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第102章
麻疆也是個農業大城,而且地形複雜,為摸清楚局勢,宋景逗留了一天,同時也留心觀察了一下自己身體的變化。
他趕路的這兩天總覺得他的身體一直在發熱發癢,他不确定是由于活動量太大的錯覺還是其他。
但沒想到就是短短的停留的這一天,他身上畸變忽然發展到了他意想不到的程度。
夜晚,畸變體活動,他暫時進入一個荒廢的空屋躲避,忽然感覺到身上發癢,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往外長。廢棄的空屋子堂屋上有一小灘積水,宋景脫下衣服,借着映在水中的月光往後瞧的瞬間,他整個人僵硬住了。
他的整個肩胛骨全都是長出來的潔白的羽毛。
才一天,他昨天才檢查完,只短短一天,他的背上忽然長滿了白色的絨羽,那些絨羽甚至已經蔓延到了左上臂。
長出羽毛的地方跟其他皮膚不太一樣,能從毛囊處看到羽毛的根部深深根植在肉裏。
出發前他做過所有設想,也曾隐約擔心過他的畸變,基地是不會讓一個畸變體進去的,上飛機之前的初步檢查就能看出來,但或許是之前王彪手上的探測儀沒有對他亮起紅燈的原因,他始終抱着一絲僥幸心理。他覺得他的畸變應該不會發展得那麽快。
只要他腳程快一點,再快一點,或許就能在畸變被檢查出來之前順利進入基地。
可現在這份僥幸被毫不留情地撕碎了。
他抱着雙膝在屋裏靜靜呆坐了半晌,外面不時傳進來畸變體的高亢的聲音,空氣裏有一股畸變體特有的獸類的腥氣。
坐了半晌之後,他站起來,在屋子裏轉了半圈,翻箱倒櫃,但屋子顯然已經荒廢很久,什麽工具都沒有了,宋景最終放棄,在堂屋那一小灘積水前坐下來,借着月光,他久久地凝視着自己身上的羽毛……
他不能前功盡棄。
夜晚是屬于畸變體的,發展規模化的麻疆,街道上甚至會有畸變體監察小支隊巡邏,嚴格劃分平民居住區與備戰區,以及疫病隔離區。
在居住區與疫病隔離區交界的一排荒廢自建房裏,夜空中除了遠處畸變體不時高亢的叫聲,隐約還能聽見一串人類隐忍的悶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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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裏飄散開奇怪的血腥味兒,既不像畸變體的血液那麽腥氣,又沒有人類血液那麽甜膩。
天亮了,那股奇異的血味兒久久不散,巡邏的幾只畸變體循着味道而來,在一間廢棄的自建房裏發現一個已經暈倒的半畸變的生物。
幾只畸變體互相嘀嘀咕咕,一陣奇怪。
地上的東西還有着人的外貌,但皮膚上同時也有他們種族的特征,應該是一個正在畸變的人類沒錯,但很奇怪的是,他的四周散落着大片細細碎碎的沾了幹涸液體的羽毛,每根羽毛的根部都拖着一條寸許長的筋絡,筋絡上還粘着稀碎的血肉。
那人類的背部已經血肉模糊,液體源源不斷地從他的傷口出流出來,散發奇怪的香味。而那些本應該是血的液體,卻并不像人血的猩紅,也不是畸變體的墨黑,是淡粉色的。
他烏黑的頭發全都汗濕了,臉色異常蒼白,嘴唇毫無血色,眼睛緊閉着,顯然受了很大一場罪。
一只畸變體用長槍戳了戳他。“¥&&*#@@**?”喂!醒醒!
“¥%……@”
它們用棍子把他翻過來,發現他手裏還抓着幾根幼羽,它們頗覺奇怪,又用棍子使勁地兒戳了戳他。
“@%&@@——”
*
“——你是哪裏來的怪物,走開,走開,索涅奇卡不歡迎你!”
一個石頭砸在臉上,痛。
漫天黃沙,遍地聳立着暗褐色的巨大怪石,宋景扭曲的視野裏眼前是幾只幼年特征的畸變體,然而在宋景的視角看來,它們卻異常地高大,它們的嘴裏發出奇異的語言,那是驅趕宋景的恐吓聲,明明應該是聽不懂的,不知道為什麽,宋景卻莫名地聽懂了。
我不是怪物。他說。他聽到自己身軀也發出一串叽裏呱啦的語音。
對面那幾只小畸變體瘋狂大笑,朝他身上吐唾沫。
“你就是!我們索涅奇卡沒有你這樣的!白血怪胎!”
