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60章
宋景長長的眼睫毛在他掌心裏眨動,有點癢癢的。
趙乾朗移開來,與他對視,愈發覺得宋景蒼白單薄得像個瓷娃娃,他拿過架子上的浴袍,将他裹起來,打橫抱起。
将宋景在床上放下,他去開衣櫃,給宋景拿衣服,宋景辨析他的用意,說:“我不去醫院。”
趙乾朗充耳不聞,拿來衣服後伸手去解他的襯衫扣子,宋景避開他:“我真的不去。”
趙乾朗擡起眼睛:“你想怎麽樣,我要生氣了。”
宋景立刻緊張地看他。
趙乾朗被他的眼神看得發不出火,只沉聲道:“聽話。”
宋景搖頭,不聽話,怎麽說也不肯去醫院,趙乾朗問為什麽。
“想跟你待在一起。”宋景說。
“你解開鏈子,我陪你去。”趙乾朗說。
宋景沒說話,抿着唇,趙乾朗明白他表情的意思,他怕自己跑了。
氣氛有點冷卻,宋景呼吸短淺,眼睫毛亂眨,顯然擔心趙乾朗又生氣,趙乾朗的确有些怒意,不滿于都這時候了宋景竟還想着這些,然而桌子上的食物還沒撤下去,冷了也散發着誘人的香氣,宋景一臉蒼白地坐在床上,那副看他眼色的小心翼翼的樣子,讓他胸腔裏的火悶悶地熄了。
他見識過宋景的執拗,知道争執下去也沒有意義,只會讓氣氛愈僵。
他折回頭,重新拿一套寬松的睡衣,宋景擡眼望着他,重複道:“我不去的。”
“知道。”趙乾朗彎腰,幫他把襯衫的扣子解開,“倔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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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一套舒服點的。”趙乾朗說,“你最好祈禱別感染,否則沒商量。”
宋景乖乖點點頭,任由他把自己抱起來穿衣服。
“桌上的肉……”
趙乾朗橫了他一眼。宋景噤聲了。
前些天他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被人捧着哄着的大爺,現在他打溫水,用毛巾替宋景擦了身上的汗和灰塵,收拾殘羹剩飯,拖着鏈子舉起餐桌,放到卧室外面。
他鏈子長度不夠到廚房,于是只放在客廳,他低頭,看着那桌的肉制品,眼神變幻不定,他覺得那些肉十分礙眼,想扔,可一想到這是宋景割下來的肉,又下不去手,但他也不會吃,一時沒了辦法,最後撒手不管。
回到卧室,看見宋景靠坐在床上巴巴地伸長脖子望着門口,殷切得好像望夫石,他的火氣消去大半,只餘滿腔複雜。
他走過去,宋景仰頭,像是想要讓他抱,但又不敢說,他嘆口氣,坐下來,掀開被子,他一動作宋景就知道他要做什麽了,立即伸手攬住他的背,窩在他懷裏。
卧室安靜下來,他們靜靜相擁,一時沒人說話。
趙乾朗的大掌捋過他脊骨凸起的背,很有分量地啧了一聲:“瘦成這樣,還敢割肉,他媽的瘋子。”
“神經病。”
“受虐狂。”
“你去看看腦子吧宋景。”
“這是正常人能做得出來的事嗎?”
宋景讓他罵,很溫順。
“但是,那時候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想讓你的傷好起來。”
趙乾朗咬牙:“媽的,我說什麽你都信,我不需要吃人傷也能好。”
不過慢點而已,普通的畸變體可能捱不過去,但他不是普通畸變體,人類對于他們來說是食物,能夠提供能量,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藥物,雖然這傷嚴重了些,但沒有藥,他靠自身也能夠緩慢地自愈。
宋景其實大致能猜到,因為趙乾朗這些天的精神愈來愈好了,他挺起身來:“讓我看看你的傷。”
繃帶褪下,兩個傷號相對。
結實的腹部觸目驚心的一道傷口,較之前愈合了些許,下緣新長出來的嫩肉張牙舞爪地巴着附近的肌肉,中間尚未完全愈合,還是糜爛且稍微有些滲出組織液的狀态。
宋景的眉頭皺起:“那個藥劑,在桌子上,你幫我拿來,我給你上藥。”
他心心念念就是這個,都到這時候了,趙乾朗沒再擺架子,順從他的意思。
宋景擰開藥劑,掀開他的衣服,直接傾斜瓶子倒上去。那一瞬間,趙乾朗脖子額頭筋骨凸起,抑制不住地發出一聲痛苦的咆哮,宋景低頭再看,被倒上藥劑的傷口冒出白煙,而趙乾朗疼得雙眼猩紅,指甲暴長,在木質的床頭劃出幾道劃痕。
宋景不知所措,吓得怔住了,這才想起來之前沈醫生把藥給他的時候說過這藥的副作用很大,會很疼來着。
他心疼地想要抱他,卻怕他更疼,無從下手。
趙乾朗沒失态很久,忍過片刻之後呼吸慢慢緩下來:“媽的,什麽破藥,這麽猛。”不止疼,他一下子渾身都脫力了,就像抽走了所有力量集中去治愈傷口一樣,邪門兒。
宋景還沒說話,他猜到:“沈一聲的東西吧?”
