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1)
弦絲雕花的架子床上, 顧初寧蓋着杏子紅綢面的錦被, 正在熟睡着,只不過眉頭卻蹙了起來,像是夢到了什麽似的。
窗扇裏透進來些風, 月色的帳幔輕拂,顧初寧卻無知無覺。
顧初寧知道自己在做夢,可是這個夢怎麽都醒不過來, 她索性就認真地看着這夢會如何發展。
顧初寧覺得身子有些輕, 她好像飄了起來,最後飄進了一個像是祠堂的地方。
這屋子瞧着陰森的很,一點陽光都透不進來, 到處都是上了年頭的案幾,上面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些什麽東西, 顧初寧有些害怕了,怎的這夢如此可怖。
她像是被拘在了這個屋子裏, 怎麽也出不去, 顧初寧嘗試着開門, 可那門就像是被鐵汁澆築了一樣,紋絲不動,她甚至覺得有些累了, 這夢裏怎的竟還有知覺?她越發狐疑了。
顧初寧有些累了,可這屋裏一個坐具也無, 她只能靠坐在案幾前頭, 身子直接挨了地面, 這夢委實逼真了些,她抱緊了身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等得幾乎有些睡着了,可這夢竟然還沒醒,顧初寧這回是真的害怕了,她不敢擡頭去望這處處古怪陰森的屋子,她想快些醒來。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腳步聲,顧初寧莫名有些害怕,可這屋子裏一點可以遮擋的東西也沒有,她只能繼續坐在那裏。
“吱呀”一聲,菱格槅扇被輕輕推開,昏暗的屋子頓時灑滿了陽光,顧初寧的眼睛下意識就閉了起來。
槅扇很快就被合上了,屋子裏又恢複了幽暗,顧初寧這才睜開眼睛,對面那人穿着一身玄色暗紋的鬥篷,處處皆極尊貴,再往上看,是一張極俊秀的臉,是陸遠。
顧初寧忽然就不害怕了,她想要站起來同他說話,可一點動作和聲音都發不出來,她只能靜靜地坐在那裏看着陸遠,她心下更加震驚了,這到底是什麽夢,難不成這根本不是夢?
顧初寧看着陸遠,她覺得他好像有些奇怪,一點也不似往常……
陸遠原本極挺直的脊背微微彎下來,玄色鬥篷的衣角微微拂了地,發出一種極舒緩的聲音,他眉宇郁郁,張口緩緩說道:“地下冷,你下去陪她吧……”
雖然他語氣和緩,像是往日裏閑話一般,可這言語間卻帶着滔天的恨意和冷徹。
顧初寧的心沒來由的抽了一下,陸遠怎會如此與她說話,這不可能,她上前就拉他的手,可卻像是捉住了空氣一般,直接穿了過去,她這是能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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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初寧起身,她才反應過來陸遠方才根本不是在與她說話,而是在與另一個人說話,那人定然就在她身後,顧初寧覺得她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回頭去看,卻只見一片幽暗,什麽都看不見。
奇怪,她怎的看不到,還沒等她想明白,這夢就又換了個場景。
方才那陰森而久不見陽光的祠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靜的雪谷。
大雪漫天的下,紛紛揚揚,這一整片地都是厚實的雪,遠山上也都皚皚一片,這是一個寒冬。
顧初寧身處其間,她還穿着睡夢時的單薄寝衣,可卻一點寒冷都感受不到,她越發篤定,這是個夢。
只不過有些奇怪,方才陸遠那番話又是對誰說的呢,她還從未見過陸遠那副神情,以及那遮擋不住的恨意。