它們圍上來對他拳打腳踢,夢裏的宋景不住地躲閃,心裏蔓延上來委屈和憤怒,他想反抗,然而不知道為什麽,他似乎異常弱小。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又為什麽會被欺負,委屈中生出一股勇氣,想着要反抗,他亮出獠牙,張開翅膀。然而并沒有起到威懾作用,反而迎來對面輕視的大笑和被挑釁了的憤怒,他被噴了毒液,身上的羽毛被腐蝕,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對方又戲弄地朝他噴火,他身上的羽毛一觸就着,燒得他吱哇亂叫,在地上不斷地打滾。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到處打滾用了各種辦法撲滅了身上的火焰,但渾身被燒焦,奄奄一息,痛得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又饑餓又疼痛,既委屈又憤怒。
再睜眼,是幾只大的畸變體居高臨下地圍在身邊打量他。
“問過了,也不是克拉斯托那邊的,沒人見過他。”
“要殺了嗎?”
算了,放着不管也活不久的,白血之鳥是罪惡之身,吸收不了能量,過不了多久就會夭折。一個蒼老的聲音說,把他扔到深淵之海去,別給我們部落帶來災難。
宋景感到雙腳被一只大手抓起,本就傷痕累累的身體在拖行中帶來劇痛,他劇烈地掙紮,然而他實在是太弱小了……
憑什麽……
“——又拖來一個平民,憑什麽?他又不是打仗受傷的,本來藥就不夠用了!”耳邊響起一句大聲的抱怨。這一聲仿佛穿破迷障,将宋景從昏昏沉沉的夢境裏拉了出來。
他猛地掙紮了一下,看到自己正在被兩只高大的畸變體拖行,他的醒來很快引起了注意。
“欸?剛好醒咧。”拖着他胳膊的那只畸變體說着,将他的手松開,他碰到一張散發着黴味兒的床墊,鋪在地上的,這兒似乎每個人都有一張。
宋景扔在怔神,還沒從夢境中回過神來,茫然又警惕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一時分不清虛幻和現實。
過了好一會兒,拖他過來的那兩只畸變體和另外一只包着傷口的高大的畸變體的談話才慢慢給了他真實感。
這裏仿佛是一個廢棄的百貨市場,老舊的建築樣式,三層高,中間一個巨大的廣場,他們就處在這個廣場中,廣場上擺滿了床墊,床墊上躺滿了畸變體,能看出身上都有傷。此時已經是白天,大多數都在睡覺,他旁邊那只高大的畸變體惡聲惡氣的大聲交談也沒能将他們吵醒。
那只畸變體似乎對那宋景的到來很不滿,拖宋景進來的那兩只畸變體則在捂着鼻子不耐煩地解釋。
宋景怔怔地一邊聽着一邊理清思緒。
在墊子上坐了半晌,他終于想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了。他昨晚想拔掉身上新長出來的羽毛,寄希望于這樣能遏制一下它們的生長速度,再不然,至少讓自己到達基地的時候能夠看上去不要那麽非人類,動手之前,他并沒有預料到後果。
他以為只是簡單的清理,卻沒想到那些羽毛似乎根植得很深,似乎是從他的骨頭縫裏長出來的,每拔一根都是鑽心的疼痛,他的忍痛能力一向很強,他以為忍忍就過去了,然而後來他的意識就漸漸疼得模糊了。
看來他高估了自己。
他看着那兩只畸變體在簡單地跟那只高大的畸變體叽裏呱啦地說話,驚訝而沉默地發現,他竟然能夠聽得懂他們的語言了。
宋景從它們的談話中大概能概括得出來發生了什麽,在他疼暈過去之後,或許是血腥味兒引來了畸變體,它們把他當成傷員扔進了這裏,而這裏,是它們這股勢力管轄之下的疫病區,收容的都是在跟其他兩股勢力火拼時受傷流血不止的傷員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生了怪病的畸變體。
事情朝他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了。
宋景有些始料未及。同時他也意識到,他的畸變程度已經足夠讓畸變體把他當成同類了。整個空間裏充斥着畸變體難聞的血腥味兒和疾病的味道,他腦袋疼得一跳一跳的,他平複了一下氣息,伸手撫上額頭的時候他忽然注意到了自己的手背也長出了一小片羽毛。
他頓時氣息有些不穩。
太快了。
趙乾朗說過畸變進程有的人快有的人慢,最開始他背上的兩根羽毛很長時間才只抽條了那麽一點,他以為他會是進程很慢的那一個,此刻的情況他有些措手不及。
在他撐着額頭閉眼發愁的時候,門口那間房間裏出來一只像是管理員的畸變體慢悠悠地走到了他身邊,一支抽了藥水的注射器扔到他旁邊的床墊,宋景睜開了眼睛,擡頭。
“止血的,肌注,會用嗎?”它瞅了瞅他衣服上的粉色的血跡,怪道,“這病還真是越來越奇怪了,見過血流個不停的,還從來沒見過這個顏色的血,喂,你是從哪裏來的?”
