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見家長(2)
第16章 第16章見家長(2)
七堡礁到了,船工吆喝了起來,船身靠岸,孟恬恬恍恍惚惚聽到耳邊有人喊她“恬恬”。
擡起頭一看,對上男人那關切的眼神,忍不住臉上一紅:“你……你扶我一下。”
“把裙擺提起來,舢板那裏有浪。”鄭長榮是個心細如發的人,熱愛裁縫這一行的,骨子裏都有點錦衣配佳人的浪漫。
他看着眼前眉眼彎彎的姑娘,心說要是她稍微瘦點,他那些天馬行空的設計就可以都拿出來給她試試了。
不過不急,這姑娘還沒長開呢,臉上明顯是嬰兒肥。
他先跳下舢板,向她伸出手來,怕自己粗糙的手心刮疼了她,還貼心地墊了塊手帕。
孟恬恬卻掀開手帕,直接抓住了他布滿老繭的大手:“我沒有這麽嬌氣,再說了,這些老繭都是你流血流汗得來的,很光榮啊。”
這話聽着是在誇老繭,其實是在變相地誇鄭長榮勤奮刻苦,聽得他別過臉去,讓喧嚣的海風給熱辣辣的臉上降降溫。
緩了緩,他緊緊地抓住了她的小手:“那下次不墊了,走吧。”
兩人上了岸,并沒有跟物資隊一起走,而是向着最西邊的一處石堡走了過去。
“這一片是最後解放的,那群人為了負隅頑抗,建了七座碉堡,卻還是被解放軍打得落花流水。現在我手底下有兩支連隊駐紮在上面,你平時要是想過來,跟船工說一聲就行。”鄭長榮邊走邊介紹着七堡礁的特點。
孟恬恬點頭說好,海風拂面,暈船帶來的惡心稍微緩解了些,但走路還是打晃,只得緊緊抓着鄭長榮不松手。
她看着沿途的椰子林,忍不住停下了腳步:“這上面長的就是你上次給我喝的那個吧?這麽高,掉下來不會砸到人嗎?”
“會,所以起風的時候要繞着走。”鄭長榮知道她好奇,但還是不敢讓她亂跑,這邊風大,指不定能搖下一兩個來,砸着了可不得了。
兩人一路走走停停,鄭長榮像個導游,告訴她棕榈皮可以制作蓑衣,漁網,繩索,床墊等等,七堡礁的知青們大多數時間都在做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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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告訴她前面那些就是香蕉,沒成熟的時候就摘下來,等運到大陸的時候都還帶着綠呢,要放上一段時間才能吃。
再往前還有芒果和火龍果,他去找那負責人買了兩個:“到了大哥那裏切開給你嘗嘗。”
不一會,兩人來到一處小作坊面前,果然看到這裏的人都在制作漁網和蓑衣,其中一個面相老成的男人見着鄭長榮,趕緊丢下了手裏的東西:“老五,你怎麽來了?今天有物資隊過來?”
“嗯。”鄭長榮把手裏的芒果和火龍果扔了過去,“咱媽呢?我找她有事。”
“在七堡那呢,跟我來。”鄭長豐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他身邊的小胖妹,“這姑娘是誰?看着像是北方人。”
“對,跟咱老家離得不遠。”鄭長榮介紹了一下,“我對象,孟少陽他妹孟恬恬,我帶她來見見咱媽。恬恬,這是大哥鄭長豐,豐收的那個豐。”
“大哥好。”孟恬恬乖巧地招呼了一聲。
鄭長豐點點頭:“原來是少陽的妹子啊,看着挺有福相的,走吧,我帶你們過去。”
到了那裏一看,果然有一座碉堡,上面留了很多口子,方便架槍射擊,門口挂了個小木牌,用繁體字寫着“柒”。
碉堡裏光線還算充足,頭頂正好遮住大太陽,裏面涼飕飕的可以乘涼。
孟恬恬一眼就看到了照片上的小老太太,看着年紀不小了,但精神頭卻挺好,正伏在桌案上,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地記錄着什麽。
鄭長榮招呼了一聲媽,小老太太也沒擡頭,氣性大,沒辦法,做兒子的想跟她和解簡直難如登天。
孟恬恬見狀,回頭看了鄭長榮一眼,示意他去忙別的,她來接觸看看。
鄭長榮一想也好,便叫鄭長豐把大嫂喊了過來,在旁邊陪着點,他們哥倆下廚房去。
孟恬恬站在碉堡的洞口,一言不發地打量着裏面的老人家。
老人家今年五十九了,頭上卻看不到什麽白發,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在後面挽了個髻,用黑色的棉布包着,不讓發絲散亂下來影響寫字。
皮膚狀态也還可以,雖然有些皺紋,但自然老去的容顏依舊可以看出年輕時是個大美人。
上身穿了件老式對襟盤扣的短褂,明媚的鵝黃色看着特別有朝氣,下身是條老式的直筒褲,白色的褲腿上有一滴墨,她也全不在意。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目不斜視,氣息勻稱,一手漂亮的蠅頭小楷,正記錄着她行醫多年的心得。
孟恬恬看着那沾滿墨汁的筆,落在紙上化作了一行行飽含熱情的文字,仿佛穿過了歲月的長河,看到了一個年輕又充滿野心的大家閨秀,懷揣着滿腹醫典,為了一個濟世救民的理想而奔波在華夏大地上。
她忽然有些同情她,前半生趕上了亂世,在颠沛流離中度過,人到暮年終于可以在和平的歲月裏喘口氣,卻找不到一個願意傳承衣缽的接班人,何其辛酸。
這等于是被最親近的人否定了她這一生存在的意義,這樣的打擊是很沉重的。
可她卻化悲憤為力量,哪怕不被理解,也要在這個人跡罕至的碉堡裏,用文字把這一生的光和熱留給後世評說。
孟恬恬真的非常感動,她佩服每一個為了理想而堅定前行的人。
她忍不住走近一些:“嬸兒,您在寫醫書嗎?我可以在旁邊看着嗎?”