這雪地安靜的很,是一種久無人聲的寂靜,只有雪落下的簌簌聲音。
顧初寧有些無奈,今日這夢怎的這般奇怪,她不動,這夢就好似靜止了一般。
顧初寧只盼着早些醒來,因此擡步往前走,她走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多遠,只是覺得好累,她剛想要停下來歇一歇,忽然一個轉角,她看到了紅色的雪……
漫山遍野的雪都被染成了紅色,地上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體,那些屍身上都帶着傷痕,一看着便是惡鬥了一場。
如果說方才的夢境已然叫她害怕,這次的夢簡直叫顧初寧吓得不行。
這些都是屍骨堆成的風雪,他們就那樣躺在那裏,無知無覺,這般大的戰鬥場面,想來一定是官兵和流匪之間的惡鬥,顧初寧忽然有些傷心,這些人拼盡了全力都是為了保家衛國,可如今卻葬身于雪谷當中。
他們家裏的妻兒親人又會怎樣的想念他們,顧初寧說不出的難受,她只想立刻醒過來,這夢太苦太奇怪。
可無奈,只要她停下來,這夢就會靜止,她只能從這片雪地裏的屍海裏走過去。
顧初寧看了好多好多的屍身,可她現在不害怕了,這些都是保家衛國的好兒郎,正氣滿身,她又豈有懼怕之理。
忽然,前面有一片玄色暗紋的衣角,叫她好生熟悉,顧初寧想了又想,她定然是在哪裏見過的。
只是一瞬間,她就覺得心髒抽痛,那衣裳不就是方才陸遠穿的那件。
顧初寧瘋了一樣的往前跑,可到了那裏卻停了下來,她忽然有些不敢看,她蹲在地上,安慰自己這只是夢,只是個夢而已。
她鼓足了勇氣,用手将那人的屍身翻了過來,說來也怪,現下她就能碰到了,還真是個沒有邏輯的夢。
意料之中的,那張俊秀至極的臉,只是現下他的眼睛閉着,面色祥和,看着只像是在熟睡一般。
顧初寧的手有些顫抖,她往下看,那被劃了好些口子的衣袍上挂着一個辨不出原本顏色的吉祥結,那是她做的獨一無二的吉祥結……
陸遠……你怎麽會死了呢,你怎麽能死呢?
顧初寧覺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她顫抖着想要摸一摸他的臉,就在這一瞬間,她好像感受到了這無邊無際漫天雪谷的寒冷,冷徹心扉。
冷的她無法抑制的顫抖起來。
顧初寧咬了咬唇:“這只是個夢,只是個夢而已,你有什麽好怕的,這都是假的啊,”她安慰自己,可是那聲音漸漸就變了調,她哭了。
眼淚不知不覺間就淌了滿臉,顧初寧覺得她渾身都疼,從骨頭縫裏泛出疼來。
她想要摸一摸陸遠的臉,可還沒來得及擡手,忽然刺進來漫天的光暈,眼前的景象全部消失了。
顧初寧一下子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入目就是月色的帳幔,清晨的陽光撒了一屋子,這是濟寧侯府,顧初寧的心漸漸安定下來,那只是夢,太好了。
杏子紅的錦被上淚痕暈染了一大片,好像是誰的眼淚,顧初寧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濕了一片,原來她真的哭了。
這邊珊瑚一早就收拾好了,現下一聽到動靜立時就趕了過來,她撩開幔帳:“姑娘,您可是睡足了?今兒是老夫人的壽宴,可有的忙呢。”
珊瑚還要說話,就看見了哭的眼睛通紅的顧初寧,細白面龐上滿是淚水,一副哭的極傷心的模樣。
珊瑚坐在床榻前頭,她很是擔憂:“姑娘,您怎麽了,怎麽哭的這般厲害?”莫不是有誰欺負了姑娘,可這不應該啊,她昨兒一直陪着姑娘。
顧初寧看見了珊瑚,她忽然有了一種真實感,她握住珊瑚的手:“珊瑚,我……我做了個夢。”
珊瑚一面拿帕子給顧初寧擦眼淚,一面說:“您可是吓壞奴婢了,奴婢還以為是什麽事兒呢,原來是做夢了。”
珊瑚接着把帕子收起來,她小心問道:“可是姑娘,您……是做了個什麽夢,怎的哭成這樣?”
