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小院兒裏,顧初寧身上着一件短白羅衫,下邊是一條元青半白長裙子,頭上只略略有些釵環,正倚在貴妃榻上由着珊瑚上藥。

距離上次受傷過了半月有餘了,傷口已然愈合的差不多了,此時只覺得脖頸間清涼的很,并無多少疼意。

珊瑚上完藥以後小心翼翼的包紮傷口,她很是開心:“姑娘,您這傷口看着好的差不多了,看樣子不會留疤。”

還沒等顧初寧說話,宋芷就湊過來接着道:“讓我仔細瞧瞧,”她說着看了好幾眼,然後點頭道:“不錯,不錯,看來這大夫的醫術很好,我原以為你這傷口會留疤呢,”她還記得那時候可怖的傷口。

顧初寧點了點頭:“待來日要好生感謝那大夫一番。”

這邊萬嬷嬷端過來一個托盤,白瓷碗裏是熬的香濃的雞湯:“姑娘,到時辰喝雞湯了。”

顧初寧無奈的接過來,然後閉着鼻子一口氣喝了下去,這雞湯她已經喝了足足半個月了,還是紀氏說她失血頗多,要好生補養。

宋芷見了在一旁樂的不行,早先她擔心的不得了,這回顧初寧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她自然就開懷了許多:“先前我一直想問你,但瞧着你精神不濟,總也不好意思打攪你,我實在是好奇,那日到底發生了何事,你是如何逃出來的,”她一雙眼睛眨啊眨的,滿是好奇的神情。

實在是這事雖然阖府皆知,但其實沒幾個人知道內裏實情,只道是在林子裏頭遇上了匪人。

顧初寧換了個姿勢:“不過是撿風筝遇上了那匪人,他為了逃走才劫持我的。”

宋芷接着道:“都說是表哥救了你,他還會武功不成?我只知道他得皇上的看重,卻總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麽,說不定整日裏都是在胡亂忙呢。”

顧初寧沒有說話,一提起這事她就很是寒心,只能随意扯了謊道:“當時情況太危急了,我哪裏注意的到。”

宋芷失望的嘆了口氣,若是她在那等情況只怕也要吓傻了,肯定比顧初寧還不如,想到這裏她越發喜歡顧初寧了,果然與衆不同。

宋芷又陪顧初寧說了會兒話,然後才回去。

待宋芷走了以後,顧初寧斜在榻上休息,自從她受傷以來,可謂是整個濟寧侯府的人都驚動了,來探望她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反倒不能好好歇息。

不過她這一病,卻結結實實的有些好處,原本她初來乍到,在濟寧侯府裏怎麽說也是寄居,多少有些不方便,而這次受傷,連宋老夫人都以為是虧待了她,是侯府沒有照顧好她,竟叫來的表姑娘受了傷,反而越發看重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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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是福禍相依,顧初寧想。

紀氏來的時候就看見顧初寧斜倚在貴妃榻上,眉目楚楚,身量纖瘦,竟比之前還瘦了許多,她是止不住的心疼:“妧妧,”然後摸了摸顧初寧的臉。

顧初寧立馬起了身:“姨母,你怎麽來了,妧妧現下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您這些日子一直忙裏忙外,合該好好歇息了,切莫再為妧妧傷神。”

紀氏就笑道:“你這孩子,委實太懂事了些,你是我嫡嫡親的侄女,我還能不疼你,你放心,姨母精神着呢。”

顧初寧笑彎了眼睛:“多謝姨母疼愛我,”重活一世,能遇上這般好的親人實在是她之幸。

紀氏幫着顧初寧把她的額發捋到耳朵後面:“你且放心,瑾哥兒和裕哥兒一起讀書,都乖得很,”她頓了頓又道:“原以為你來了侯府以後便能順遂,沒成想還是遇上了這般傷害,姨母實在是後怕的很。”

顧初寧卻搖了搖頭:“姨母,古語常言,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妧妧以後一定會順遂的。”

紀氏“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你這丫頭,”她忽又嚴肅了面容:“妧妧,姨母是這般打算的,不論如何,咱們還是要去寺廟祈福上香,你娘去的早,我總想着替她立一個往生牌位,再過倆天,咱們收拾收拾去佛寺吧。”

