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1)

嘉安公主是先帝的胞妹, 可謂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她陪嫁的莊子自然也了不得,面闊幾十畝,到處都是亭臺樓閣, 漫漫回廊。

這莊子四周環山,一面臨水,臨着的水名喚清河, 乃是以其特征聞名, 水流清澈,源源不斷,好在內裏并不如何深, 尋常時候并無危險。

正是夜色蒙蒙的時候,青山幻成了如墨一般深重的顏色, 四處都是彎彎繞繞的花樹,耳中聽得的只有緩緩的流水聲, 還有拍打石頭的聲音, 仿若隔絕了塵世。

顧初寧擡頭去望那落下簌簌花瓣的花樹, 她正琢磨着這是什麽樹,沒想到腳踝處忽然傳來一陣濕冷感,竟然有人握住了她的腳踝。

回過頭去, 只見緩緩流水中顯出一個面色蒼白的身影,陸遠半截身子還處于水中, 上半身上的青色衣袍被劃了粗淺不一的傷口, 衣襟上的血被水沖刷後顯出一股妖異的顏色。

陸遠的手很修長, 指節分明,完全的包裹住了她的腳踝,他半睜着眼氣息奄奄的如是說道。

顧初寧的尖叫被她生生給咽下去了,她蹲下身子:“你怎的會在這裏,還傷成這樣,”她問道。

陸遠強撐着的一口氣散了許多,明明身處于泠泠河水中,他卻覺得渾身發熱,那些被劃破的傷口此刻也在隐隐作痛。

他一路順水漂至此處,終于得見人影,想也不想就握住了那人的腳踝求助,只不過他沒想到這人竟然會是顧初寧,三番兩次的,總是她。

顧初寧問完之後卻沒有聽到陸遠回應,她俯下身子仔細去看陸遠,只見他眼睛半垂,唇色已然煞白,随時要暈過去的模樣。

顧初寧有些着急,他不僅受了傷,還在這樣的冷水中,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陸遠還死死握着顧初寧的腳踝,他使勁力氣扯了一把,粗喘着氣道:“救我……待我無事之後自會與你好處。”

顧初寧沒料到他傷成這樣竟然還有力氣,一時間沒有防備被他扯得一趔趄,幾乎是與他貼面而處。

倆人之間離的極近,顧初寧甚至能看見陸遠眼睛中倒映着的自己,呼吸間全是清冷的水汽與血腥交雜的味道。

顧初寧沒有想到這種情況下他依然有這樣高的警惕心,她看着陸遠的眼睛:“你放心,我會救你的,”她說完覺得有些不好,又加了一句:“畢竟你是我表哥。”

方才陸遠的反應足可以看出他不信任任何人,更別提她于他來說幾乎是個陌生人,更是不會相信她,但她言語間提及了表哥,這就隐隐說明了濟寧侯府與兩人間的關系,就因着這層關系,她也會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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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遠聽完以後果然卸下了防備,他到底有些撐不住了,這才松開了握着顧初寧腳踝的手,顧初寧此時才覺出他力氣甚大,只這麽一會兒功夫她就覺得腳踝有些疼。

顧初寧接着就看見陸遠松開的手漸漸落回水中,像是失了力氣的樣子,她有些心驚,可拖不得了。

顧初寧往前走了幾步,并蒂蓮花繡鞋沾了水,這夜裏的水果然寒涼,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受了傷還能在這水裏忍這麽久。

淡青古香的湘裙浸入了冷水中,顧初寧咬着牙擡起陸遠的一只胳膊,然後攙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拖着他往前走。