顧初寧猶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珊瑚見了安慰道:“以前奴婢做夢也總是愛哭,那時候是在莊子的老家裏,奴婢的娘一共生了五個孩子,我是個女娃,總是沒用的,每日都吃不飽,時常半夜餓的哭了起來,後來啊,奴婢的娘将我賣進了顧府裏,奴婢還傷心的哭了一場,可後來跟着姑娘以後就再沒哭過了。”
顧初寧才回道:“想來是人人都會做些荒誕不羁的夢了,也有許多人會哭醒。”
珊瑚點點頭:“可不是呢,奴婢每回做夢都覺得真真兒的很,像是真的發生過了一樣,”她拍了拍顧初寧的手:“您就是今兒沒睡好,才哭醒了。”
顧初寧這才緩緩道:“我昨晚……是夢到了至親之人的死忙,”她眨了眨眼睛:“珊瑚,那感覺太真實了,就像是真的發生在我眼前一樣,我一時心痛如絞,就哭醒了。”
珊瑚看着顧初寧的面色,說道:“姑娘,人都說夢是反的,若是您夢見死亡,就說明那人好好的呢。”
顧初寧一把拽住了珊瑚的手:“真的嗎。”
珊瑚頗為認真地點了點頭:“自然是真的,奴婢怎麽會騙你呢,人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說不定是您白日裏胡思亂想了些什麽。”
顧初寧聽了以後安心了許多,自從在寒山寺求了無簽以後,她就時常擔憂陸遠與顧瑾的安全,想來就是因着這個她才會做夢。
顧初寧仔細回憶起了昨夜的兩個夢,前一個夢是陸遠好好的,但看那模樣像是在報仇一般,而第二個夢就是陸遠葬身于雪谷當中了,這兩個夢毫無邏輯,怎的會連在一起,許是憂慮過度,這才做了這麽個奇怪的夢。
顧初寧想通了以後就嘆了口氣:“等會兒我還是接着抄佛經吧,也好求個心安。”
珊瑚很是同意:“抄佛經也好,修身養性,正好您平日裏閑着,也好抄佛經來打發時間。”
珊瑚起身離開床榻,然後拿過來一身衣裳:“姑娘,方才耽誤了好些時間,等會兒就是老夫人的壽宴了,咱們可不能遲了。”
顧初寧做夢做的糊塗了,這才想起了壽宴之事,她看了看珊瑚選的衣裙,都是些鮮嫩的顏色,既喜慶又不喧賓奪主,很合今天的場合,她點了點頭。
顧初寧接下來忙着換了衣裳,珊瑚又給她上妝,她素日裏不怎麽上妝,可今日這樣的場合自然是要慎重的。
珊瑚有一雙巧手,既會梳漂亮的發髻,又會上妝敷粉,可珊瑚見了顧初寧哭的紅紅的眼睛也有些為難了,她嘆氣道:“姑娘,您哭的太厲害了,怕是有些遮不住。”
顧初寧望向雙灤刻紋的銅鏡,果然眼睛通紅,這樣的好日子,她一個借住的表姑娘若是叫別人看見了這副模樣,指不定以為她受了怎樣的欺負,會誤會濟寧侯府怎樣苛待于她呢,這可是萬萬不行的。
顧初寧就道:“珊瑚,你還是快想個法子,一定要遮住了,若不然會叫人誤會。”
珊瑚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因此使了十二分的力氣給顧初寧上妝。
顧初寧膚白若雪,皎皎如月,一點瑕疵都沒有,這樣的臉上是不需要敷粉的,若是敷了粉反倒多此一舉,因而珊瑚将重點放在了顧初寧的眼睛上,她用了最清透的粉遮住了泛紅的眼尾,又用淺粉微微掃開,這樣便好了。
如今再看顧初寧,便不會覺得她是哭過了,反而覺得她是上了嬌媚的妝,顯得眼若桃花,泛出微微紅的光澤。
