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小兒夜哭城(十二)

小兒夜哭城(十二)

霍曶沒有回答。

但沉默,或許就是他的答案。

帝漫山艱難地開口:“是因為.....小色龍嗎?”

随着話音的落地,帝漫山挺直的脊背,慢慢的變得松軟下來。他覺得有些無力,一種疲乏酸軟的感覺從四肢慢慢湧現,順着筋脈,浸透了他全身的骨血。

因為小色龍的身亡,磨滅了他的鬥志。

“不是。”霍曶答道。

“那是為了什麽?”帝漫山急迫地問。他在夢中看到的肖虎霍曶,可不是如今這樣只圖安逸的樣子。

他該是生機勃勃的,活力四射的,鬥志昂揚的。

霍曶沒有看他,而是擡頭看着床帳的頂:“我不想讓更多的人再牽扯其中了。上次那場大戰,已經死了太多的人。”

帝漫山雖然沒有親身經歷,但夢中的感覺,所視所聽所觸,猶在眼前。他垂眸:“我知道。”

霍曶看着他,輕聲道:“你不知道。”

簡單的四個字,就像是一道無形的屏障,隔在了他和帝漫山的中間。

帝漫山的心一急,忙道:“我知道!我上次和你說了,在食灰冢我昏迷的時候,我的神智去了第一次人獸大戰前的靈山,我親眼看到了!”

霍曶眼波微動,他轉移了話題:“時候不早了,先休息吧,明日還有很多事情。以後的事,等忙完再說。”

這種事情,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的。帝漫山妥協了:“好。我父母就在隔壁,你今晚別出去了,就歇在這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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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小小的床帳,小小的空間,兩人心思各異,夜色彌漫在周圍,隔絕了窗外的月光。許久許久,在聽到霍曶的呼吸聲變得緩慢平靜之後,帝漫山睡意撲來,合上了眼睛。

***

作為赤雲之巅的未來家主,張顯貴的婚禮,辦的隆重盛大,耀人眼目。

天色大亮,聽着前方主院裏傳來滴滴答答的奏樂聲,帝漫山慵懶地靠在檐下柱子上。帝家父母從房內出來,見他如此,帝母道:“在這做什麽,該去觀禮了。”

确實該去。畢竟再不久,還有一場大戲在等着他呢。

帝漫山笑嘻嘻地道:“我這不是等着父親母親一起去嘛。”

這模樣,帝父道:“昨日你所說之事,都辦妥了?”

帝漫山點頭:“絕對不讓您失望。”

“還挺自信,那我和你母親就等着了。”

帝漫山嘿嘿一笑,跟着帝家父母一起來到了張家主院的大廳處。

廳內廳外,人來人往,如帝父所說,就連一向自恃高貴的神道都來了不少人。帝漫山在人群中轉了一圈,朝帝母問道:“母親,神道的人也來了,怎麽不見大嫂?”

他未來的大嫂馬倩倩,青崇山帝家未來的主母,就出自神道之中。

帝母道:“倩倩沒來。”

“哦。”帝漫山有些失望,他還挺喜歡這位未來大嫂來着,人狠話不多,天資聰穎靈力高強,出手潇灑利落,又很護犢子,從小沒少在大哥手下解救帝漫山。

廳外的奏樂此時安靜了下來,帝漫山向外看去,是花轎擡着新娘子來了。

帝漫山是跟着帝家父母入場的,所在的位置自是上首最佳的地方,也是整個場內,視野最好的地方。

奏樂聲又歡快地響起,不過卻不是婚禮之樂,而是一首莺莺燕燕的纏綿之曲。

也是好聽的,但是在這種場合,顯得小氣了些。

張家父母,和一衆的長輩們,當即皺了眉。尤其是張家父母,冰銳一般的眼神狠狠地朝奏樂之人射過去。

帝父雙唇未動,卻發出聲音:“你安排的?”

帝漫山知道他是在問自己:“自然不是,我才不會做這麽沒品的事。”

奏錯樂曲之事,并沒有引起在場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但帝漫山卻敏銳帝看到,蒙着紅蓋頭的新娘子,身體輕顫了一下。

下一刻,側廳門口傳來一道醉醺醺的聲音:“芫芫,芫芫,是我啊,你真的不要我了嗎?你聽聽,這是你作詞,我譜曲,是我們的定情之作啊!你如今聽到,為何還這般的無動于衷?你真的忘了我嗎?”

