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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叫什麽名字?”葉沁竹開口問。
她跑得急了,滿頭是汗。花了許多功夫,都沒能繼續下一句話。
葉沁竹在喘,對面也沒有好到哪兒去。
将袖擺從葉沁竹手中拽出後,他的喉結上下滾動,最終沒能壓下因身體晃動而混亂的氣息。偏過頭,劇烈咳嗽起來。
身體壓抑顫抖,撐住他筆直站立,看上去随時會如玉山傾頹。
葉沁竹人都傻了,連誇張乖戾的表面形象都來不及打磨。
她臉上發燙,心裏沒來由升起一股內疚。仿佛男子現今的狀态,是因為她來前的祈禱導致的。
葉沁竹:“我扶你去那兒坐會。”
好半天憋出一句話,手伸到一半,連他的衣服邊都沒碰到,就見他朝她擺了擺手。男子直起腰,須臾穩住身形。
“你沒事吧?”葉沁竹由衷擔心。
靠近了才發現,男子有雙曼妙的桃花眼。這雙眼生來多情,縱使眼底寒冰,也擠得出幾分春色。
他比葉沁竹高出一個頭,生得很好看,長眉深目,蕭蕭郁郁恍若谪仙。不足之處,在于那張臉上如同宣紙畫皮,泛着病态蒼白,什麽表情都沒有。
等他慢慢理順呼吸,葉沁竹撿起自己最初的目的。
“你當知道我是誰。”聖女這個稱謂實在說不出口,“我想要選你做我的修煉對象,也即是靈子,你若是願意,便直接告訴我名字,翌日我好直接指派。”
沒有回應,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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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時間極短,卻給了葉沁竹一種有內到外,上上下下全被他看透的感覺,讓她既覺得尴尬,又覺得不安。
就在葉沁竹兩腿發麻,考慮能不能直接把對方打暈,第二天扛到餞別宴上,點着他,說“我就要這個人,把他裝上鸾車帶走”時,眼前人放在身側的手動了。
擡起,指向自己的咽喉,上移。
複又點了點淡色唇瓣,擺手。
“因為受傷,所以說不出話?”她試探着問。
他點頭。
原來不是不搭理她,是無法開口。葉沁竹松了口氣,重新她把先前的話語,掰成能用“是”或者“否”回答的問題:“作為靈子,随我離開地境,前往浮靈教,可好?”
他複又向她點了點頭,視作答應。
少女彎起眉眼,很高興穿越而來的第一個困難得到解決:“那你叫什麽?我總得知道你的名字。”
男子思索片刻,筆畫了一個手勢。
葉沁竹細細辨認:“七?”
“……阿七?”她試探。
虛景地境中,無名無姓、只有一個代號的備選人并不少,葉沁竹并不覺得對方在敷衍自己。
自稱阿七的男子颔首。
葉沁竹徹底松了口氣,學着他的模樣,小腦袋上下一點:“那我們約好了,明日午時餞別宴上見。”
長夜入深,月掩雲中,不知從何處刮來涼風,擦着少女的細頸而過。
紫金衣雖然能遮靈視,但既無法擋傷,也不抗凍。葉沁竹渾身一哆嗦,打量比她穿的還單薄的男子:“要不然,你直接和我回寝殿,到時候一道兒走?”
他搖頭拒絕,态度堅定。
葉沁竹也不強求,她怕自己在冷風中待太久,反而感冒壞事,很幹脆地轉身折返,獨自往寝殿走去。
臨行前,把挂在小臂上的竹籃遞了過去:“裏面是藥瓶和繃帶,我看你的傷勢未經處理,應該需要這些。”
這些東西,都是她從原聖女的卧房翻出來的。聖女人雖然逃跑了,留下的家産不少,葉沁竹在她房間待了好些天,整理出不少或許用得上的,離開時全部帶在身邊。
男子伸手,輕柔地接過,葉沁竹怕事情出現疏漏,又提醒一次:“是明日午時,別記錯了。你有傷在身,地境的管事可能不會喊你,記得主動過來。”
絮絮叨叨又囑咐了一通,一步三回頭,離開觀鯉池。
葉沁竹轉身離開時,蘇長柒看向手中竹籃。
裏面的東西是繃帶與藥膏,和拽住他的少女一樣,甚是普通。
觀鯉池位于西竹園最北,夜深露重時,鮮少有人出現。可聖女匆匆從寝殿出發,一路往這兒跑,自然有對被選中心懷期待的人抓住機會,尋着她的蹤跡跟來。
有位備選人運氣差了些,在葉沁竹離開後不久,才來到觀鯉池。看到蘇長柒站在那兒,把他當成同樣來找人的夥伴:“你見着聖女了嗎?她深夜在外,是不是還沒有定下人選?”
蘇長柒沒有答話,屈指在竹籃上輕輕一扣。正焦急問話的男子站定腳步,茫然地撓了撓頭,閉上嘴巴。
他從蘇長柒身邊走過。仔仔細細查探一圈後,嘆息着離開:“明明看見聖女往這邊走,結果一個人都沒有。”
——術法并沒有失效。
但那個少女切實地看到了他。不僅如此,她拉住他袖口後,先前設下的咒術就如同消失一般。分明是身無修為的普通人,卻有着尋常修士沒有的能力,當真奇怪。
虛景地境外,有條通往浮靈教的長路,但被層層結界包裹,不易搜尋。他剛從昏迷中蘇醒,對靈力的感知稍顯薄弱,無法尋到具體位置。
蘇長柒原本想強行破除結界,被葉沁竹一提醒,忽覺比起浪費真氣尋路,不如幹脆僞裝成靈子,由教衆帶他入內。
不過……聖女會認不出靈子究竟該穿什麽衣服麽?