顧初寧此刻細細一打量,果然看不出來了,珊瑚的這份手藝當真是好。
好不容易收拾妥當,顧初寧立時就帶了珊瑚過去尋宋芷,好一起去正廳,顧瑾是個男娃,自然就跟着宋裕一起去,宋裕雖然活潑愛鬧些,但是個懂事的,這點也不需要顧初寧擔心。至于紀氏也不需她挂心,如今濟寧侯府裏的正頭太太只有二夫人一人,她自然是忙不過來,紀氏又掌管三房的庶務,雖則只是個姨娘,卻也被二夫人拉過去幫忙了。
宋芷也都收拾好了,此刻一見了顧初寧便去了五福堂。
顧初寧往五福堂的路上就見了許多行人,熱鬧的聲音不絕于耳,待到了五福堂以後,顧初寧就看見了滿屋子渾身绫羅綢緞的貴婦人,想來就是京城裏的官家太太了。
濟寧侯府祖上在大周朝很有威望,雖則現在年頭久了,可也是赫赫有名的勳貴人家,極有底蘊,這樣的人家結交來往的自然也是京城裏頂有名的勳貴人家或者是一些極出衆的清貴人家。
現如今勳貴人家和清貴人家不似從前那般不對付,反倒是有越來越好之勢,故而今日壽宴來了不少科考上來的清貴人家。
五福堂裏最上首安排了兩個座兒,餘下兩流兒的椅子,上面搭了大紅遍地金妝花褡子,椅子旁都放了紫檀木的小幾,上面擺着瓜果茶點,好一派富貴景象。
這椅子上坐的自然是各家的官太太,姑娘們則是站在自己娘親的後面,宋芷領着顧初寧站到了自家姑娘的位子。
宋瑩一見了她倆就開始嘀咕起來:“你們兩個做什麽去了,來的這般晚,也就是祖母好性兒,才容得你倆。”
顧初寧有些納悶,宋瑩這又是抽的哪門子的瘋,怎的見了面就開始說宋芷和她,宋芷自然不會慣着宋瑩:“喲,我倒是不知道了,咱們家的四姑娘這般厲害,如今都能指責自己的姐姐了,”宋芷這話可也不錯,她與顧初寧都是宋瑩的姐姐。
宋瑩果然吃了癟,她張口要說什麽,被宋芙制住了,還是宋芙長姐的積威大。
顧初寧沒有說話,不管怎的說,宋瑩都是二房姨娘生的庶女,竟敢直接與正經的嫡女叫板,還當真是厲害。
宋瑩使勁兒扯了扯手中的帕子,她今日着實好好打扮了一番,可還是沒有宋芷與顧初寧好看,原本在侯府裏她的容色只在宋芷之下,可如今來了個顧初寧,又把她給比下去了,她心裏煩躁的很。
宋芷扯了扯顧初寧的手,俯在她耳邊輕聲說:“她就這個樣子,你別往心裏去。”
顧初寧點了點頭,她心中很是感動,說來宋芷當真是個極好的小娘子,為人精靈剔透,處處為別人着想,不說宋瑩,就是她這麽個八竿子打不到的表姑娘也能真心相待,她前世時就一直拘在府裏頭,從一個院子到另一個院子,從沒有什麽手帕交,如今卻得了宋芷這麽個好友,她心中甚是感激。
宋芷雖然活潑些,可是為人處事也是極玲珑的,她開始給顧初寧指認屋裏的太太們,顧初寧初來乍到,定然誰都不認識,可顧初寧以後還是要在京城生活的,自然是需要認識這些太太的。
宋瑩首先指了指最上首和宋老夫人一起坐着的沈老夫人:“這位老夫人可了不得,她家原本就是世襲罔替的爵位,更厲害的是,她那兒子尚了公主,還是先帝一母同胞的胞妹,可謂是滿門富貴。”
顧初寧點點頭,這沈老夫人既然能與宋老夫人同坐,足以說明她的地位之高,兒子是侯爺,兒媳是公主,可真是潑天的富貴,看着就是極有底蘊的模樣。