顧初寧自然是同意的:“姨母這主意甚好,正好帶着瑾哥兒去。”

紀氏點了點頭,她說完就回去收拾要去佛寺的物事兒。

宋芷一向與顧初寧親近,自然知道了顧初寧要跟着紀氏去禮佛的消息,她又慣是個待不住的,立時就和紀氏說也要跟着同去。

宋芷可是三房嫡女,紀氏一個姨娘哪裏有不答應的道理,因此應了,只不過沒成想,這消息又被其餘幾房姑娘知道了,最後連宋老夫人都知曉了。

宋老夫人一向信佛,正好也有些日子沒去禮佛了,最後,宋老夫人決定,阖府都去禮佛,只留了二夫人掌家。

這一日大清早,濟寧侯府一行人就乘了馬車往寒山寺去,浩浩蕩蕩的。

寒山寺是京城聞名的廟宇,聽聞很是靈驗,來禮佛的大多是達官顯貴人家,只不過距離京中路途有些遙遠,要走上大半日的時辰才到,故而大多數人都會在此住上一段時日。

折騰了大半日才到寒山寺,顧初寧下馬車的時候看着寒山寺發呆,她前世幾乎寸步不出宅門,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寒山寺。

寒山寺落于一座高山上,許是起了霧,巍峨廟宇猶如籠罩在仙山裏一般,漫漫長路,仿佛看不到盡頭。

山上早已鋪了青石板,顧初寧一行人踏着石階往上而去。

待到寺門口時,早就有一個穿着褐色袈裟的知客僧等候,他雙手合十:“宋老夫人,請往裏走。”

一行人由着知客僧領路,四周的人很少,大都都是去做功課了,偶爾會見到些灑掃的小和尚,寺內景色極好,顧初寧只聽得佛音陣陣,她心下的敬重又深了幾分。

一路穿花拂柳,終是到了後院的一小排禪房,知客僧引完路便回去了,餘下的皆是小沙彌。

原來宋老夫人常年來此禮佛,而每次的香油錢都給的足足的,寒山寺的僧人就特意給濟寧侯府留了禪房以便休息。

也折騰了大半晌了,宋老夫人畢竟年紀大了,自然就有些受不住,餘下的人都各自擇了禪房去休息。

顧初寧也同顧瑾一起去了禪房休息,這禪房布置的極清幽,開門便是遠山,處處皆是鳥鳴,猶如在幻境一般。

顧初寧和顧瑾用完齋飯以後就去見了紀氏,紀氏那邊早已經準備妥當了,春桃先來一步,知會了廟裏的知客師傅,紀彤的牌位早已經準備好了。

紀氏領着顧初寧和顧瑾往前院的一座小佛堂處走,紀氏到底只是個姨娘,并無多少身家,因而這小佛堂面積很小。

到小佛堂的時候天頭正好将晚未晚,光線暗淡的很,小佛堂裏面擺了一張香案,上面原有兩座牌位,乃是紀氏的生身父母,再加上紀彤,如今就有三座牌位了。

顧初寧取來香燭,她從中抽出了三支香,香燃着了以後香霧袅袅,她将三支香插在香爐裏,然後跪在蒲團上,背脊挺直,繼而叩首。

顧初寧望着紀彤的牌位,眼中似有燈火寥落,如果說剛剛重生時她還有迷惘,有對過往的不舍,而今卻幾乎都消散了。

她本就是喪母長女,爹爹不愛,姐妹不親,唯獨由一個祖母撫養長大,可祖母早已亡逝,至于寧國公府……顧初寧閉了閉眼,她唯一的牽挂陸遠,也早已經長大,有了自己的生活,往事皆已如雲煙般散去,她也該放下了。