只不過顧初寧沒想到陸遠竟然這樣重,陸遠身子的重量幾乎全都靠在她身上,她使盡了力氣才将陸遠拖到前面的花樹下。

顧初寧将陸遠小心的靠在花樹的樹身上面,就這麽一會兒功夫她已經覺得累極了,鼻尖上都浸出了汗,她身上的衣裙也被染濕,好不狼狽。

顧初寧細細地喘着氣,她這具身子實在是太糟糕了,這些時日以來一直都在調養,可還是走幾步路就喘,陸遠這麽大一個人,她自己如何能拖回去。

顧初寧正在琢磨着方法,擡眼才發現陸遠好像睡着了一般,他安靜地靠在樹身上,頭微微向一側垂着,面色上竟隐隐顯出紅潤,嘴唇緊緊地抿着,雙目閉阖,若是叫誰不小心看見了,還以為是哪裏酣眠着的少年郎。

可顧初寧見了卻更加着急,若是尋常的刀傷倒也還好,只要人清醒着應該就沒有什麽大礙,可一旦昏睡過去,就可能會導致發熱,這就難辦了。

顧初寧輕輕地喚他的名字:“陸遠,陸遠……你沒事吧。”

可陸遠依舊是那般閉阖着雙目,毫無動靜,不會是真的發熱了吧,顧初寧嘆氣,無奈之下她擡起右手去摸陸遠的額頭,然後用左手摸自己的額頭。

陸遠覺得累,他好想就這樣睡着,世界一片昏暗,只有淙淙的流水聲,可忽然間多了一道聲音,字字地喊着他的名字,是誰在喊他,陸遠想。

冰冷的世界裏忽然傳來一陣暖意,陸遠費力的擡起了眼睛,只見對面那姑娘未绾的長發垂在胸前,淡青色的紗裙仿若浸了水,卻更顯身形纖弱。

頭頂的花樹上垂着花燈,花燈上刻着瓣紋,光影斑駁,正打在她的臉上,眉眼玲珑,花樹紛亂亂的落下花瓣,其中一瓣落在她的發上,就像是話本子裏說的水妖,勾魂奪魄。

陸遠下一瞬才恢複清明,他一把捉住顧初寧的手,慢慢道:“你在做什麽?”

顧初寧愣了一下,然後把手縮了回來:“我是看你有沒有發燒,”好在并沒有發熱,可能他方才只是有些累了。

二人就這樣面對面,誰也沒有再說話。

顧初寧過了會兒才道:“這附近幾裏只有這麽一個莊子,若不然就是些農戶,你既受了傷,那外面說不準還有兇手在找你,眼下你只有躲在這裏才安全。”

陸遠點點頭,他一路逃到這裏,那些殺手定然還在尋他,眼下他只有躲在這裏了,可這水畔花樹旁自然是不行的,若是想安全,定然只有躲到莊子裏面去,這就不得不需要顧初寧的幫忙了,他看着顧初寧。

顧初寧自然知道陸遠在想什麽,她剛要開口說幫她,陸遠就說話了。

陸遠用一只手撐着草地:“表妹,若是你這回能救我性命,将來我定會與你金銀財帛,”他繼而又道:“但我知你不愛錢財,定然是會幫我的。”

接下來的事不只是将他拖出河裏這麽簡單,還要幫他掩藏蹤跡,毫無疑問會有危險,這就不能只憑着倆人的親緣關系了。

好話壞話都讓他說盡了,顧初寧哪裏有不答應的道理:“你放心吧,我一定會盡力幫你的。”

陸遠的精神一下子就放松了許多,他撐着身子慢慢起來,可這傷口委實太重,他一個不穩就要摔倒。

顧初寧見了立時就攬住了他的腰:“你沒事吧,”眉眼間都是擔憂的意味,實在是陸遠看着傷的頗為嚴重。

陸遠搖搖頭:“無事。”

正在此時花林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并且離的越來越近,顧初寧能感覺到陸遠的身子開始緊繃起來。

顧初寧也有些緊張,她只能把陸遠藏在樹身後頭,然後輕步走了出去,卻見是珊瑚提着燈走來,她一顆心就放回了肚子裏。

珊瑚看見顧初寧就道:“姑娘,你可是等得急了,”方才她有些不舒服去了恭房,現下才回來。

顧初寧就道:“沒有,對了,樹後面是表少爺,你可不要叫出聲來。”

