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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時延帶着人回到獵宮,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安置他,他的身邊沒有女眷,自然也就沒有收拾相應的行宮,這會兒只能把人放在他的寝宮裏。
行中為他換好衣裳,又催促說禮部的人已經等着了,他只好看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玉州:“好生看着他,安排一下。”
行中自是了然,看這位公子都走不了路的樣子,就知道他昨夜已經被陛下寵幸過了,自然也要有那一份應有的待遇,于是他吩咐了下面的人讓他們去收拾一間偏殿,這裏畢竟是陛下的寝宮,他住在這裏到底還是不太合适。
跟來的人手腳都很快,沒一會兒就收拾好了一間偏殿,行中又讓人準備了熱水和吃食,他才走向玉州。
玉州的身上還裹着時延的大氅,這會兒腦袋四處轉,看着周圍的陳設,沒有時延在,他有些緊張,背微微地弓起,是一種天生的防禦姿态。
行中看着縮成一團的玉州,努力軟和了一下自己臉上的笑:“奴才帶您去偏殿休息吧?”
玉州搖頭,抓住時延留給他的大氅,有些防備地看着行中。
行中無奈,只當他是不太習慣有人在側,于是便說:“您餓了嗎?要吃些東西嗎?”
這些話玉州還是能聽懂的,他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平日裏這個時候他已經在伸出根莖去夠地下的養分了,現在化形了,應該也是需要養分的吧。
行中見他點頭,伸手去扶他,玉州就着行中的手,站起了身子,嘗試性地學着他們的樣子挪動了一下腿,發現自己沒有倒下,他側過頭去看行中,眼睛亮亮地跟他分享:“我會走了……”
行中沒說話,只是扶着他,他們走得很慢,但還是出了寝殿,守在外面的人這會兒頭都低着,沒有一個敢直視玉州,花了一盞茶的功夫,他們終于走到了偏殿裏,玉州第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擺的一桌子的菜,他看向行中:“我吃?”
行中點頭:“您是要先沐浴還是先用膳?”
玉州想了想,看到了放在一邊的浴桶,他想作為一株人參,他現在更需要的還是水分,于是他指了指浴桶,行中扶着他到了浴桶邊:“需要奴才伺候您沐浴嗎?”
他搖頭。
行中見他現在能站得起來,行動也沒有什麽不便,于是退到了殿外。
玉州顫顫巍巍地踩着凳子,脫掉身上的大氅和衣裳,動作生澀地跨進了浴桶裏,他長嘆了一口氣,真舒服啊,在土地裏的時候,為了一點點水分要努力地伸根去夠,這會兒能泡在水裏簡直就是做人參以來最舒服的事情啦。
他一雙手臂挂在浴桶上,頭枕在上面,熱氣蒸騰,蒸得他都有些不清醒了,他今天還是第一天做人,腦子裏很興奮,這會兒被熱水一泡,有些昏昏沉沉地,靠着浴桶邊緣睡着了。
時延跟禮部确認完儀程以後,又在另一間偏殿換好衣裳之後才回了寝宮。
寝宮裏靜悄悄的,行中等在寝宮門口,時延問:“人呢?”
“在西偏殿沐浴。”行中說,“公子不願讓人伺候。”
時延點了點頭,轉身往偏殿走去,行中跟在他的身後,走在時延的另一側的,是起居郎,今早陛下帶了個美人回獵宮的事情,已經在獵宮上下都傳遍了,不論是什麽情況,這件事起居郎都要記錄一遍的。
這位起居郎一向很會看時延的臉色,所以這會兒他并沒有跟着時延進內殿,而是靠自己的想象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繪聲繪色,仿佛親臨其境。
時延進了偏殿,裏面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他轉過頭,看到了在浴桶裏睡着了的玉州。
浴桶裏的水已經沒什麽熱氣,玉州卻睡得盡興,直到感覺到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才悠悠轉醒,看到是時延,玉州的臉上綻開的笑容,這是他的恩人。
時延伸手在浴桶邊碰了碰,敲了敲浴桶的邊緣:“起來。”
玉州自然是聽他的話,沒有任何防備地從浴桶裏站起身,伸手拿了放在一邊的布巾胡亂地披在身上,随後才用自己新學的步伐走到了時延的身邊,他休息得很好,也因為在水裏泡了足夠的時間,他整個人都生機勃勃的,玉州想,如果這個時候能曬曬太陽,就更好了。
他的發尾被水沾濕,這會貼在布巾上,時延側頭看他,他的發絲并不是純黑色,而是泛着一點茶色的光澤,時延想起今早看到他的眼睛,也是茶色。
這會兒玉州湊在他的身邊,時延又聞到了他身上更加濃重的香味,是藥香,但不是苦澀的藥味。
玉州仰起頭,笑眯眯地看他:“恩人。”
此時玉州用布巾擦幹了身上的水,又從一邊的架子上拿起了一件衣裳稀裏糊塗地裹在了身上,時延只是看着,沒有幫忙的意思。
看他做完這些,時延就勢在桌邊坐下,玉州也湊過去,在他旁邊坐好,看着滿滿一桌的菜肴,吞了口口水,他的任何一個小動作都沒逃過時延的眼睛:“你從哪裏來?叫什麽名字?”
