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34章

玉州的手擡起又放下:“你知道了?”

文川點頭, 他知道那日他醒着的事一定是被榕樹他們知道的,但他們還是在自己的面前說出了那些話,他天生聰慧, 自然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他已經是半截身子都埋在土裏了, 符心不一樣, 他還有漫長的歲月,說不定将來還能修道成仙, 怎麽可以因為他一個注定要死的人,毀掉他的大好前程。

玉州看着他的樣子, 從前聞到過的死氣又重新出現在他的身上,而且比從前濃了很多, 玉州的眼睛裏藏不住淚水, 一滴滴地落在自己的手上。

時延進來之後,看到玉州在無聲地哭, 文川靠在靠枕上,一臉無奈。

玉州擡起頭, 看到時延,才走到他面前, 指着文川說:“他就快要死了……”

時延也是一愣,玉州這樣說的話, 也就是他也沒有辦法了。

“人壽數都是天定,到日子了自然也就該死了。”文川捂着嘴,随後将帕子藏進袖子裏,“我因你們, 又茍活這麽久, 已然知足了。”

他撐着坐起來,他的身體已經不能再下地去書房裏, 所以管家給他制了張能放在床上的桌子,上面擺了很多墨跡未幹的紙頁。

“臣得陛下青眼,官居高位,無以為報。”他現在說話都有些費勁,一雙手甚至拿不起自己面前的冊子,“這是臣的治世之道的感悟,陛下線閑暇之餘也可以看看。”

他指了指院子的另一邊:“微臣一向清廉,整個府裏多的也就是書了,日後,這些書就麻煩陛下,送去國子監,能為後世學子做些什麽,也算不辜負。”

“還有府裏的人,雖然我已經放了一部分身契,但總有些不願意離開的,到時候煩請行中公公,替微臣安排一下。”

他越說,玉州的心就越沉得厲害,玉州習慣性地去看時延,只見時延背在身後的手握成了拳。

“等會兒太醫來,好好診脈,會好的。”

事實上幾人都心知肚明。

太醫院院首很快就來了,背着藥箱小跑一般來到卧房裏,玉州低着頭,時延負手而立。

院首探上文川的脈搏,他的脈搏已如游絲,已經是病入膏肓,神仙難救了。

他面露難色:“回禀陛下,文相這病,已是藥石無用,再用藥,也只是加大他身體的痛苦,不如……”

不如讓他松快一點走吧。

玉州用手捂住眼睛,心口疼得厲害。

“還有幾日?”

院首嘆氣:“左不過,就是這幾天了。”

文川長舒了一口氣:“玉州,別哭喪着臉。”

此刻他們不是君臣,只是三五好友閑聊而已。

玉州沒太忍住,跑出了房間,随後文川吩咐管家去看着玉州,房間裏就剩下了時延和他兩人。

“陛下,咱們很長時間沒有聊聊了。”

時延在先前玉州坐的位置坐下:“日後還能有時間聊。”

“您什麽時候也學會自欺欺人了。”文川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笑得輕松,仿佛那個被剛剛定下死期的人不是他一樣。

“臣有幾句話想說。”

時延點了點頭。

“陛下想過日後嗎?”文川仰着頭,看着絲絲垂下的帳缦。

“何出此言?”

“陛下,你我皆是凡人,而他們,若那些志怪話本寫得無誤的話,他是能與天地同壽的,您想過以後您駕鶴之日,留下的人該怎麽辦?”

時延頓了頓:“玉州,玉州忘性大,總有一天他會忘記朕的。”

“是啊,他還什麽都不懂呢。”文川喘息一聲,“但還是,請陛下三思。”

話題太過沉重,時延也覺得心裏堵得慌,他嘆了口氣:“你還有想見的人嗎?漆麟,同僚,或者,符心?”

文川搖頭:“見了他們,反倒惹他們傷神,若陛下今日不來,臣也是不打算見您的,臣自幼便孑然一身,幸得陛下與漆麟兩位好友,算是人生幸事。最後的日子,讓臣安安靜靜,體體面面地走吧。”

他略過了符心,眼尾卻垂下,他的生活,前二十年都是一成不變,後來随着大軍戍邊,陪着時延登基,然後,遇到符心。

所有發生的事情就如同走馬觀花一般在他眼前閃過,随後他漸漸閉上了眼睛。時延的呼吸重了一些,立刻叫來了守在外面的院首。

院首急忙上前,卻發現文川只是睡着了。

“如今能睡着,對文相來說,已經是好事了。”院首回答說。

“你近日就住在相府吧,若有什麽變故,随時進宮來報。”

院首明白,文相的大限就是這兩日了,自然是要時刻守着。

時延走出死氣沉沉的房間,玉州坐在一旁的臺階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管家陪在他的身邊,也是哭。