珊瑚聽的迷迷糊糊的,表少爺?他怎的會在樹後,她雖然不解,但很聽顧初寧的話,還是點了點頭。

珊瑚看見陸遠的時候果然驚訝的很,她有些害怕:“姑娘,表少爺這是怎麽了。”

顧初寧拍了拍珊瑚的手表示安慰,又對陸遠道:“我一個人總是不方便,如今有了珊瑚便輕松許多了,你放心,珊瑚自幼陪我長大,絕對不會将事情說出去的。”

陸遠點了點頭。

珊瑚就算搞不清楚也知道事情緊急:“表少爺,您傷的這般嚴重,要不要告訴縣主,還有咱們府上的姑娘,她們都在呢。”

顧初寧卻搖了搖頭:“眼下來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暴露了出來,來日會有危險。”

珊瑚也不笨,仔細一想就明白了:“那咱們悄悄的回去,”她對着陸遠說:“表少爺,也是巧呢,縣主給每個小娘子都分了一座獨立的院落,咱們姑娘的院落離的近,就在不遠處。”

顧初寧過去攙着陸遠的手:“等會兒讓珊瑚在前面探路,我扶着你往回走,堅持住。”

珊瑚也不廢話,提着燈籠就往院落走,這花林最是彎折曲繞,掩映的極深,也正是因着這花林,陸遠才能躲起來。

花林裏還有好些小娘子在賞花燈,偶爾能聽見她們的歡笑聲,珊瑚提心吊膽的,前後左右的仔細觀察,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躲開衆人的耳目。

又折騰了好久,顧初寧和珊瑚才把陸遠給帶回屋子裏。

顧初寧累的渾身酸軟,真是好不容易才把陸遠安全帶回來,陸遠也靠在榻上喘着粗氣,身上的傷口浸了冷水,現下已然有些發熱了。

顧初寧就發現陸遠的面色逐漸變得紅潤起來,是那種不正常的紅暈,她心下微驚,看這樣子是要發熱了。

“珊瑚,你去提兩盆熱水過來,”顧初寧吩咐道。

珊瑚應了諾就往小廚房走,很快便把熱水給提了回來,還拿了好些幹淨的絲帕,預備着給陸遠擦傷口。

顧初寧用熱水燙了絲帕,然後坐到了榻邊。

珊瑚輕聲道:“姑娘……”雖說時下風氣開放,男女子可以随意交往,可哪有黃花閨女看男子身體的道理,這可是大大的不妥,若是叫別人知道了指不定要怎麽戳脊梁骨呢,她一直陪在顧初寧身邊,可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做錯事。

顧初寧也明白珊瑚的擔憂,可眼下陸遠傷的那般嚴重,他自己如何能處理傷口,她不僅僅是顧初寧,還是徐槿啊。

陸遠正是昏昏沉沉之際,可也聽見了這主仆二人的擔憂,他氣息虛弱,握住顧初寧的手:“你放心,今日發生的所有事就只有我們三人知曉,再不會有旁人。”

珊瑚也明白這個道理,可是旁人不知道是旁人的事,這事也不能假裝不存在啊。

陸遠看着顧初寧:“表妹,先前我允你之事不是作假,待來日定會報答于你,金銀房屋随便你要。”

陸遠覺得越來越暈,周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身子也在逐漸發熱,若是沒有及時救治,定然會有危險。

珊瑚嘟着嘴,表少爺這是當自家姑娘什麽人了,竟然還許以金銀財帛,姑娘最是良善,若不然為何要冒着危險去救他,也就是姑娘太好性兒了。

“我要房屋,到時你給我房契便可,”顧初寧道,古往今來,還是房契是永不賠本的買賣,若是哪一日她在濟寧侯府待不下去了,那可是最好的容身之處。

珊瑚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她莫不是幻聽,她家姑娘怎麽可能說出這話,這不是她認識的姑娘……