兩套外袍,只是顏色相像罷了,她竟看不出區別。
取下竹籃當空一抛,擲入儲物空間。蘇長柒思量片刻,往西竹園外走去。
那一晚,葉沁竹強迫自己勉強睡了一會兒。
她緊張得不得了,清晨起床後,還在各種祈禱計劃別出差錯,千萬不要讓她不得不帶更強大的對手離開。
巳時二刻,浮靈教右護法程越一身黑衣,大踏步走進寝殿。他揮手令圍觀群衆退下後,推門而入。
“聖女閣下,宴席準備就緒,請您即刻啓辰。”他恭敬地說,反手把門關上。
葉沁竹正縮在角落的書桌前,剛把東西藏好,見到程越,條件反射地繃直身子。
意外還是來了。
“您怎麽現在來了?”
“開宴時間提前,我自然能進來。”程越關上門,面色便不再友善,他上下打量葉沁竹,“昨日擺脫我的監視,很開心是麽?”
“不——”
她沒能把話說完。
窒息感如潮水淹來,脖子被掐住,整個人翻下木椅,無力地挂在程越收緊的大手上。
“你的面紗去了哪兒?”程越問。
“鸾車上悶熱,我把它取下,不小心忘記了。”葉沁竹回答。
“不小心?”程越冷笑,“我倒是覺得你聰明得很。”
“故意摘下面紗,以真面目示人。你當自己真的是聖女,還是說,你覺得只要有別的人認識了你這張臉,我就無法換更聽話的人來僞裝?”
“我沒有。”
只來得及發出短促的解釋,後腦傳來鈍痛,熟悉的痛楚和暈眩令葉沁竹失聲。
“我還聽說,你昨日耀武揚威,宣稱對靈子不滿,險些驚動所有人。莫非,是想以勢壓人,讓他們幫你做事對抗我?”
“不管你在想什麽,你記住,我能讓你假裝成聖女,自然也能讓別人頂替,別想着反抗。”
程越是葉沁竹穿越後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在現實中提出讓她假扮聖女的人。他因為聖女失蹤,害怕上級震怒,緊急啓動召喚聖女的法陣,結果,自然是和突兀出現的葉沁竹大眼瞪小眼。
他幹脆将錯就錯,把葉沁竹當聖女塞入鸾車裏。
葉沁竹身份不明,好在足夠弱小,方便他控制。
無論是把她關進地牢,還是套上聖女的身份推出去示衆,或是像現在這樣,掐住少女的脖子撞在桌角上,她都只會以細微的聲音投誠:
“絕無此心,我向您保證。”
少女擁有一張漂亮且溫柔的臉龐,吃痛開口時,更顯得軟弱無比,沒有半點反抗的意志。
“昨日你匆匆離開寝殿,做什麽去了?”
不能随便應付,那是自尋死路。也不能坦白,要是讓程越知道葉沁竹的心思,不僅她完了,還會牽連到阿七。
“我去找人了,尋找更方便我們的計劃的備選者。”
“我們的?”程越不信,“我怎麽覺得,你是出去和同夥碰頭,想在宴會上救你出去。”
程越冷笑:“不過聖女閣下多慮了,為防止外人混入地境,對您不利,宴會名冊昨晚已經提前定下,只允許名冊上的人前來赴宴。不知您是打算依照名冊選人,還是想力排衆議,選您的同夥?”
掐住她脖子的手松開。少女跪在地上,發出連串劇烈的咳嗽。擡頭,她清晰地看到程越眼底的神采,裝滿嘲弄和輕蔑。
葉沁竹的一顆心慢慢地沉下去,她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失敗了。阿七受傷嚴重,不可能出現在名冊裏,她昨天費盡心思一番折騰,全做了無用功。
“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她通知不到阿七。
況且,就算知會宴會提前的消息,管事也不會把他放進會場。她更不能強行依照心意做選擇,只會傷害到無辜人。
……她只能放棄。
“收起你的花花腸子,再讓我發現你自作主張,就不只是現在這種小打小鬧。”程越全然沒把小姑娘放在眼裏。
最開始的那幾日,程越不相信葉沁竹是個身無靈力的普通人。他總覺得能被浮靈教法陣召喚的人,必有過人之處。連續觀察幾日,見她确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才漸漸放下戒心。
連最低級的煉氣期修士都比不過的人,能翻出什麽浪花?他只需小小警告一下,少女立刻變成只受驚的鹌鹑,除了求饒什麽都不會。
出了西竹園,通往宴飲會場的長街撒上了淨水,一滴露珠洗淨纖塵。
伴随會場門口的喧嚣聲,馬車停下滾輪。葉沁竹深吸一口氣,張開雙手拍了拍臉龐,昂起頭信步走下馬車。
陽光照在她身上,暖暖的,亮堂堂的。虛景地境氣候無常,上午寒風正盛,燃起火堆方才去除大半涼意。
地境的管事正木楞地站在會場門口,雙目發直地看着面前燃燒的火盆。宴席是大事,他的神情卻有些恍惚,猶如陷在夢境。
看見白衣聖女,他慌忙行禮:“見過聖女。”
葉沁竹停下腳步:“怎麽了?”
“沒怎麽,流程順利,一切安好。請聖女殿下入場、上主座。”管事流利回答,跟背譜似的。
管事有些不對勁。
但程越還跟在身後,他不出聲,葉沁竹不敢多問。她硬着頭皮,一路往高走,雙目直視前方,大氣不敢喘地坐上主位。
直到程越在左側站定,礙于人多,不得不擺出一副恭敬姿态後,葉沁竹方才敢大大方方掃視下方客座,尋找符合心意的目标。
忽然,她看到一截半露袖口外的精致手腕,于日光中白得發亮。
和她在月下有約之人,坐在最末的角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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