等了會兒,宋景沒搭理它,它無聊地走了。它的話令宋景想起了那個意義不明的夢境,那個夢境太真實了,灼燒感仿佛還停留在身體上,宋景的頭更疼了。他皺着眉打量四周,這裏并不是沒人管轄的,大門口有畸變體拿着槍把守,大門口旁的原先幾間門店分別用來存放藥品和食物,給他針劑的像是藥品監管員或者護士。
原先那只跟巡邏小隊吵架的高大畸變體看了他一會兒,見他沒有要給自己用藥的意思,走到他身邊撿起了那支注射器。
“你用不用啊,不用我用了,本來就不夠。”
宋景把打量的目光收回來,落在它身上。這是一只長着鳌足的長蟲形狀的畸變體,腹部纏着厚厚的紗布,但烏黑的血跡依舊能透過紗布滲出來,它的床墊邊已經堆了高高一堆換下來的紗布了,就好像它身體裏的血一直不曾止住一般。
“用吧。”宋景說。
出口的是一串奇異的語音。
長蟲奇怪地看着他,似乎沒見過這麽慷慨的人,不過它也沒有客氣,注射完它對宋景說,下午它的夥食可以分給宋景一半。
到了下午,大多數的畸變體從沉睡中醒來,分發食物的時間到了,集中治療上藥的時間也到了。
這回是從房間裏推了小推車出來,有專門的人負責輪流給傷員打針,傷員很多,不止大堂,樓上每間房間都住有人,用藥量相當大。那只長蟲果然遵守承諾,把自己的食物拿過來分給了宋景一半。
宋景沒要,長蟲奇怪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為什麽這麽慷慨。
宋景問:“這裏每天都有人給上藥嗎?”
“想多了,三天一次,你趕上了好時候。”它回答他。他們聊了一會兒,可能是因為宋景慷慨的緣故,這只長蟲對他的态度跟宋景上午進來時相比轉變很大,宋景問的問題基本都回答了。宋景從它嘴裏得知,麻疆的怪病流傳了一個多月了,最開始還只是三三兩兩,沒有引起注意,後來越來越多,尤其是在跟其他兩股勢力火拼的時候,傷員的傷口總不見好,血流不止,傷員數量越來越多之後,就有了這個集中管理的疫病區。一開始只是傷員,後來普通的畸變體得病之後漸漸也都扔到了這裏來。
最開始它們甚至沒有藥,只是單純地用布把傷口包起來,每天往這裏送吃的,後來才慢慢有了藥。
“藥從哪來的?”
“這我怎麽知道哝?你可真會問咧,你怎麽對這些一點都不知道,你在哪混的?”
宋景随便撒謊糊弄過去,負責打針的畸變體走到他們這邊,從紙盒子裏拿出安瓿瓶,爪子不太利索地把瓶口掰掉抽取藥劑,空掉的紙盒子被扔在地上,它瞥着宋景:“新來的?看看傷。”
宋景給它看了看上臂的傷口。它并不管有沒有止血,看到了傷就給你打針,用量也很随意。宋景這回沒有抗拒,因為他在紙盒子上看到了藥劑名字,認得這種藥,是常見的止血敏。打完針,畸變體推着推車走去下一個床位,宋景彎腰抓起地上那個空掉的紙盒。
紙盒子非常嶄新,背面寫着藥品名字、用法用量,但并沒有生産日期和生産廠家甚至連注意事項和儲存方法都沒有,這不是囤積的藥品,至少在大融合之前的那個人類社會,是不可能任由這樣的藥品面世使用的。這更像是新貨。
宋景的目光在藥盒子上停了片刻,又移動到幾只拿着槍守衛的畸變體身上,在他們的武器上停留了一會兒。
就連一個疫病區的守衛都能配槍了的話。
如果不是麻疆已經現代化到可以自己制造藥品和武器了,那就是,這裏的畸變體有某種進貨渠道。
“你在看啥子?”長蟲吃完了兩人份的食物,心滿意足,對宋景态度也格外友好起來,它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啧啧道,“想摸槍啊,我也想摸,我還沒摸過呢。”
宋景心念一動:“你沒摸過?”
“是啊,我那時候都還沒有槍咧,才有沒多久哦,我也想摸摸,這東西很猛噢,最近打仗都是我們贏,聽新進來的說用不了多久就能統一了。”
宋景知道麻疆大概分成了三股勢力,但聽這意思是,只有管轄他所在這片區域的勢力擁有了槍支彈藥?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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