紀氏也跪在一側的蒲團上,她擡眼望着香案上的三座牌位,分別是她的父母和妹妹,她心底忽然湧上來一陣哀戚,人生一世,當真如浮萍。

紀氏耳邊忽然傳來一陣誦讀佛經的聲音,乃是顧初寧與顧瑾,她側過頭望,只見兩個孩子面目沉靜,手中佛珠微動,一派誠心的模樣。

紀氏欣慰的點了點頭,她一定會盡力撫養這兩個孩子長大。

待誦完佛經時,天色已經晚了,好在寺廟中廟宇衆多,殿前皆點着兩盞燈,在這群山懷抱中顯得霧蒙蒙的美。

珊瑚提着燈籠:“姨娘,姑娘,那咱們這便回去吧,等明日老夫人還要去做功課呢,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紀氏點點頭,那邊春桃也提了燈照亮,一行人往禪房處走。

已經走了大半路程,顧初寧才想起她竟忘了個東西在小佛堂,她不好意思道:“姨母,妧妧方才在小佛堂落了東西,您和瑾哥兒先回去吧,我去去就回。”

紀氏看了看天色,擰眉道:“天都這麽晚了,不如明天再回來取吧,你放心,這裏乃是佛寺,師傅們一心向佛,自然不會有偷盜之事。”

顧初寧還是有些不放心,她實在太過粗心了:“姨母,那是母親留給妧妧的……妧妧還是回去吧,就讓珊瑚去送顧瑾,春桃送您,妧妧一人回去便可,”她頓了頓又道:“就像您說的,這裏是佛寺,不會有差錯的,”顧瑾雖小,但到底是男客,不與女眷在同一處歇息。

紀氏一見顧初寧的神情就明白了,想來這是她那苦命的妹子留下的念想,也怨不得妧妧這般着急,因此道:“那你快些回來就好。”

顧初寧提燈往回走,路上時不時地遇上幾個僧人,她側身避過。

顧初寧有些無奈,她落下的東西是原主母親留下的那枚玉佩,雕成一尾魚的羊脂玉,她一直都貼身帶着,方才是将那玉佩置于案幾之上,以表懷念之意,沒想到走的時候竟直接将那玉佩給落下了。

顧初寧實在懊惱,這東西乃是唯一的念想,可萬萬不能丢啊。

寒山寺廟宇衆多,分布了半座山,廟宇之間又相隔很遠,處處都是蜿蜒曲折的回廊,而這邊又沒有主殿,餘下的小佛堂瞧着都差不多,顧初寧走着走着就發現自己尋不到那座小佛堂了。

她這是迷路了,顧初寧站在原地,她四處望去,只覺得都差不多,宛如重巒疊嶂的迷宮,處處望去都是朱紅色的廊柱。

顧初寧提着燈往前走,她想着說不準前頭就能遇上小沙彌,然後給她指路,可是她越走越遠,連半個人影也無。

顧初寧有些不知所措,這裏的廟宇已經少了許多,燈火也更寥落了,稀稀疏疏幾座小佛堂。

她進了重山前的一座小佛堂,這座小佛堂的屋檐下點了兩盞大紅燈籠,很是明亮,顧初寧想這裏興許會有人,于是走了進去。

這座佛堂看着卻闊氣的很,正中央擺了一整條的紫檀木案幾,上面整齊地擺放着水果鮮花,後面則是一個黑漆的牌位,兩側則是燃着長明燈,燈柱很穩,點亮了這一方小佛堂。

案幾的中間放了一個貔貅香爐,上面燃着三支香,香霧缭繞,堪堪遮住了牌位上的字,忽然一陣徐風拂過,香霧被撩開,露出了牌位上的字。

那黑漆牌位幹幹淨淨,上面只書了二字--徐槿,再無其他。

顧初寧一下子就握緊了手中的玉勾雲紋宮燈,這牌位上的名字……怎的和她前世一模一樣。

顧初寧想要提起手中的燈看個仔細,耳邊忽然傳來一道聲音:“佛祖座前長明燈,一燈能驅千年暗。”

顧初寧回頭,只見屋檐燈籠下陸遠負手而立,半明半暗的燭火映在他的臉上,道不盡的風流蘊藉。

聲音是那樣的無悲無喜。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份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讀者“默念”,灌溉營養液+102018-08-29 22:03:08

讀者“”,灌溉營養液+12018-08-29 21:2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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