張貴仁身穿大紅色喜服,手中還提着一壺酒,他撥開身邊想要扶他的仆人,踉跄着闖進大廳中。

沒錯,這是帝漫山計劃中的第一步,舊情人張貴仁,大鬧婚禮。

只是帝漫山沒想到,張貴仁鬧婚禮的辦法,和他譜的曲一樣,上不了臺面。

如他所想,張家人反應迅速,立刻捂住了張貴仁的嘴,拖着他向後走。

大喜的日子,看在張家主的面子上,哪怕衆人都對張貴仁的話起了滿滿的好奇心,也不會主動詢問,反而會幫忙打哈哈岔開話題,好讓婚禮正常進行。

所以無論是帝家父母,還是帝漫山,都不能出言阻止。

原本以為這只是個小插曲,哪想原本平靜的四周,突生一陣風。

風起,吹開了新娘子的紅蓋頭。

就在此時,張貴仁突生異能,他摔了手中的酒壺,推開拉着自己的張家人,拼命想向前沖。觀禮的賓客被他這番動作驚到,自動為他生出的一條道。

順着這條道,張貴仁沖向了新娘子。

然後緊緊地抱住了她。

旁邊的新郎對這幾乎在眨眼之間發生的事情始料未及,反應過來之後,就要拉張貴仁。

張貴仁躲過去,仰頭祈求地看着新娘子,雙眸含淚通紅:“芫芫,求求你,你等等我吧,兩年,不,一年,半年,半年好不好,半年之內,我肯定坐上張家少主的位置,求求你等等我吧,你是愛我的,是不是?我們曾經有過那麽快樂的時光,你不能為了張家主母的位置就抛棄我啊!”

花芫芫雙手抗拒地推着他的胸膛:“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麽!”

寂靜到落針可聞的場合,眼前他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全都落在了衆人的眼裏。

張家家主漲紅了臉,朝一側自己的堂弟,張貴仁的父親張庸怒斥道:“還不把那個孽障帶走!”

張庸匆匆而起,走下臺朝張貴仁的腦袋就是一巴掌:“混蛋,給我回去!”

“不!我不回!我要芫芫!她是我的女人,她已經是我的女人了,你們誰都搶不走!”

看鬧劇已至如此,張顯貴忍無可忍,下了狠心,手上使力,一掌打在了張貴仁的背上:“胡言亂語!”

張貴仁此時醉醺醺的,反應遲鈍,生生受下了這一掌,當下朝前吐出一口鮮血。

正吐在花芫芫的胸前。

溫熱的液體落在皮膚上,點點滴滴,像是火岩一樣,燒的花芫芫尖叫起來。

有人去拉張貴仁,有人去扶花芫芫,有人在安撫張家主,場面亂作一團。

在張父下手不留情的動作下,張貴仁終于軟趴趴地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死倒是死不了,不過能活下來,也要受一番罪。

帝父道:“這張老二倒能下得去手。”

帝母道:“他現在下不去手,等結束了有他全家好受的。”

帝父冷笑一聲,仰手看向帝漫山。

帝漫山知道他想問什麽:“還早着呢,父親安心在這坐着。”

随着半死不活的貴仁被擡走,臺下緊張到一觸即發的場面,有些許的緩和。

張顯貴脫了外衫,披在了花芫芫的身上,正輕聲細語地安慰着她。

兩側的觀客在張家主陰沉的臉色下,連竊竊私語都不敢,均無言地低着頭,或左右相看。

有和張家主相熟,又有身份地位的人想緩和一下,剛想從座位上站起來,就見廳下搖搖晃晃又進來兩個人,張口就喊:“女兒啊,我的乖女,爹可找到你了。”

見沒人看到自己,那人又悄悄地坐下。

蓂頑今日換了身打着補丁卻幹淨整潔的衣服,顫顫巍巍地走進廳中,老淚縱橫:“爹的乖女兒啊,你可讓爹好找。”

在場旁人道:“小老頭休得胡說,誰不知道芫芫姑娘是無父無母的三界游醫,哪來的父母。該不會是看芫芫姑娘嫁給了張公子,趁着今日來打秋風的吧!”

“誰來打秋風!你也太看不起老朽了吧,”蓂頑怒斥道:“還有,什麽花芫芫,她出自食灰冢,是我蓂頑的二女兒雪女!改的什麽破名字,像個浪□□!”

食灰冢出神醫,蓂頑的名聲,在仙道也流傳甚廣,只是近些年他不常在外活動,衆人才沒有認出來的。聽他如此說,立刻就有人把他認了出來,小聲和身邊之人議論着蓂頑當年的各式英雄事跡。

蓂頑挺着胸:“大家也都知道,我蓂頑只有兩個女兒,大女兒蒼女自小跟在我們身邊,只小女兒雪女,在很小的時候就走失了,我還曾在仙道各地方尋過多年。”

這事是真的,做不得假,當時還有人說蓂頑是因為痛失愛女,才隐退的。

有人道:“不對啊,這仙道的人都知道,你們家長壽,按照你女兒的歲數,如今該是十來歲的模樣,怎麽長成芫芫姑娘那麽高?”

