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三七
第34章三七
大雪過後是連續一周的大風,最高氣溫一下子降到了零度以下。堆在綠化帶邊的積雪被凍成滿是孔洞的冰坨,變得透明,又逐漸變成黑色,像被風蝕過的殘垣斷壁。
這幾天衛丞上班都沒開車,精神狀态不好,怕出事。
衛琳琳的去世給他帶來的不光是心理上的折磨,更是生理上的摧殘——夜夜失眠,頻繁頭疼,渾身上下一點精氣神都沒有。
公司裏的人每天都津津樂道地八卦他跟老板的事,他的狀态突然變得那麽差又給他們提供了不少談資。輿論峰回路轉,從“衛丞被甩”和“衛丞甩金主”兩種猜測勢均力敵,變成“老板玩膩了”獨占鳌頭。
衛丞選擇不聽、不看,可嚴靜咽不下這口氣,在茶水間跟人大吵了一架。
她不知道他失魂落魄的原因,衛丞也沒告訴她。現在這種處境下他也不想再說什麽了,只對她說自己要走了,不要再為了他得罪人,除此之外就只剩道謝了。
衛丞經歷過那些人情冷暖,明白他人的善意多麽難得,所以只要別人對他有半分好他都會心存感激。對嚴靜是,對黃永達也是,對那個給他最多關愛的人,更是。
何冉冬總惦記着衛丞,總在他最艱難的時刻陪在身邊,就算他沒有要求他也會把他的事裝在心裏。
三七那天是個周四,衛丞請了一天假。何冉冬不請自來,陪着他一起去的。
時節不在清明附近,沒什麽人去墓園掃墓,邊角裏躲過了大風的積雪沒被鞋底摧殘過,好像聖潔的守護者一樣守衛着這片肅穆蕭瑟。零星的小雪粒被風吹到路上,吹到腳下,踩上去有細微的聲響。
衛丞手插在羽絨服口袋裏緊緊攥着布料,緩慢地往前走着。何冉冬抱着一束花在他身後一米左右跟着,眼神落在他的外套下擺,不敢擡頭看他的背。
心裏太疼了,他怕看着他的背影自己會忍不住上前拽着他離開這裏,不讓他繼續往墓地深處走。可是他想去看看她,誰也阻止不了他自虐一樣的行為。
快走到盡頭了,衛丞的腳步更加緩慢。他掏出手機對着信息裏的數字仔細核對每排通道的編號,一直到他找到那個位置才停下腳步深深吸了一口氣。
兩秒之後口鼻呼出一股熱氣,瞬間凝結成白霧朝着通道裏飄散,仿佛一種指引。衛丞又停頓了幾秒,再次邁開腳步。
通道裏有兩個男人,正垂着頭默默地看着一塊墓碑。衛丞并沒有留意,專心看着一塊塊墓碑上的字尋找那個名字。
腳步越來越慢,距離越來越近,衛丞突然發現那兩個人面前的墓碑旁放着一束白色的百合花,碑上的名字正是他要找的那個,不由得停下來打量了一下他們。
兩個男人一高一矮,高的那個長相不錯,眼睛周圍青黑色一圈,矮的那個很瘦,一臉菜色,眼下挂着兩個腫眼泡,兩個人都是一副沒睡好的樣子。
矮一點那個人似乎注意到了衛丞的目光,扭頭看了他一眼,又往前挪了一步讓開過道想讓他們過去。
衛丞沒動,眼睛看向墓碑。
那人愣了一下,跟着拽了拽那個高個子的袖子,輕聲說:“走吧。”
高個子扭過頭,看見衛丞也愣了一下,緊接着垂下頭先一步擦過衛丞身邊。矮個子跟在他身後,也微微垂下頭,眼神落在高個子背後。
衛丞和何冉冬紛紛回頭看着那兩個人的背影,直到他們拐個彎進入主通道快步離開才對視一眼。
是同類的味道。
太奇怪了,衛琳琳那麽讨厭同性戀,怎麽會有男同朋友?
衛丞想不通。他皺皺眉又看向遠處,那兩個人的身影已經成了兩抹模糊的黑色線條。
何冉冬彎下腰把花束放在墓碑的另一邊,然後直起身看了看一左一右兩束白色百合,也不禁皺起了眉。
“她喜歡百合是麽?”
“對,從小就喜歡。”
“那兩個人……”
“不知道,很奇怪。”
衛丞回過身面向墓碑,仔細看了看上面刻的字。名字上方是“愛女”,下方是“之墓”,邊上的小字有生卒年月,立碑人的名字和身份。
不用想也知道,立碑人只有父母兩個人,不可能有他的位置。衛丞勾起嘴角苦笑,“不知道等我父母走了,我有沒有資格為他們立碑。”
“別亂想,家裏早晚會接受的。”
“但願吧。”
衛丞說完蹲下輕輕摸了摸碑上的名字,然後用手把邊角處沒有被風吹散的雪清理幹淨,把花放在碑底擺正,最後搓了搓凍僵的手指。
何冉冬緊盯着他的後背,怕他控制不住情緒,怕他崩潰,可他沒有。好像淚都在那一夜流盡了,情緒也散光了,他只是認真做着他要做的事,像對待一件工作那樣認真、專注。
“爸爸媽媽都很愛你,你知道的,就算你永遠不原諒我,也請放過你自己。”衛丞伸出手指再次撫摸那個名字,一邊喃喃地說,“願你在天國獲得寧靜。還有……哥哥永遠愛你……”
那只通紅的手移到墓碑邊緣握住雕花,越來越緊,關節慘白。片刻之後手指松開了,衛丞深吸一口氣,吐出一串白霧。
風突然間停了,周圍沒有一絲聲響,連空氣都靜谧得可怕。
白霧向上升騰,奮力沖向半空。
衛丞緩緩站起身,擡頭看向空中,很快又收回視線,轉頭對何冉冬說:“走吧。”
又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所有情緒都藏在那張臉後面,連一丁點該有的悲傷都沒有。
何冉冬看着他垂下眼朝來路走去,無奈地嘆了口氣。
怕他崩潰,又怕他藏起情緒,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他怎麽樣,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光陪着他夠麽?能幫到他麽?何冉冬問自己。那一刻他突然發現自己有點心急了。
連表白後等待結果的時候都沒心急過,可現在他着急了。他太希望快點幫衛丞度過這段日子,幫他解開心結,好像慢了就沒機會了似的。
那種感覺來得莫名其妙,難以言表。
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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