“嗯。”宋景點頭,向他道歉說自己忘了沈醫生叮囑過這個藥的烈性大,并柔聲問他,“很疼是嗎?”
趙乾朗無聲地看着他,半晌,他走去把燈關了。
驟然關燈,一片漆黑,宋景一下子不适應地眨了眨眼。
趙乾朗在這當口出聲。
“那你疼嗎?”
宋景這個人,在外一個人的時候硬如磐石清冷如松,忍痛能力是十級,在割肉和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其實并不覺得怎麽疼,但此刻,在趙乾朗的面前,他軟和成黏糖,忍痛能力變成負十級,鼻頭有點發酸。
黑暗中,他感覺到趙乾朗朝他走來,視力還未适應之際,趙乾朗吻了吻他的額頭,然後下滑,吻住了他的唇。
這個晚上,是他們同榻而眠這幾天來相擁的第一個晚上。
熟悉的房子,熟悉的床,同樣的兩個人,和往昔沒有太大分別的相擁的睡姿,但兩個人都沒有什麽睡意。
宋景枕在趙乾朗的胸前,趙乾朗能感覺得到他的體溫依舊偏低,讓他請假休息幾天,不要去上班了。
宋景搖搖頭:“要去。”
倔驢。
讓去醫院不肯去,讓請假休息也不肯,倔得他想發火。
“你這麽敬業做什麽,這破工作有什麽好做的。”
宋景說:“不是破工作,特管局很好,我喜歡那個地方。”
“是嗎。”趙乾朗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跟我正好相反。”
“為什麽?”宋景一直很疑惑,趙乾朗生前工作也很拼,從七隊隊員們偶爾的講述以及對他的崇拜來看,他們以前明明相處得很好,趙乾朗擁有生前所有的記憶,為什麽他會讨厭特管局,甚至能毫不猶豫對昔日的好友出手。
“你是真的想不到嗎?”趙乾朗說。
他在那裏的幾年間殺了數不清的畸變體,這之中不乏等級高的,也許過不了多久就能開智的,他成為人類,被人類所支使,對自己的種族刀劍相向,他厭惡那段過去,厭惡那個地方,厭惡那些特警,這難道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嗎?
“可是……”
“別說了。”再談勢必會談崩,趙乾朗現在不想去想特管局的那些糟心事。他按住宋景的腦袋,把他按在自己的懷裏。
宋景也許也預料到說下去不會是什麽好氣氛,也許是真的累了,于是也不再說話。過不多久,宋景呼吸漸沉,睡着了。
趙乾朗掀開被子,退出去,然後再單獨用被子把宋景裹好,他的身體是冰的,已經不适合再跟宋景抱在一起睡了,否則宋景就跟抱着一塊冰塊睡覺沒有什麽兩樣,陡峭寒春的,這樣睡一晚很容易着涼。
其實他們之間已經無法回到從前了。哪怕只是形式上的東西,都很難保持。
趙乾朗在黑暗裏凝視他,随後嘆口氣,側過身,将宋景連人帶被子一起抱住,只餘腦袋跟宋景的腦袋抵在一起。
房間裏漸漸真的寂靜下來,趙乾朗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麽時候睡着的。
半夜,脖頸處吹拂的熱氣把他弄醒,他睜開眼。
額頭傳來滾燙的溫度,他怔了一瞬——宋景發燒了!
“宋景,宋景!?”
他就知道得去醫院,那麽大面積的傷口,很容易感染發炎!
“起來,我們去醫院。”
宋景叫不醒,不知道是不是昏過去了,趙乾朗把人扶起來,要背上身帶他去醫院的的時候,動作使得腕間的鎖鏈發出聲響,他這才反應過來他現在連帶他去醫院都做不到。
他把人放下來,在宋景身上、浴室裏的外套口袋、長褲口袋、書桌上找鑰匙,然而一無所獲。
宋景太謹慎了,所有他能碰到的地方都不可能放鑰匙的。
“宋景,鑰匙你放哪兒了?宋景!”
宋景毫無知覺,氣息沉沉地閉着眼,趙乾朗用自己冰涼的額頭抵着他的額頭,好燙。
憤怒、屈辱、憂心、焦急,令他無所适從,他無能為力,像頭困獸,在屋子裏轉了幾圈,狠狠地踹了下牆角,憤怒地吼了一聲。
宋景的溫度太高了,再這麽燒下去會出問題的,他得先降溫。
轉了幾圈後,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脫掉自己和宋景的衣服,鑽進被窩裏,與他皮鐵皮肉貼肉地抱在一起。
但這樣終究只是治标不治本,得有醫生才行,醫生……他認識的醫生,就一個人。
沈一聲。
在所有特管局的人裏面,其實他最讨厭的不是司想,甚至也不是局長領導,他最讨厭的是那個用了無數畸變體來做實驗,試圖改造他們的研究狂魔,沈一聲。
在她的手下,那些畸變體才是真的絲毫沒有尊嚴。
然而此刻,他摸過宋景的手機,找到沈一聲的電話,打過去。
他要沒有像所有那些沒有尊嚴的畸變體一樣,放下自尊,放下高傲,求她來救宋景,救他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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