陸遠聞言卻徹底放下了心,答應了更好,這樣才會守口如瓶,這事就再穩妥不過了,他終于放心的暈了過去。

珊瑚愣愣的看着顧初寧,她不可置信的問道:“姑娘……”

顧初寧卻對珊瑚說:“珊瑚,你去外面看着,不要讓外人進來。”

這畢竟是慶雲縣主的莊子,周圍住的又都是小娘子,說不得什麽時候就過來串門說話兒,若是叫旁人知道了可就不得了了,這可是個很艱巨的任務。

珊瑚頓覺肩頭的責任嚴重的很,二話不說就出了房門在外面看守起來。

從珊瑚的角度向外看,可以看到花林那兒的熠熠燈光,漂亮的很,可珊瑚卻沒有心思去看花燈,她滿腦子都是方才顧初寧爽快的應和聲。

珊瑚左思右想,終于找到了原因,她家姑娘雖然不戀錢財,可也架不住那表少爺非要給呀,更何況收人錢財,與人消災,這也算是你情我願的差事,她越想越覺得有理,然後認真的看守起來。

屋裏面,陸遠正昏昏睡着,顧初寧自然看得出陸遠不放心她,這世上能叫人守口如瓶的,若說錢財是第一位,那怕是沒有第二位的了,只有她答應他,他才能真正放下心。

陸遠衣袍被劃得殘破不堪,到處都沾染着血跡,顧初寧小心翼翼地解開衣襟,然後用濕帕子輕輕擦拭。

顧初寧看見傷口後反而放下了心,陸遠前胸處的傷其實都是輕傷,只是破了口子而已,故而只是流了些血,這其中最為嚴重的是肩頭上的傷,傷口長而深,甚至能隐隐看見骨肉,想來這才是陸遠傷重的真正原因。

顧初寧見到這傷口反而不敢下手了,她從前最多也只是見過些輕傷,這等嚴重的傷口還是第一次見。

可眼下也只有靠她了,顧初寧小心地用濕帕子擦幹了血跡,好在那傷口不再流血了,許是先前在河水中流的已然夠多了。

現下最關鍵的問題是沒有傷藥,若是沒有傷藥的話,這傷口定然會更加嚴重,她要去哪裏尋呢?

顧初寧不死心地在陸遠的身上摸了摸,還真叫她摸出來一個白瓷瓶,她滿懷欣喜的打開,可那裏面的藥都泡了水,沒法用了。

顧初寧失望的看着白瓷瓶,這可怎麽辦,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那次她的脖頸受傷時陸遠曾給過她一瓶傷藥,正好是用來止血的,這可真是柳暗花明。

顧初寧在匣子裏尋到了傷藥,給陸遠細細地上了藥,最後又用白紗布包紮起來,雖然不甚美觀,卻也沒什麽大問題了。

這期間陸遠一點都沒有醒過來的痕跡,一直在沉沉睡着,不過他的面色卻好多了,不再是那般不正常的紅暈,顧初寧也放下了心。

顧初寧忙活完才出去尋珊瑚:“夜裏涼了,回去休息吧,應該是沒什麽問題了,”她頓了頓又道:“等會兒我與你住一間屋子,還好偏房裏面有榻。”

珊瑚爽快的點了點頭,可不能叫姑娘與表少爺同居一室,然後又看着顧初寧欲言又止,兩只手繞來繞去的。

顧初寧笑道:“有什麽話便說。”

珊瑚最終好奇的問:“姑娘,那房契什麽時候要啊?”她掰着手指頭數:“今兒可是您冒着生命危險救了表少爺的,這救命之恩如何報答都不為過,再說了您廢了這許多力氣,總還是需要些報酬的,”她也想明白了,表少爺看着就是頂有錢的樣子,更何況還是他非要給報酬的,不要白不要。