天上高懸一輪明月,本應該是月圓人團圓的日子,這裏卻馬上就要演一出生離死別。

他走到玉州的面前,玉州已經哭得眼睛都腫了起來,臉上的淚一直沒幹,時延用指腹擦去他臉上的淚水,剛擦完,又是一串淚珠掉下來:“時延,我不想他死,可是我……”

玉州哭得撕心裂肺:“容叔他們說可以把我剁了炖湯給他喝了,把整棵人參都給他吃他就能好,可是,可是我不想,我還沒有做夠人……”

“我太自私了,太自私了。”

“玉州,這是人之常情,你不必有負擔,況且,文相要是知道你是這麽救他的,他肯定也不願意活的。”

玉州搖頭:“我不是個好人參,我不想給小棗我的心頭血,我不想把自己的本體給文川吃,我不是個好妖精,嗚嗚嗚。”

時延手穿過他的腋下,把他抱起來,像是抱小孩子那樣的姿勢:“玉州,冷靜一點。”

玉州抱住他的脖子,從相府門口一直哭回了宮裏。

“時延,我是不是要去把這件事告訴符心。”玉州本來哭累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他突然清醒。

“但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嗎?”時延的手指落在他有些腫脹的眼睛上,“天地之大,你怎麽找他。”

玉州拿開他的手,盤腿坐起來,閉上眼睛,從變回人形之後他記得符心的話,在學習之餘他也有修煉,他害怕再發生那次的事情,絲毫沒有還手之力,還被傷到現了原型,真是丢了妖精的臉。

他嘗試着去感應符心的靈氣,以為要找不到的時候,才發現符心的靈氣一點沒有遠離,他還在京城!

玉州睜開眼睛:“符心還在京城,但沒有靠近相府,我要去找他。”

時延看了一眼天色:“太晚了,明天再去,先睡覺。”

玉州根本睡不着,他睜着眼睛熬了一夜,起床的時候眼睛還是腫,還有些烏青。

時延早起的時候玉州也醒了,他跟時延說了今天要去找符心,讓他跟曾嬷嬷請假,他也不打算帶着小棗,自己一個人會方便一些。

小棗幫他換上了常服,又問他:“真的不需要我陪着你嗎?”

玉州點頭:“我今天有事,也跟時延說過了。”

小棗嗯了一聲,既然陛下都知道了,應該是會派暗衛貼身保護他的。

玉州出宮之後,順着他跟符心的感應,出了京城,走到了城郊,他感覺到了身後有人,玉州站在原地:“你們是時延派來保護我的嗎?”

沒有人回答他。

“那我現在要到目的地了,你們不要再跟着我了,就在這裏等我。”

他說完之後,一頭紮進了山裏。

“符心!”玉州大聲喊。

沒一會兒,一只狐貍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原本白色的毛因為沾了土,已經變成棕色,他口吐人言:“你來做什麽?”

“你怎麽沒跟他們走?”

“要你管?”符心很不耐煩,他回霧鳴山待了兩日之後,還是放心不下,又回了京城,但相府每個角落都像是有人守着,他竟然不能用原型進去,但要是變成人形的話,他就更進不去了,所以只能在相府周圍,又怕有人抓他,所以他平日裏基本都在這裏等着。

“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玉州的聲音裏又帶着些哭腔,“太醫說,文川要死了,就是這兩天了。”

符心的前爪動了動:“你說什麽?”

玉州說:“他什麽都知道了,他說他聽見了容叔他們說話,他們說了你要救他就是逆天而為,所以他才會趕你走……”

符心從狐貍變回人形,看着玉州:“容叔他們怎麽可能當着他的面說這些!”

玉州搖頭:“我不知道,可是他都要死了,你也不回去看看他嗎?”

就在玉州剛說完,跟在他身邊的影衛現了形,走到玉州的面前:“君後,剛剛收到消息,文相,文相已經不行了。”

玉州焦急地看着符心:“你跟我一起去吧,我能把你帶進相府。”

符心看着那幾個影衛:“你們去旁邊等着。”

玉州也跟着點頭。

符心不放心他們,又在兩個人之間設了結界。

“你要做什麽?”玉州覺得有些不妙。

“你還記得我幫你取心頭血的時候,你答應過我什麽。”

玉州點頭,但是現在為什麽要說這個。

“現在需要你幫我了。”符心從懷裏掏出一把刀,玉州看着這刀的材質,是霧鳴山的那頭狼王的最鋒利的那顆牙做成的。

“你把狼王殺了?”

符心搖頭:“不是,這是我跟他的交易。”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近來有沒有好好修煉。”

玉州點頭,但他不知道是不是達到了符心的要求。

符心把那把刀遞給玉州:“拿着這把刀,把我的妖丹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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