鄭錦繡早就知道她來了,沒擡頭不過是手頭的這一段沒寫完,這會兒她依舊低着頭,把最後一句收尾,這才放下了毛筆,仔細打量着面前的姑娘。
“孩子,你暈船吧?還貧血,氣血兩虛,虛胖而已,得好好注意飲食平衡啊。”鄭錦繡一看就知道這小姑娘強撐着不舒服過來的,強作堅硬的醫者之心,瞬間就有了些許的松動。
不過她沒動,這些年每次她好心要給暈船的人行針,人家都會懷疑她要害人,直接避如蛇蠍。
她的心,早就被那些蠢人傷得千瘡百孔,慢慢地就學會了視而不見。
身後醫箱裏的針囊,已經好幾年沒動過了。
她淡然地收回視線,客氣地說了聲:“坐,想看就看吧。”
不想,這姑娘卻忽然開口:“嬸兒看我一眼就知道我暈船和貧血?嬸兒您真厲害。能幫我治治暈船嗎?我好難受。”
鄭錦繡眉頭一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姑娘,我可不是西醫,我這沒有暈車藥。”
“中醫好像有別的辦法?嬸兒您不會嗎?”孟恬恬一臉虛弱地看着她,“哎,那我還是忍忍吧。”
“你肯信中醫?”鄭錦繡已經在這裏等了八年了,八年,除了小兒子沒有任何人願意找她看病,更沒有任何人願意跟她學習中醫。
她的心早就冰冷得沒有溫度了,可這一刻,她居然從這姑娘的眸子裏看到了期待和渴望。
她不敢讓自己高興太早,想想還是冷下臉來:“想要我治病的多了去了,你帶錢了嗎?沒錢我可不給看啊!”
“帶了帶了,嬸兒您看,夠嗎?”孟恬恬把自己帆布包裏的錢一股腦兒都掏了出來,有一分的,五分的,有兩毛的,五毛的,唯一一張大面額的十塊錢,還是用紙糊了的。
她又翻了翻,長榮哥哥還給了她兩百塊,她都沒動,一下也給掏了出來,随後用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熱切地凝視着故作冷漠的小老太太。
她笑了笑:“夠嗎嬸兒?不夠我也沒辦法了,我窮,所有的家當都在這了。”
姑娘的眼神赤誠而熱情,讓小老太太強撐的冷酷搖搖欲墜。
她把錢全都裝回了帆布包,一分也沒要,臭着臉道:“你可想好了,我這一針紮下去,說不定會死人的!”
“哈哈,嬸兒說氣話呢,嬸兒是良醫,肯定舍不得讓我死的。好嬸兒,您就幫我紮一針,等我好點了來幫您研墨。”孟恬恬笑着拆穿了這個矯情的小老太太,眉眼彎彎,笑得沒心沒肺。
小老太太看得眼中一熱,扭頭打開了醫箱,取出了她塵封多年的針囊。
一針下去,孟恬恬果然好多了。
她贊不絕口:“我就知道,嬸兒一定會妙手回春的!嬸兒年輕的時候,沒少救死扶傷吧?嬸兒真厲害,我要是有您這樣的本事就好了,別人也就不敢欺負我了。”
孟恬恬委屈地低下頭,眼中噙着淚,一副柔弱無助的樣子。
果然激發起了老人家的保護欲,趕緊問了問:“好孩子,誰欺負你了?我看你跟我家長榮一起來的,他沒有護着你嗎?”
“他太忙了,讓一個女民兵陪着我,可那姐姐心大,看不出那個壞醫生想害我。我就想啊,要是我也會看病就好了,回頭島上的人就不用看他的臉色,幫他搶我的茶葉票了。那可是長榮哥哥給我的,他自己都舍不得喝,結果卻被那個壞醫生全部搶走送給壞女人了,嗚……”孟恬恬的眼淚說來就來,趴在桌子上哭得稀裏嘩啦。
小老太太一聽,這還得了?
氣得她立馬叮囑大兒媳去把老五喊過來,她倒要看看,好好的醫生不去救死扶傷,居然要仗着行醫的本事害人!
片刻後,老人家從鄭長榮口中得知了更多蔡兵為非作歹的行徑。
氣得她拍案而起:“這個混賬東西!我今天就去會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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