顧初寧看着一臉糾結的珊瑚,原來她是在想這事兒,其實珊瑚說的也不無道理,如果陸遠醒過來以後還記得這房契……非是要給她也是可以的。

主仆二人又說了會兒話才回偏房去休息,顧初寧身心緊張的忙了一晚上,一沾到床邊就睡着了,反而睡得很是踏實,再睜眼時便是第二天天亮了。

珊瑚醒得早,此時見顧初寧醒過來就捧上了衣裳:“姑娘,今兒咱們要好生穿戴一下,”今日便是慶雲縣主開宴的時候了。

顧初寧點點頭,然後換上衣裳,又由着珊瑚細細的上了脂粉,待一切收拾妥當以後才問:“他現下可還是在睡着?”

珊瑚回道:“方才奴婢過去取衣裳的時候表少爺還在睡着,現在就不知道了。”

顧初寧又道:“再過會兒咱們便要出去了,我過去看看他,可別再惹出什麽亂子。”

顧初寧過去的時候順帶端了珊瑚取回來的食盒,陸遠傷的那麽嚴重,定然是要用飯的,用了飯也好恢複的更快些。

待顧初寧到了次間兒後卻沒看見陸遠,她把食盒放在小幾上,陸遠這是去哪裏了,怎的不見人影,不會是被人發現了吧,她越想越怕,然後就要轉身出去尋陸遠。

沒想到她剛一轉身就碰到了一個堅實的胸膛上,撞得她鼻尖生疼,顧初寧的聲音嗡嗡的:“你吓壞我了,都是你。”

陸遠低下頭就看見眼淚汪汪的顧初寧,他有一瞬間的恍惚,他想起了徐槿。

那時候他在書房的博古架前頭尋書,妧妧悄悄進來了,卻沒有告訴他,她想要在背後拍他的肩頭吓唬他,可誰能想到她拍完以後沒有藏好,竟然不小心撞到了博古架上,也是這般鼻頭通紅,眼淚汪汪的,還不講道理的說:“你吓壞我了,都是你。”

眼前的這張臉和記憶中的那人慢慢重合,陸遠搖了搖頭,他是糊塗了,總是莫名其妙的将這倆人聯系起來。

陸遠和顧初寧賠了不是:“方才我去洗漱了,沒有旁人看到。”

顧初寧點了點頭:“那就好,若是叫旁人瞧見我這屋子裏藏了個大活人,指不定要在背後怎麽編排呢,”她如今可是未出嫁的小娘子,名聲頂頂重要。

顧初寧說完話才發現陸遠好好的,不僅能站穩,還站的穩穩當當的,身上也不發熱了,就只是臉色有些蒼白而已。

她很是好奇:“你怎麽好的這麽快,”分明昨晚還一直昏沉着,一次都沒有醒過來,她還以為要好好養幾天才能下地呢。

陸遠勾唇笑了下,這種傷勢于他來說不過爾爾,自然恢複的快,昨夜那般不頂事乃是因為在冷水中泡了大半夜。

他過了會兒才道:“你昨晚上的藥很好用,”他這話也沒有說錯,那藥乃是他請了蔣大夫精心研制的金瘡藥,對于止血有奇效,也是巧了,她竟然帶了這藥來。

顧初寧“哦”了一聲表示了解,她當日上了那藥以後脖頸也是很快便不流血了,果然是好藥,她要好好留着,說不定以後還有用處。

顧初寧指了指案幾上的食盒:“這是珊瑚取來的早膳,你快些用了吧,也好恢複體力,待前頭忙起來的時候你再走,想來應該沒有什麽危險了。”

現下都已經是大白天了,那些殺手應該尋了一夜也沒有尋到,想來應該會放棄了。

陸遠卻搖了搖頭,他負過手看着窗外的遠山:“昨夜殺我的人還沒有尋到,這就是最大的危險,”若是這次沒有連根鏟除,那麽後患無窮。

陸遠說這話時唇角輕輕勾起,帶着勢在必得的決心。

顧初寧問道:“那你想如何?”