玉州深吸了一口氣,聞見了空氣種的飯菜香,他心思不在回答時延問題上,只聽見了他第一個問題:“山裏。”
“來做什麽?”
玉州轉過頭,看着他:“我說我來報恩。”
時延皺了皺眉頭,他說的話真真假假,實則一句也不可信,怎麽可能會有人就這麽剛好地出現在霧鳴山,又那麽巧地被他遇到?
他還想說什麽,玉州伸出食指點了點桌面:“我能吃嗎?”
從前他都吃土的,唯一見過的,就是小狐貍精從山下帶回來的燒雞,他聞過味兒,很香很香,他想那應該就是人間最好吃的東西了,現在當了人了,當然想要嘗一嘗人間的吃食了。
玉州看了一圈桌上的菜,并沒有燒雞,他舔了舔唇:“恩人,我想吃燒雞。”
話說得多了,說話也就不是難事了。
他欠的恩多了,也不差這一件了。
時延……
玉州閃着他的大眼睛,一臉期盼地看着他。
時延出聲:“行中。”
一直守在殿外的行中推門進來,随後又緩步出去,沒一會兒桌上就出現了一只香噴噴的烤雞。
玉州剛伸出手,燒雞盤子就離他遠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時延。
“名字,來獵宮有什麽目的?”
“玉州,名字。”
玉州這個名字,還是老榕樹給他取的,雖然平時,老榕樹跟大石頭根本就不會喊他玉州,都是叫他小人參。老榕樹說,玉州二字,玉乃美譽,州為四方,希望玉州将來能夠疏闊豁達,志在四方。
時延這才松開手,玉州抓起烤雞,絲毫不顧形象,捧着比他臉還大的烤雞,就是一頓啃。
時延移開了眼睛。
玉州啃完一只烤雞沒花費多少時間,又用自己的手抓了桌上的菜,沒一會兒桌菜就被他霍霍光了,他吃完之後,才終于覺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時延的眉頭越皺越緊:“派你來的人沒給你吃東西嗎?”
玉州點了點頭:“我從前只吃土的。”
雖然時延身在高位,卻也聽說過民間疾苦,傳聞在鬧饑荒的地方,是有一種土,用熱水沖泡之後,也能飽腹,只是玉州的樣子,卻怎麽也不像來自饑荒地的災民,況且,從他登基之後,各省報上來的奏折,并沒有說哪裏是有饑荒的,是欺瞞?還是漏報?
看他嘴邊泛着油光,一雙爪子也全是油,時延坐得離他遠了一點:“行中。”
行中叫人來撤了席面,又讓丫鬟給玉州洗漱完,為他束了發,好好地穿上了衣裳,才魚貫而出。
收拾出來的玉州比他邋邋遢遢的樣子好看得太多,一雙小鹿眼滴溜溜地亂轉,他吃得好睡得好,面頰白裏透紅,看起來倒是顯得年紀不太大的樣子。
玉州吃飽喝足,該想着報恩的事情了,他挪動了凳子,往時延的身邊湊了湊:“你有什麽想要的嗎?我可以幫你。”
時延看着他:“你連一只燒雞都吃不起,能幫我什麽?”
玉州有些不滿意地挺直了腰板,雖然他剛做人不久,但怎麽說他也是霧鳴山上一只好幾百快上千年的人參,怎麽着不比凡人厲害,怎麽能幫不了自己的恩人呢。
“只要你說出來,我就幫你辦到。”玉州叉起腰。
“你為什麽想要報恩?”時延沒有說想要什麽,而是又問起了玉州問題。
玉州在腦中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才說:“老榕樹說,有恩就要報,要了卻因果,才有飛升之道。”
“飛升之道?”
時延從不信鬼神之說,即使玉州平白無故出現在他的身邊,他也只認為是有心人故意為之,對玉州的說辭自然是一個字也不肯相信。
玉州鄭重地點頭,又重複了一遍:“只要你說,我都幫你辦到。”
時延看着他,漫不經心地說:“我也想飛升。”
玉州絞手指,捏衣裳,抓頭發,摸耳朵,張了張嘴,然後愁眉苦臉:“我自己都還沒飛升呢。”
他伸出手去捏時延的衣裳,龍飛鳳舞五爪金龍上的金線快被玉州給薅下來了:“你就不能換一個願望嗎?這個願望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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