宋芙又指了指下面兩流椅子上首位的太太:“這位是杜夫人,”宋芷壓低了聲音道:“杜夫人可是厲害得很,她嫁與的杜府就是當今太後的母族……她家啊,在咱們京城裏可都是橫着走,沈老夫人都比不了,”她心裏暗暗不服,這杜家仗着是外戚,恨不能上了天,平日裏在京城幾乎是獨大,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
顧初寧聽了這話就去細細打量杜夫人,她穿着極華貴的衣裳,容貌嬌豔精明,看着就是一派當家主母的樣子。
當今天子登基時年幼,全靠現在的太後扶持登上皇位,就是如今,皇上也還沒有收回全部的政權,被太後壓制,如此情況之下,太後的母族杜家可不是要橫着走,真是鮮花裂錦一般的富貴,而更重要的是,寧國公府的國公夫人杜氏……亦是出自于太後一族。
這邊顧初寧還在細細思慮,宋芷又給她一一指認旁的官家太太,顧初寧心裏默記,也記得差不多了。
上面宋老夫人和沈老夫人話兒也說的差不多了,就喚了自家姑娘上去,如今顧初寧也被編排了進去。
昨日雖已賀過壽了,但今日的場面話還是要說的。
宋芙領着幾個姐妹,連最小的宋萱也一起祝壽:“祝祖母日月昌明,松鶴長春。”
一應鮮花嫩柳一般的小娘子看的宋老夫人嘴都合不攏,她笑着道:“好,好。”
若是貧苦人家,興許都視女子為賠錢貨,盡都早早嫁人或是賣了換銀子,可在侯府這等富貴人家,女子可都是嬌客,都是頂金貴的,更何況有這麽些出衆的孫女,在這一屋子賓客前面,宋老夫人很是顯擺了一番。
沈老夫人作為場間身份最高的,自然是要出面應和的,她沖着宋老夫人笑:“瞧你這好運氣,不光孫子芝蘭玉樹,就是孫女都這般貌美可人,不像我老婆子,膝下空虛的很。”
沈老夫人已是富貴至極,可她那身為侯爺的兒子,既已尚了公主,自然是不能納妾的,公主又只生了一子一女,與濟寧侯府這般兒孫滿堂自然是不能比的。
宋老夫人但覺揚眉吐氣的很,面上還是謙虛:“你膝下孫兒雖少,但一個也比得過我家這許多了。”
沈老夫人聽了也開心,她那孫兒可不是龍姿鳳章。
沈老夫人為了表示親和,和侯府的姑娘一一說了話,還是往常那些話,誇宋芙穩重,宋芷精靈,宋瑩嬌憨,宋芳懂事,就連宋萱也得了一句乖巧。
只不過今年多出來一個顧初寧,沈老夫人問道:“這位是你家的哪個姑娘,老婆子我怎麽從未見過。”
宋老夫人十分喜愛顧初寧,就撿了好聽的話回了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拉過顧初寧的手細細地瞧,竟是冰肌玉骨,貌美至極,她連連嘆道:“往日都誇你家姑娘生的可人,可不是真的,就是來的表姑娘也這般貌美,像是全京城的靈氣都彙聚到你家來了。”
顧初寧自然是溫婉的笑,儀态端謹。
宋老夫人覺得更加有面兒,笑道:“得了你這麽一句誇,咱們家的姑娘名氣又大了些,”沈老夫人可是全福之人,這樣一句誇贊是極不容易的。
此時的太太們自然捧着宋老夫人說話,一時間屋裏面熱鬧極了,歡聲笑語不停。
顧初寧依舊是抿唇笑着,忽然傳來一陣笑聲,她擡眼過去看,只見是那位明豔精明的杜夫人,一時間屋裏的人都向她看過去。
杜夫人也不懼,笑道:“宋老夫人,先前啊,我見了這一溜六個姑娘,可比往年多了一個,我還想着,是不是你家那失蹤的三姑娘宋蕪回來了,那老夫人是當真要高興了。”