陸遠側過頭看她:“那些人既然下了死手要殺我,就不會輕易放棄,可現在卻是我在明,他在暗……”

他不僅不躲,他還要正大光明的出去,更是要裝的一點事都沒有,看那些人還能不能坐得住,若是坐不住……能主動跳出來,那是再好不過了。

顧初寧也明白陸遠的意思,她有些佩服陸遠了,剛從那般險惡的環境下死裏逃生,如今又要親自試探。

顧初寧指了指陸遠的衣裳:“這計策果然很好,只不過你要不要先換身衣裳,”這衣裳上都是撕裂的口子與血跡,可她又只有女裝,卻是無法幫陸遠了。

陸遠就道:“這個你放心,我自有辦法。”

顧初寧聞言徹底放下了心:“那你用膳吧,然後再回去,估摸着等會兒前頭會忙得很,你正好趁此機會逃出去。”

陸遠點點頭:“好,說不定到時候還需要你幫忙。”

顧初寧有些不解,還有什麽她能幫忙的,只不過她還是應了下來。

正在此時,外面響起宋芷的聲音:“初寧,你收拾好了嗎,聽說前頭開宴了,”語氣歡快的很。

顧初寧連忙就走了出去,宋芷果然在門口等着:“快些出去,我聽說縣主邀了好些年輕的公子,過會兒應該就到了。”

雖然男女大防不嚴,可也沒有住在一處的道理,故而慶雲縣主只邀了小娘子們相住,那些公子則是需要自己趕過來。

待顧初寧和宋芷過去的時候,已經到了許多小娘子了。

小娘子們待的這處地方名喚牡丹臺,是建立在二樓的亭臺樓閣,寬敞大氣的很,雖說這樓臺叫牡丹臺,可不僅僅是牡丹一種花,幾乎包括這個時令的所有花。

顧初寧看了以後連連感嘆,大手筆啊。

小娘子們如往常一般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說話,顧初寧就看見宋瑩正拉着一個小娘子的手說的開心,笑的都合不攏嘴了。

宋芷才想起來昨晚上一直不見顧初寧,問道:“昨晚上你去哪裏了,我怎麽一直沒瞧見你,我記着我叫珊瑚喊你去賞花燈了。”

顧初寧自然不能說實情,她道:“昨晚上我也去了,只不過那花林彎彎繞繞的,彼此之間看不見也是常有的,不過那花燈着實好看。”

宋芷一聽也沒懷疑,然後就拉着顧初寧往裏走。

顧初寧一面往裏走一面看樓臺上的小娘子,昨晚上驚心動魄的,她也沒關心都有誰來了,正好趁此機會好好看看。

第一個自然就是杜曼珠,她穿了身暗紅金線繡雲紋的蜀紗袍子,下身是同色系的曳地裙,滿頭珠翠,看着豔麗極了,顧初寧不得不感嘆一聲,着實是豔麗的好看。

杜曼珠由一幫小娘子圍着,衆星捧月一般,也怨不得她養出了那樣一副脾性。

顧初寧再仔細看,發現了好些宋老夫人壽宴時來的小娘子,如陳清怡等人,想來這些便是京城中蠻尊貴的貴女們了。

那邊杜曼珠正被捧的高興,一個小娘子滿口的誇贊:“杜小姐果然貌美無雙,咱們這些人在你身邊都被襯的沒法看了。”

杜曼珠面上不顯,心裏卻高興的緊,她平生最負容色,也最喜旁人誇她容色,她眼風一掃,忽然看見了顧初寧。

杜曼珠滿腔的歡喜都消失了,像是被一盆冷水給澆了下去,她死死瞪着顧初寧,這破落戶今兒穿了身水紅的襟子,只略施打扮便把她給比下去了。

自然有小娘子看出了杜曼珠的惱恨,立馬寬慰道:“她是個什麽身份,憑她也配和你比,就是連給你提鞋都不夠的,再說了,我瞧着這顧初寧的相貌也就一般,”這小娘子名喚朱妙珍,她的父親正好在杜曼珠的父親下頭領事,自然是事事捧着杜曼珠了。