“哼,”蓂頑捋着胡須:“那應該是某人用了催生的藥吧。”

此話的深意,不言而喻。

不能再進行下去了,否則局面可能會把控不住。知道自己如今的地位還不夠資格去制止蓂頑,還有可能會弄巧成拙,張顯貴把求助的目光送到了自己父親,張家主的眼前。

低而密的議論聲,像是鋪天蓋地的劍雨,朝花芫芫襲來,讓她躲無可躲。

她低着的頭下,誰也沒有看到,她臉上的肌肉逐漸猙獰可怖。繡着金絲雲紋的大紅色袖子下,原本粉色光潔的指甲也逐漸變得透明。

花芫芫怒睜着雙目,朝着蓂頑喊道:“別說了!”

聲音崩潰凄厲,又尖又刺耳。

蓂頑被這聲叫吓的抖了一下,反應過來又拍拍自己的胸口安撫:“你叫什麽!”

花芫芫臉頰處的肌肉,還在輕微顫抖。她掀起嘴唇,冰冷又無情,一字一句地說:“我叫花芫芫,不是你口中的什麽雪女。”

蓂頑絲毫不怕,直視着她:“靈魂不是,身體是。你敢讓你母親檢查你的身體嗎?你出生時點在右肩的砂痣,不管你用什麽藥,都去不掉的。”

有旁人問道:“什麽叫靈魂不是,身體是?”

“你這個問題問得好!”蓂頑說着,朝廳外喊道:“蒼女,把人帶上來!”

衆人不由自主地順着蓂頑的目光,一起向大廳的門口看去,只看到蒼女幼小的身體後,跟着一個和花芫芫一樣,身着大紅色喜服,蓋着紅蓋頭的新娘子。只是她走路動作僵硬,看着.....看着就像是沒了魂魄的僵屍一樣。

蓂頑看出了衆人的想法,大聲說道:“對,雪女的身體,就是被一個女僵屍附身了!所以我才說,她的身體是我的女兒,可靈魂卻不是!”

張顯貴斥道:“你胡說八道!”

“我有沒有胡說,你敢讓我驗一下嗎?”

“你!”張顯貴說不過他,餘光看向自己父母。

帝漫山站在臺上,靜靜地看着他們,自然也看到了張顯貴的小動作。

看來,父親說得對,在這種場合,花芫芫代表着張顯貴的眼光,而作為未來家主的張顯貴,則代表着赤雲之巅的張家。張家要想繼續在仙道生存,就不能出錯。換句話說,不管事實真相如何,張顯貴都不能錯。

張顯貴不能錯,那花芫芫就必須是大家眼中,口口相傳的女神仙!

下一刻,張家主說了話:“各位,各位,請聽老夫一言。”

他都出面了,在場所有人均都配合地看向臺上,聽他說話。

趁着這瞬間的靜默,蓂頑大聲罵道:“聽什麽聽,你個老匹夫!有什麽話等會再說,現在讓我先看看我的乖女,是不是真的被女僵屍附身了!”

這般大庭廣衆之中被下面子,張家主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僵持之中,帝漫山暗中碰了一下帝父的肩背:“到你出場了,父親。”

帝父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清了清喉嚨,把這個燙手山芋抛給了在場地位最高的人,來自神道的上清童子:“公然兄覺得呢?”

先舉行婚禮?蓂頑肯定不幹,再說他也不能壞兒子的好事。

先檢查花芫芫是否被僵屍附身?那可就是正大光明的得罪張家了,他們青崇山雖然不怕,但還是盡量不交惡的好。

公然獨是地位崇高的上清童子,又是來自神道,不管他做出什麽決定,相信不管是張家,還是在場的人,都不敢說什麽。

公然獨早就知道自己逃不了這一茬,心中随時做好了準備,聽到他叫自己,公然獨道:“老夫不才,早些年也學的一些岐黃之術,蓂頑神醫要是信得過老夫的話,老夫可以代為相看。”

“這.....”張顯貴有些遲疑。

不光是仙道,公然獨在神道也是受人尊敬的。他都這麽說了,張顯貴就算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那就勞煩上清童子了。”

公然獨走到兩人面前,伸出食指準備施法查看,對面花芫芫卻側身跨了半步,站在了張顯貴的身後,雙手緊緊地揪着張顯貴的衣服。

張顯貴安撫地拍拍她的手:“我在這,別怕。”

花芫芫道:“今日是我們的大婚,他如此輕視我,就是看不起張家。顯貴,我不是怕他,我是擔心張家,真的要這樣嗎?哪怕我們舉行完婚禮,私下再查看呢?好歹也是為張家.....為我留點面子呢?”

張顯貴怎會想不到如此。可是父親都沒有說話,張顯貴也不好說什麽,只不停地安慰花芫芫:“沒事的,沒事的。”

懦夫!窩囊廢!花芫芫暗自罵了兩句,看到公然獨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彎着手指,大拇指和食指一起扼住了張顯貴的脖頸。

“都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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