杜夫人這話音一落,屋子裏就靜了下來,方才那些歡聲笑語仿佛不存在一般,尴尬至極。
誰不知道濟寧侯府的三姑娘宋蕪是侯府最難以啓齒的秘密,這些年來侯府也沒有放棄尋找過,可怎麽也尋不到,十五年過去了,這事也漸漸掩藏下去,仿佛京中人全忘了一般。
可杜夫人這話一提起來,衆人不可避免的就想到了那樁事,當年這事可謂是轟動的很,堂堂濟寧侯府,竟能弄丢了長房唯一的嫡女,這底下不知道有多少秘密和腌臜,大家面上不說,可心裏卻着實好奇的緊。
顧初寧就像是什麽都不知道似的:“這位夫人說的是,若是三姑娘尋到了,那老夫人定然是開心的,此時就仰賴您的吉言了。”
顧初寧這番話說的漂亮的很,既打了杜夫人的臉,又圓了宋老夫人的痛處,還隐隐含着吉祥的寓意。
宋老夫人一聽,心裏的那些不暢快就都不見了:“可不是,就像初寧說的一般呢,初寧雖是咱們府上的表姑娘,可也是我老婆子的孫女一般,你瞧瞧,這嘴兒多甜。”
顧初寧心下微驚,送老夫人這話明擺着是在擡她的身份,直接說了如她的孫女一般,更何況是當着京中這麽多人的面兒,這話根本就是坐實了,不說她在府裏的地位,就是往後出去交際行走,她的身份也高了許多,這可是莫大的榮耀,求都求不來的好處。
顧初寧原本就不喜杜家人,此時竟還能得這樣的好處,她立時就向宋老夫人見禮。
宋老夫人自然是含笑應了,沈老夫人又叫她起來,誇她是個好孩子。
杜夫人冷不丁吃了這虧,一時間竟沒想到話回應,而此時沈老夫人都這般說了,她自然是不能再說什麽了,畢竟沈老夫人的身份當真是高貴至極,她心裏氣憤不已,早把顧初寧給記恨了起來。
方才這話頭一略過,場間又恢複了方才的熱鬧,就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宋芙也領着她們回了方才的位子。
宋芷沖着顧初寧笑:“看不出來啊,你還是個伶牙俐齒的。”
顧初寧回笑道:“承讓承讓。”
一時間又說了好些話,若是叫小姑娘們一直聽當家太太們說話自然是無趣兒的,宋老夫人怕拘壞了小姑娘們,因而就叫宋芙領着府裏的小娘子們去花園玩,她們這些太太則是去前面聽戲。
宋芙是濟寧侯府的長女,應對這起子事情簡直是得心應手,滿面笑容地就領着一衆小娘子往花園處走。
濟寧侯府乃是累了幾世的底蘊,侯府自然建造的大氣,裏面不只有假山花園,甚至還引了流水建了池子,又央了工匠好生修整,故而好看的緊。
花園這裏種滿了奇花異草,轉過幾個回廊就是面積極大的池子,一旁還有個觀賞樓,處處皆是亭臺樓閣,漂亮的緊。
縱使身份高貴的貴女們此時見了也嘆不絕口,宋芙引着她們坐到觀賞樓上,這樓有二層高,往下看就是奇花異草,當真是個休憩的好地方。
一時間樓臺上滿滿當當的小娘子,就有一個長相極豔麗的姑娘開口對宋芙笑道:“你家的景兒當真是不錯,”她穿了一身大紅金繡的襟子,滿頭珠玉,若是旁人這幅打扮怕只像個暴發戶,偏她看着就覺得貴氣豔麗的很。
宋芙自然要捧着客人說話:“我們家的這園子都是多少年前造的了,哪比得了你們侯府的景致,若是下回有機會,定要邀我們去同賞。”
杜曼珠聽了果然受用:“那是自然,左右咱們也閑着,待有空我便邀你們同玩兒。”
宋瑩跟顧初寧輕嗤出聲:“瞧她那個得意樣子,恨不能渾身簪滿珠寶,誰不知道她家富貴的很,承恩侯府,當真是承恩,偏咱們也要捧着她。”