杜曼珠聽了這話心裏舒坦了許多,就算長了一張狐媚子臉又能如何,不過是個小官庶女。

顧初寧剛剛站穩,還沒等和宋芷說話,就感覺到有人在瞪她,她轉過頭去看,只見是一個嬌美可人的姑娘,她心下不解,這還是第一次見面,怎的就對她如此敵視。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小娘子竟向着她的方向走過來了。

朱妙珍看着甚是嬌美,她有些不解地看着顧初寧:“這位姐姐是哪位?是剛到京城的嗎,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怎的從未見過,咱們京城何時出了這麽一號人物了。”

宋芷自然見不得有人欺負顧初寧,她往前走了一步:“有話就好好說,陰陽怪氣的算什麽本事,”言語間是滿滿的不屑,這朱妙珍最會捧臭腳,她一向看不慣。

朱妙珍吃了癟,她最怕遇上宋芷這般說話直接的,索性就不遮遮掩掩了:“宋二姑娘可不要生氣,我說的也不無道理,若是什麽阿貓阿狗也能來這種地方,那可就沒王法了,”她說的時候還用眼尾去看顧初寧,一副不屑的樣子。

宋芷還要說話,顧初寧卻拉住了她,顧初寧笑道:“這位姑娘說的對,這宴會可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來的,至少要會說人話才好啊,”她可不願意捧着這些人,大不了撕破臉,左右以後也不必見這些人。

朱妙珍這回被氣的直接說不出話來:“你……你……”了半天。

周圍的小娘子自然都圍過來看熱鬧,朱妙珍更覺丢臉:“你倒是個牙尖嘴利的,我也不與你兜着說話了,憑你這樣的身份,如何能來慶雲縣主的宴會,你是不是偷偷跟着宋芷來的?還真是不要臉,一點都沒有羞恥心。”

顧初寧剛要回話,那邊就有一道溫婉的聲音傳來:“是我邀請的顧小姐。”

衆人聞言都福了福身:“慶雲縣主。”

慶雲縣主一路往這邊走了過來,然後對顧初寧笑道:“昨夜住的可還習慣,我一直聽聞你的事,這還是第一次見你呢。”

顧初寧福了福身:“多謝縣主關懷,初寧一切都好,”她說完就打量起慶雲縣主,慶雲縣主與她差不多的年紀,眉眼秀麗,舉止間看着很是端莊大氣,不愧是嘉安公主的女兒。

慶雲縣主也在打量顧初寧,她一面打量一面暗暗贊嘆,真是難得的好顏色,更兼之顧初寧眉眼間十分幹淨,她見了就十分喜歡。

衆人一見就都明白了,人家顧初寧可是慶雲縣主親自邀請來的,名正言順,更別提倆人之間親密的狀态了。

朱妙珍的臉一瞬間就變的通紅,她感覺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話,可她也只能賠笑,她敢說顧初寧,卻絕不敢說慶雲縣主。

有了這樁插曲,大家也就知道了顧初寧得了慶雲縣主的眼,倒是不敢輕看了她。

朱妙珍悄悄地退回了原來的位子,杜曼珠見了朱妙珍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就不喜歡,還不如顧初寧,人家至少都是挺直着腰板的。

杜曼珠也有些不解,這顧初寧如何能與慶雲縣主搭上關系,要知道以慶雲縣主的身份,就算是她也是要小心應對的。

慶雲縣主身為宴會的主持人,自然忙得很,她和顧初寧又說了幾句話,然後又過去忙了。

宋芷就貼在顧初寧耳邊說:“如何,我就說縣主的性子很好吧。”

