”

朱棣邊走邊輕聲問，“怕了？”小西剛要回答就被朱棣搶白道，“謊言！”

小西偷笑着輕聲回答，“好奇，”

長陽宮外無人值守，宮門大開，朱棣徑直走了進去。小西關好宮門快步追去了正殿。正殿裏燈火通明，朱棣坐在上首的椅子裏盯着走進來的小西沉默不語。小西轉身關好殿門，安靜站立。

“近前回話！”朱棣的語氣還算溫和。

小西快步走過去，離着三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輕聲問朱棣，“皇上要問什麽？”

“朕不該殺方孝孺？”朱棣知道不會問出什麽可還是想試試。

“方孝孺是誰？”小西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但一時想不起來了。

“被朕下旨株連十族的方孝孺！”

“方孝孺是他呀！”小西對‘株連十族’印象深刻，滿不在乎地回了句，“殺都殺了，”

“道衍勸朕不要殺他，”

小西一臉八卦地問，“他做了什麽連大師都沒能勸住？”

“朕請他起草登基诏書，他冥頑不靈……”

“迂腐！”小西有些激動，盯着朱棣的雙眼大聲問，“皇上，您委屈嗎？”朱棣皺緊眉頭沉默着和小西四目相對。小西一臉惋惜地解釋，“朱标死後，你是健在的皇子中最适合繼承皇位的人選，若是前朝的大人們都不迂腐，不愚忠，不食古不化，很可能朱元璋就把皇位傳給你了！”

朱棣猛地站起身，“嗖~”地一聲抽出藏在腰間的軟劍逼到小西近前，把劍架在她的左肩頭語氣冰冷地質問，“你是誰？”他的眼中有了肅殺的神情。

小西吓得打了個冷顫，一字一頓地回答，“夏小西！”

朱棣舉劍瞪着小西沉默不語，小西仰起頭看着他沉思片刻後笑着哄勸，“天命如此！您現在已經是皇上了……”朱棣依然沉默地瞪着小西，小西故技重施，偏頭盯着近在咫尺的寒光小心地朝右邊蹭了蹭躲開了軟劍的威脅，輕聲提醒，“劍開了刃很危險的！”

朱棣把劍收好，快步走出正殿，站在院子中央仰頭安靜地望向月亮。小西快跑着追出來，站到朱棣身後壞笑着明知故問，“皇上，您不殺我啦？”

朱棣語氣溫和地問，“做朕的賢妃，住在這裏，如何？”朱棣的後宮現在只有一位皇後和一位貴妃，原來王府裏的四名侍妾都封了美人，四名通房在他登基前就都送進了尼姑庵。

小西也仰起頭安靜地望向月亮幽幽地說，“将來如果有可能，我想跟随永樂皇帝堂堂正正地從午門走出這座紫禁城！”小西轉頭看向朱棣的側臉柔聲回答，“我是乾清宮從四品女官，也只會是乾清宮從四品女官！”

朱棣轉頭也看向小西低聲問，“朕會離開紫禁城？”他這次抓住了小西話裏的重點。

小西不假思索地回答，“皇上出巡的時候呀！”

朱棣微笑着拍手兩次，輕聲誇贊，“好！”

突然從西偏殿的房檐上跳下來兩名蒙面的黑衣人，朱棣抽出腰間軟劍緊緊地握在手中。小西背對着西偏殿站立，看到朱棣又拔劍還以為是因為自己拒絕做賢妃翻了臉，不悅地提醒，“強扭的瓜不甜！”

朱棣大聲提醒，“身後！”

小西轉過身，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麽就被兩名蒙面的黑衣人抓着手臂擄上正殿的屋頂，站在了屋頂的最高處。兩個人同時用力把小西按坐在了房梁上，他倆穩穩地站在兩側。房梁很寬足有一尺，小西一點點地蹭着趴下來，伸開雙臂死死地抱住房梁兩側的邊緣，這裏的風很大吹得小西睜不開眼。小西面色慘白，聲音顫抖地請求，“兩位大俠，我暈高，你們還是把我帶回下面吧！”

其中一人大聲問小西，“皇上在哪？”這人是标準的北京腔。

小西不假思索地回答，“皇上當然在乾清宮裏！”心裏想着，‘你們兩個有眼無珠的笨蛋！剛才我不就站在皇上身邊嘛！’

“帶我們去！”

“去不了！”

“為什麽？”

“皇上哪是誰都能見到的！”

兩名黑衣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另一個人大聲呵斥，“那就不要怪我們啦！”那人的咬字打着嘟嚕。兩人同時舉刀就要砍小西。

小西慌張地大聲制止，“別殺我！我有用！”

兩個人同時停下來，北京腔問，“你有什麽用？”

“我，我……”小西盡量拖延時間，“我知道王貴妃住在哪！”

兩個人又交換下了眼神，北京腔繼續說，“你現在就帶我們去！”

小西用地道的北京腔回了句，“好嘞~”

兩個人忍着才沒笑出聲，嘟嚕腔問小西，“你怎麽還趴着？”

“大哥，我是想起來，可我暈高，胳膊腿兒都不聽我使喚了。”

兩個人的眼睛裏都有了笑意，分別抓緊小西的兩只手臂把她提了起來。藏在小西懷裏的腰牌從衣服裏滑出來，‘咣啷’一聲砸在房梁上，又彈起來掉到了斜坡上，‘咕嚕嚕’地順着斜坡滑下一段後卡在了屋瓦的縫隙裏。

“我的金子！”小西大叫一聲，掙脫了兩只大手跳下房梁。小西想順着斜坡溜下去，但屋瓦太滑她直接摔了個狗啃屎，大頭朝下地沖了下去。經過那片屋瓦的時候，小西看準時機穩穩地抓住了腰牌。小西死死地握緊腰牌閉上眼睛等待死亡，在心裏失望地念叨着，‘還真是沒活過第二集！’

小西從房檐上自由落體，緊閉雙眼仰面朝天地躺在了地上。‘怎麽一點兒都不疼呢？應該是因為已經死了所以才沒有知覺了。’小西想到這裏委屈地大哭起來，邊哭邊念叨，“我才來了沒幾天怎麽就死了呢？我還有好多想吃的還沒吃，想看的還沒看呢！”

“夏小西！”

耳邊傳來朱棣的聲音，小西皺着鼻子又聞了聞味道，偷偷地睜開眼，正對上那雙陌生的眼睛。小西害怕地問，“你怎麽也死了？”

朱棣冷着臉把小西提了起來，剛一松手小西就癱坐在地上，“哎呦！”屁股摔得生疼，小西大叫了一聲。忽然身旁爬起來一個黑衣人，小西和他對視的一瞬間認出是嘟嚕腔，鉚足勁揮起拳頭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嘟嚕腔強忍着疼，捂着面巾站起身快跑幾步躍上房檐逃走了。站在不遠處的北京腔也跟着躍上房檐逃走了。

小西雙手使勁推朱棣的腿大聲說，“皇上，這不安全，您快回乾清宮！”

“跟上！”

小西大聲解釋，“我腿軟，站不起來。你快走！”

朱棣俯身橫抱起小西快步走出長陽宮，将要拐進大成左門的時候小西輕聲說，“放我下來吧！”

朱棣放下小西，兩個人一前一後穿過大成左門快步回了乾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