顧初寧就知道了,這豔麗的姑娘正是方才那杜夫人之女,名喚杜曼珠,太後母族原也只是普通人家,這是後來發了跡才封賞母族一個承恩侯的爵位,不過是個名銜罷了,但只要杜家是太後的母族,就足以叫她們橫着走。
不過杜家乃是新貴,底蘊無法同濟寧侯府這等百年世家相比,故而縱使杜曼珠鼻子長到了眼睛上,也還是要同這些真正的貴女交際的。
宋瑩原也只是發洩罷了,她向來看不上這些得了勢便發狂的,雖然讨厭杜曼珠,但也不敢當杜曼珠的面說。
這樓臺的小娘子當真是多,而且大多家世貴重,不僅有好些勳貴人家,還有些當朝重臣的子女,宋芙一人自然是忙不過來的,宋芷宋瑩都上前去幫忙,就是一貫不愛說話的宋芳也都招待起賓客來了。
這時候顧初寧就有些尴尬了,她到底不是正經的姑娘,此時又不認識這些小娘子,故而就只能在一旁待着,然後甜甜的笑。
宋芷心細,自然要照顧顧初寧,因而同她說話:“先前咱們也沒來這樓臺上賞花,你瞧咱們家的園子,裏頭的花都是請了花匠好生照顧的。”
顧初寧感懷宋芷的心思,自然捧場道:“可不是,這些花兒好看的緊,尤其是這個花兒,瞧着頗有野趣兒。”
還沒等宋芷回話,杜曼珠就歡聲笑了起來:“這位……表姑娘,也不知你是打哪兒來的,識得這花不,”言語間都是對顧初寧的不屑。
顧初寧有些納悶了,她與這杜曼珠還是第一次見面,怎的這杜曼珠就與她針鋒相對。
顧初寧眉眼微彎:“杜小姐,我家鄉是揚州府,人傑地靈的好地方,這花兒,我自然也是知道的,”她看着那花道:“這花叫半枝蓮,花繁豔麗,頗有野趣兒,這花藥效也好,能清熱活血,散瘀止痛呢。”
杜曼珠還真沒料到,顧初寧竟真的懂這些,她心下嫉恨,這般破落戶家裏出來的姑娘,連給她提鞋也不配的,偏那張臉生的跟個狐媚子一樣。
杜曼珠就笑:“我還以為你們家那裏連得花也瞧不見呢,”這話就是很明顯的瞧不起了。
顧初寧一向知道她的身份低,這些貴女怕是瞧不上她,但沒想到這杜曼珠竟表現的如此明顯,可此時她又做不得什麽,只能裝作聽不懂,在一旁笑。
此時就有一個小娘子道:“我卻不這樣看,這位姑娘定然是來自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若不然怎麽能養出這樣一個人兒,”這姑娘名喚陳清怡,乃是當朝次輔的孫女,家世赫然,就是杜曼珠也不敢如何。
顧初寧今日穿了青蓮底子點白玉蘭花紋的襟子,下身是湖水藍的月華裙,她今天只梳了一個簡單的發髻,松松地斜插着一根碧玉簪,打扮的簡單至極,卻更顯天生麗質,明媚嬌豔,尤其是眼尾處微微泛着桃花一般的紅暈,那顆淚痣更是添了幾分風情,道一句絕色美人亦無不可。
陳清怡打量着顧初寧,又看了眼杜曼珠,笑道:“往日裏都說杜小姐是京城第一美人,如今顧小姐來了,你二人怕是平分秋色了,可叫我們怎麽活,”她佯裝無意,但字字都是在刺杜曼珠。
杜曼珠果然生氣,她平生最負容色,更有第一美人之稱,不少公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如今平白冒出來個顧初寧,竟生的比她還要美上好幾分,叫她恨不能撕了顧初寧的臉。
陳清怡見了心裏舒暢的很,這杜曼珠不過是個外戚之女,就如此作威作福,她早就看不慣了。