顧初寧點點頭,這慶雲縣主倒是一點架子都沒有,為人也如春風般和煦。

這事過後,小娘子們又繼續賞花,又過了一會兒有一個嬷嬷過來說前頭的宴席已經備好了,叫小娘子們過去。

小娘子們聞言就開始整理儀表,就是宋芷也捋了好幾次的頭發,保證沒有一點差錯,宋芷一面往宴會處走一面同顧初寧道:“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可以名正言順的看那些公子哥們,往年都有生的好看的,今年說不定也有生的好看的舉子,”她很期待。

顧初寧倒是沒想到宋芷竟喜歡欣賞男色,她有些好奇:“若論起容色,我瞧着還是咱們府的表少爺最是好看,怎麽不見你花癡?”

宋芷聽了以後顫了一下,她道:“陸遠還是算了,”她說完就笑嘻嘻地擰顧初寧的臉:“你說錯了,若是論起容色,還是你當得第一名,我日日瞧着你便也夠了。”

顧初寧被她誇得不好意思,又走了一會兒便到了。

案幾前頭果然已經立了許多公子哥,都是正青蔥的年紀,一個個唇紅齒白的,煞是好看。

宋芷見了果然開心,然後給顧初寧指了起來:“這位是鼎鼎有名的何公子,生的高大英俊,聽說他蹴鞠踢得極好。”

“那位是安公子,我去年便見過他,聽說他連詩作對子極好,”宋芷又指了一個:“這個我倒沒見過,生的很是清秀啊,想來應該是今年過來讀書的舉子。”

顧初寧就聽宋芷一一介紹,宋芷簡直是如數家珍,不過顧初寧也看出來了,宋芷其實就是單純的欣賞而已,并沒有其他的念頭,因為宋芷嘆道:“這些個其實都生的挺好的,也合我的意,但總也尋不到一個一眼就撞上我心頭的,”言語間頗為遺憾。

顧初寧琢磨了一下,若是哪天真的叫宋芷遇上了這麽一個人,不會真叫她尋到人家男子的家裏去吧。

顧初寧沒想到的,她這話幾乎一語成谶,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顧初寧開始浮想聯翩,宋芷卻忽然大力的拽着她,興奮道:“你看,那位就是沈慎沈世子了,也是慶雲縣主一母同胞的兄長,在京城裏,除了陸遠的名頭最大,第二個就是他了。”

顧初寧擡眼望去,只見那沈慎穿着一身鴉青色廣陵錦袍,腰間系着湖藍綴玉腰帶,正和旁邊的公子你們交談,眉目溫和,俊雅如玉,當得起溫潤如玉四個字。

顧初寧擡眼望去,果然許多小娘子們都臉帶紅暈,看來這沈慎很受歡迎啊。

其實場間的小娘子們和公子哥們大多數都是相識的,畢竟都是生在京城,場場宴會下來自然就熟悉了,再者說了,場間的許多男女還是兄妹。

一時間都聚在一處說話,顧初寧沒什麽認識的人,只能低頭去看案幾上擺放的食物,這些糕點其實當真不錯,有好些她沒見過的花樣兒。

顧初寧打算拿起一個糕點嘗嘗,還沒等她動手,旁邊就有人說話:“這道糕點名叫櫻桃牛乳,先是将紅櫻桃去核,再盛在白玉碗裏,最後澆上碎冰的牛乳就成了,味道極鮮嫩甜美,姑娘嘗嘗試試。”

那公子生的頗是好看,眉清目秀的,顧初寧就甜甜地笑:“多謝公子解釋。”

這公子的心登時就酥了一半,他活了這般大的年紀,還是第一次見到此等容色的美人,一時間竟有些不會說話了,臉也紅通通的不像話。

那邊杜曼珠周圍圍着許多男女,可她心下卻很不舒服,往常這種場合,幾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可現如今那個顧初寧一來,那些子目光都粘到顧初寧身上了。

杜曼珠所言非虛,其實場間不管男女,大多都在悄悄看着顧初寧,畢竟人的天性便是喜好欣賞美色,這大美人都放在眼前了,自然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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