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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薛玉這個名字并不是她的,而是她的兄長。
而事到如今,她的真名為何早已是無所謂。
從她冒名頂替成為兄長進宮為奴的那日開始,薛玉這個名字就會伴随她直到她死的那一刻。
她就是薛玉,薛玉就是她。
至于她的兄長現居何處何地,又是以何名何身立足,甚至是否還存活在世,她都是一無所知的。
而她也不想知道。
在她十四歲那年,自诩當世英才不畏強權的兄長做了一首詩暗諷朝廷內亂,皇子争權,這自然是冒犯了皇族顏面被問罪,次日就要被抓去處刑。
幸虧前朝國師心存不忍,親自出口替他向先皇求情網開一面,因此兄長才得保一條性命。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也不知是誰向先皇開的口,竟是惡意滿滿的讓他進宮,讓他為奴為婢,終日侍奉他看不起的皇親貴族,一輩子也直不起那根高傲的脊梁骨,根根打斷都踩進泥濘之中,再拾不起半分的傲色。
不得不說,這樣的懲罰遠比殺了他,更加令人膽寒可怖。
所有人都在滿含惡意的等待着兄長後悔無望的結局,恰恰是好不容易才盼回兒子一條性命的父母,卻從中看到了一絲希望。
“咱們薛家就你兄長一根獨苗,若是他入了宮,這薛家就斷了香火,我們如何對得起薛家地下的列祖列宗啊!”當時母親緊緊拉着她的手,這樣哭聲哀泣道,“我們如何舍得看你的兄長這輩子就成了一個廢人?!”
“他是你的親兄長啊!”父親也在旁勸她,苦口婆心,一副慈父模樣,“你當真忍心看你的兄長這輩子就為奴為婢,終生擡不起頭來嗎?”
她被父母一左一右的包圍在中間,聽着他們左一句的不忍心,右一句的親兄長,都在苦苦的哀勸她要做個懂事的女兒,孝順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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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的兄長就站在庭院裏的大樹下,目光冷冷的看着她們這邊,至始至終沒有走進來為她說過一句話。
仿佛與她不過是個不值一提的陌生人。
“他是你們的兒子。”她忽然就笑了,語氣淡淡,“那我就不是你們的女兒了嗎?”
母親一愣。
“你不忍心看他要為奴為婢一輩子,終生擡不起頭來。”她又看向父親,“那你就能忍心看這個比他還要小兩歲的我,不僅要終生為奴為婢,還要遮遮掩掩的過日子,一旦暴露我便會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嗎?”
父親也是一愣。
最後,她看向門外的人,冷冷嗤笑一聲:“你們當然忍心,畢竟從小到大,你們一直都是忍心的。”
他不喜歡的東西,都是她拿着,他喜歡的東西,她一個也不能碰,只因為她是妹妹,她是女兒,她就該事事以兄長為先。
一直如此。
明明她早該習慣了,她也該習慣了,可笑她竟然還對他們保有一絲的期盼情意。
到了如今,她終是再無期盼。
“我可以頂替他入宮,但有個要求,”她從母親的手裏抽回手腕,一臉的平靜,更像死寂,“從今以後無論我是貴是卑,是死是活,都與你們別無關系,我不再是薛家的孩子,也不再是你們的女兒,更不是兄長的妹妹,我用‘薛玉’的名字從今日便與你們算作是割骨斷血,再無任何的瓜葛。”
只要能保得獨苗一命,以後能傳宗接代下去,父母當然爽快的答應了。
避免夜長夢多,也怕她事後反悔,父母當夜就帶着兄長喬裝出了帝都,而她一切準備好後,來日的清晨她就跟着負責帶走她的人進了皇宮‘受罰’。
父母敢讓她頂替兄長成為太監,其一便是她容貌與兄長有幾分相似,尚未長成的身形也看着與男兒無異,要裝成兄長蒙混過關不算難辦,其二便是他們已經用全部家底買通了宮裏負責行刑的老太監,在給她‘淨身’後不久就會出宮頤養天年,至死不會再透露出半點的痕跡。
當然,這只是他們使盡全身戲數後能做到的寥寥小事,至于後面她能不能保證自己的生死大問,這就看她自己的天數了。
他們都十分清楚,一個受罰的太監要在機關算盡的皇宮保下小命已經很難了,一個女扮男裝成為太監的豆蔻少女自然更是艱難萬分,活下去的幾率實在是太小了。
可她偏偏就能咬牙堅持着一一挺過,幾次都從死亡邊緣掙紮着爬了回來,之後甚至因為做事麻利,學識豐富又偶然得到了六皇子的賞識,便做了他身邊的磨墨太監。
之後,六皇子被先皇賜了封地後便帶着她遠去錦州,數年再回時她就已成為六皇子身後的心腹太監。
如今六皇子成了天子,她龍門一躍便是皇帝跟前的紅人,皇帝走前走後都是她在側侍奉,皇帝交付的私令都是她一一過手,可見皇帝對她的推心置腹,信任倍加。
她能成為皇宮裏說一不二的大監,能成為皇帝唯一的親近心腹,能在皇帝面前說上一字半句,能掌握很多人的生死大計,都足以代表着這些年她過的是如何艱難不易,讓人深深嘆息。
機關算盡太聰明,短短數年見一生,無疑是可悲啊。
而更可悲的,是她明明早已見慣了世間百态炎涼,看透了人心易折易變,還是在遇見了這個本不該遇見的人後偏偏又不可控制的動了心。
橋畔驚鴻一見誤終身啊。
當時,她剛辦完事打算悄聲回皇城,正乘船經過一處偏地,忽然天降桂花砸了她一身,頭上就響起了不小的驚呼聲。
她迎聲頂着滿頭滿發的桂花,仰頭望向了橋岸邊花樹下的人。
粗看是一個白衣書生,再一細看便是一位俏家小姐。
這人女扮男裝的功夫顯然不到家,唇脂塗得那般紅,眉黛勾的那般細,唇紅齒白的,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就是個容貌秀麗絕清的美貌女子,估計是因為家中規矩深嚴才偷偷的和婢女溜出來玩耍,還以為自己是裝的多高明。
在她這個裝男子數年不露一絲痕跡的真正高手面前,這人的手段着實是相形見绌。
雄兔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本該是令人好笑的一幕,卻在看見這人的第一眼,她竟就忍不住的心泛喜歡,還不假思索的抽下腰間的荷包細心裝滿了桂花遠遠抛回給她,只想博得她對自己多一分好感。
回眸瞧見那人捧着荷包癡癡呆呆望着她遠走的模樣,那一刻她心裏甚至冒出一個極其大膽的想法。
若是她故作強權‘娶’了此人為妻,不得已用太監之身來哄滿此人,只要能把這個女扮男裝的俏女兒一把拽到自己的身邊,讓她整個人成為自己的所有物,當一輩子不近身的‘太監’又有何不可呢?
心念至此,她忽地一下失笑。
一個女扮男裝的太監要娶一個女扮男裝的貴家小姐,她幾乎就是瘋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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