杜曼珠最終還是把氣給壓了下去,這陳清怡的祖父乃是當朝次輔,就是她也不能輕易開罪,因而輕輕笑道:“那咱們倒要好好看看,顧小姐将來會嫁入何等佳婿。”
杜曼珠心下厭惡的很,不過是個小官庶女,也敢和她搶風頭,她倒要看看,這顧初寧能嫁去什麽人家,京裏人最是看重家世門第,就顧初寧這個身世,也只配嫁個破落戶。
這話頭就揭了過去,場間又恢複了方才的和樂。
有不喜杜曼珠的,自然就有捧着杜曼珠的,此時就有一個名喚齊書儀的小娘子說道:“今兒是宋老太君的生辰,就憑着陸大人與你們家的關系,他定然是會來的吧。”
一屋子的小娘子都低下頭去,心思各異,這陸遠的名頭可大得很,不誇張的說,這滿屋的小娘子得有一多半對陸遠有好感的,雖說這陸遠是濟寧侯府的女婿,可誰心裏都明鏡兒似的,宋蕪基本是再無可能找到的。
這其中當屬杜曼珠為首,她歡喜陸遠可是衆人皆知的了,只不過陸遠向來不搭理她。
宋芙就笑道:“按說是會來的,興許現在就在前頭祝壽呢。”
雖說如今男女大防不嚴,但今日的壽宴還是劃分了男賓女賓的,小娘子們在後院花園這邊賞玩,前院則是年輕的公子們。
衆人即便是想去偶遇前頭的年輕公子們,也還是要掂量掂量的。
小娘子們又說起了現下京城時興的胭脂水粉亦或是衣裳布料,三三兩兩的,各成圈子,顧初寧這才開始感受到京城裏這些勳貴人家的勢力圈兒,就如同她這般身份,實際上是很難參與進去的。
好在顧初寧不是那心比天高之人,也不記恨,她原就不打算嫁去多好的人家,那樣的人家也是瞧不上她的,更何況她這才剛來,大家彼此之間還不熟悉,現在自然是說不上話兒的。
小娘子們平日在家裏也就是說話閑聊,此時再這般就有些無趣了,還是宋瑩提議拿些筆墨紙硯來,也好作詩作畫,互相之間比比看看,若是有不願意的,盡可以去園子裏賞花撲蝶。
這個法子得到了衆人的一致同意,一時間丫鬟們又搬來桌案筆墨,成達的宣紙,小娘子們躍躍欲試,這時候正是展示才藝的好機會,可不要抓緊了。
顧初寧在一旁看着累的暈頭轉向的宋芙她們,這一上午估計臉都笑僵了,她也有些同情,眼下這些姑娘們已經開始玩起來了,顧初寧也悄悄離開了。
珊瑚有些不解:“姑娘,咱們怎麽不留下,也好同那些小姐們說說話兒。”
顧初寧但笑不語,她何必在那裏惹人嫌呢,這事急不得,還是要徐徐圖之的。
顧初寧領着珊瑚轉過了好幾個回廊,最後到了池子前面,這池子聽說是引了外面的活水,裏面養了好些魚,周圍又是假山柳樹,好看的緊。
顧初寧早就想過來瞧瞧了,可總也沒有機會,如今這時候正正好,名正言順來賞魚,欄杆旁邊就有魚食,顧初寧叫珊瑚幫她拿過來。
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明媚,顧初寧靠在朱紅色的欄杆前喂魚,湖水藍的月華裙迤逦散開,她用手細細地捏了魚食,一點點的灑在池子裏,白玉一般的耳垂上珠墜微微晃動,和着這池水的波光粼粼,熠熠生輝,像是一幅畫兒一般。
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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