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花香

第2章花香

一整個下午衛丞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工作上，時間很快到了七點半。他忙完手頭的事發現外面辦公區的人都走光了才猛地想起嚴靜來，趕緊撥了內線讓她下班。

不一會嚴靜進來找他，要一起吃晚飯。衛丞看着她一身T恤仔褲運動鞋，長發用抓夾松松垮垮地盤在腦後，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在這公司上班兒是有多委屈啊？這麽一會兒還要換衣服。”

“捆得難受，你還不知道我？”嚴靜邊說邊伸出手整理辦公桌上的文件，“走吧走吧，填肚子去。”

衛丞站起身，取下西裝搭在小臂上跟嚴靜一起離開了辦公室。

穿過企劃部門的辦公區往電梯廳走，嚴靜一邊扒拉大衆點評一邊跟衛丞商量吃什麽，餘光掃過運營部門的辦公區時瞥見最裏面的辦公室裏出來一個人，一路小跑奔他們過來了。

“是找你麽？”嚴靜停下腳步問。

衛丞站住順着她的視線轉頭一看，趕緊低聲說：“挎着我。”

嚴靜愣了一秒，立刻伸出手挎到衛丞胳膊上。

宋哲放慢腳步走到他們對面，先朝嚴靜點了點頭又轉向衛丞，“有時間麽？想跟你聊幾句。”

“不好意思，”衛丞擡了擡嚴靜挎着的那條胳膊，“佳人有約。”

“就幾句話，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一秒鐘都不能耽誤。”衛丞微微一笑，用胳膊夾緊那只手轉身走了。

坐電梯到停車場，上車，一路上嚴靜都沒說話，等車開出停車場她終于憋不住了，側過身一臉八卦地問：“你們是不是以前就認識？”

“前男友。”

嚴靜猛地瞪圓眼睛，“什麽？什……什麽時候的男朋友？”

“上大學時談的。”

“那麽久了，他來咱公司幹嘛？”

“我也不知道。随便，愛幹嘛幹嘛，跟我沒關系。”

“你們分手分得不愉快？”

衛丞清清嗓子，“吃什麽？”

嚴靜知道他不想說了，再問也不可能撬開他的嘴，幹脆靠回椅背上不吱聲了。

吃完晚飯衛丞把嚴靜送回家，然後把車停在路邊熄了火。

九月中旬悶熱的天氣已經退場，衛丞降下車窗，夜晚涼爽的空氣夾雜着月季花的清香迅速竄進了鼻腔。

跟那天一樣的花香。

二十歲那年的九月宋哲出國，到今天整整八年了。衛丞以為除了經常出現在夢裏那幾幅畫面之外，關于他的一切自己早就忘光了，可只一面、一聲呼喚，所有的記憶都回來了。

原來他什麽都沒忘，連宋哲在第一批少先隊員的入隊儀式上喜極而泣的情景他都記得。

記憶太可怕了。不想記得的事一件也忘不掉，就算埋進腦海深處，也會在火種點燃引信之後奮力炸開，漫天飛舞，七零八落。

衛丞點上煙深吸一口，又吐出。濃濃的煙霧飄散在空氣中，還是遮不住隐隐的花香。

最後一次見面那天也是這樣的夜晚，這樣的香氣，這樣一條路燈昏暗的街。

暑假裏分手說過了，祝福也說過了，梗在衛丞心裏的怨和宋哲心裏的歉疚都說過了，最後這一面誰都不想再說那些，兩個人只是沿着路邊漫無目的地走，走了很久，直到路的盡頭被一個工地的欄板堵住，再也走不下去了。

衛丞還記得兩個人站在欄板下，宋哲眼眶通紅，哽咽着說“我永遠愛你”，而自己心裏充斥着埋怨、懊惱、不舍，卻只是咬緊嘴唇，不肯開口說半個字。

他說不出愛，也說不出恨。

面對那個看着他受委屈不肯挺身而出的人，他不想再愛；尚未經歷那些磨砺，他不知道将來有一天自己會那麽恨。

大半人生都纏在一起的那個人，愛到死去活來不惜為之撞碎道德牢籠的那個人，竟然會讓他那麽恨。

宋哲的父親一張嘴颠倒黑白，把責任都推到衛丞身上。宋哲不肯為他說話，衛丞百口莫辯，甚至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自那之後他就成了一根沒人要的野草，一個人在學校裏熬過大三大四兩年，看盡了人情冷暖、世态炎涼。

人們都自以為伸張正義，對他的态度充滿惡意。在宿舍和教室裏會有人故意弄壞他的東西，在食堂會有人故意撞灑他的飯菜，走在路上會收到無緣無故的白眼甚至謾罵，連最後的避風港也沒給他半分溫暖。

父母幾乎跟他斷絕了關系，除了每個月給他的銀行卡上打一筆生活費之外再無交集，連寒暑假他都只能住在宿舍裏一個人清冷度日。

委屈無人傾訴，對宋哲的怨恨無處排解，還要頂着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衛丞終日郁郁寡歡，最後落了個偏頭疼的毛病。

如今畢業六年了，病還在身上，東窗事發時的畫面還在夢裏，恨意卻不像當年那麽厚重了。衛丞想開了，恨他不能讓自己好過，只有忘了他才能讓自己過得舒服一點，他也确實努力去做了，然而再次面對那個人他仍然無法一笑泯恩仇，無法把他當成老朋友一樣敘舊——面對幾乎毀掉他人生的那個人，他做不到。

然而他又是怎麽做到的？怎麽能裝得若無其事？怎麽能恬不知恥地刻意接近，還說出“想你”那種話？遺傳了他爸的不要臉嗎？

衛丞突然感到憤恨難當，扔掉煙頭拿起手機，再一次把那個電話號碼拉黑了。

放下手機，衛丞下車伸了伸腿，又靠在車門上點了根煙。

不遠處的街邊有幾個攤販在大聲叫賣，準備回小區的人們偶爾駐足，低頭讨價還價。

街燈的光亮灑在路人身上，溫暖惬意。衛丞扭頭看着，想從那些場景裏攫取一些市井生活的安穩，不想恍恍惚惚的視線裏出現了一個身影，帶着陌生的熟悉感。

是二十歲的他還是二十八歲的他？

衛丞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趕緊用力擠了擠眼睛。

那個身影帶着一臉微笑漸漸靠近，好像覺得自己的出現是一個驚喜，卻讓衛丞控制不住地皺起了眉頭。

“你跟蹤我？”

“算是吧。”

衛丞把煙扔到地上用腳狠狠碾滅，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室。

“衛丞！”宋哲沖過去雙手按住窗框，“別走，給我一分鐘。”

“一秒鐘都沒有！”

衛丞說完發動了車子，剛挂上擋就看見宋哲繞到車頭，按住發動機艙蓋大聲說：“求你給我一分鐘！”

“起開！我三者才一百萬，怕是不夠賠你的命！”

宋哲不說話，一動不動地跟他對視。

衛丞看了一眼後視鏡，确定後面沒人就挂上倒擋一腳踩住油門。

車子迅速後退，十幾米後衛丞趁宋哲沒追上來換到前進擋，打滿方向盤擦着他的身體掉頭駛離了。

風馳電掣一般開上高架橋，衛丞的心還怦怦跳着。窗外的路燈疾馳而過，晃得他眼睛疼。

那麽多年過去了，國也出了婚也結了，他還想幹什麽？命都不要了至于的嗎？簡直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