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食人

食人

校園內的黑暗像是濃霧般化不開，林清辭站在宿舍樓前的臺階上，勉強才能看到兩三米外的地磚。

剛剛天黑時，他還能從二樓望到樓門口，而現在就到了這種程度，仿佛黑暗是随着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濃郁沉重。

不敢想象，再過一段時間，黑暗是否會徹底吞噬校園。

林清辭深吸一口氣，對衛辰道：“走吧。”

衛辰點點頭，跟着他謹慎地踏入黑暗，二人一邊向教學樓走去，一邊警惕地盯着周圍。

周身兩米外，皆環繞着如有實質的黑暗，其中是令人驚疑不定的死寂。

太安靜了。

沒有風聲，沒有蟲鳴，整個校園仿佛不存在一般，他們周圍就只有看不透的無盡黑暗。

“咚。”

微不可察的動靜，卻是驚得二人手心冒汗。林清辭緊張地吞咽了口唾沫，停下了腳步。

“咚。”

“咚。”

一聲接一聲，似柔軟的蒲團掉落在地，從他們的左前方處逼近而來。

林清辭屏氣凝神，眼睛一眨不眨的緊緊盯着黑暗中的一點。

終于，有什麽東西突破暗幕，踏入了兩米之內的可視範圍。

雪白色，毛絨絨的爪子乖巧的并在一起，三瓣唇不停地咀嚼着什麽東西，連帶着兩只粉嫩的大耳朵忽忽晃動。

這是……？

“兔子？”衛辰驚疑道。

沒錯，是兔子。

林清辭看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毛絨絨小動物，一時怔愣。

寫在學生守則中的，他曾經試圖尋找卻沒有找到的兔子，就這樣輕易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甚至可以說，是兔子主動找過來的。

【育才高中學生守則-教學樓篇】

4. 學校裏的兔子最可愛，歡迎投喂

白天的規則如此，那麽入夜後陰陽倒轉，規則改變後呢？

學校裏的兔子最可愛，不要投喂？

會不會太簡單了……

林清辭拿不準，不過不貿然接觸總沒有錯，他一邊招呼衛辰一邊後撤。

“……恩，有點可愛？”衛辰有些猶豫，“我們要不嘗試接觸下，說不定能觸發隐藏任務呢。這麽可愛應該不會有危——”

“咔嘣。”

熟悉的令人牙酸的骨頭斷裂聲響起，衛辰頓住話頭，僵硬的扭頭轉向聲音來源處。

“雪白可愛”的兔子不再咀嚼它的三瓣唇，像是咬到了什麽嗝嘴的東西，紅色的眼珠無波無瀾，面無表情的将那東西吐了出來。

黑白相間的地磚上，一條細長物件“咕嚕咕嚕”滾了過來，撞到林清辭的鞋子方才停下。

鮮血淋漓的，被嚼得稀爛的骨節靜靜的躺在那裏，上面還粘連着沒有被舔舐幹淨的細碎筋肉。看大小形狀，分明是人類的手指。

林清辭胃液翻湧，冷汗直下：“你管這叫……可？愛？”

衛辰也被吓得夠嗆：“我、我也不知道會這樣啊，當我沒說。”

他拽着林清辭的衣擺，問：“哥，怎麽辦？”

“怎麽辦？跑啊！”

幾件事幾乎是同時發生。兔子丢棄了口中的美食，轉而将血紅色的眼珠移向他們，就在二人拔腿就跑時，兔子毛絨絨的後退蹬地，以迅雷之勢撲了過來。

啊啊啊！！！！！！！

你不要過來啊！！！！！！！！

林清辭一邊哀嚎，一邊全力奔跑，熟悉的血腥味湧上喉頭。

他媽的！他這輩子的長跑額度都貢獻給這該死的副本了！

二人使出吃奶的勁，這才沒有被兔子追上。林清辭看到面前出現一個圓臺的輪廓，意識到他們已經來到宿舍樓和教學樓之間的花園，心下一喜。

教學樓就在前面，不遠了。

突然，他腳底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他趔趄着幾乎摔倒，還好一旁的衛辰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什麽東西？”

他回頭一看，竟是一具人類的屍體。

從剛才的觸感來看，屍體還沒有僵硬，應該剛死不久，然而屍體的雙手沒有缺失，兔子咬斷的手指不是他的。

好消息是有更多的人逃出了宿舍樓，壞消息是死的人不止一個。

林清辭如鲠在喉，他卻顧不得許多，繼續悶頭向前跑。

在抵達花園時，面前的黑暗卻突然如撥雲見日般豁然開朗起來。

他正奇怪，視野中卻猛然出現一個黑影，他剎車不及，結結實實的撞了上去。

肩膀傳來鈍痛，那黑影被撞後退了兩步，罵罵咧咧地伸過手，揪住他的衣領：“誰啊！擋爺爺我的求生路，宰了你！”

“放手。”林清辭冷了臉。

那人比他還要矮半頭，臉上有道刀疤，此時見他氣勢強硬，反倒有些洩了氣，不過礙于臉面，仍罵罵咧咧的不松手。

“哎？別動手別動手，自己人。”刀疤臉身後走出一人，和事佬似的擺着手。

林清辭擡眼一看，竟還真是自己人。

黃有才打着招呼：“清清兄弟，我和蘭蘭妹子找了你半天，原來你在這。”

轉頭又對刀疤臉道：“阿三兄弟，快放下快放下，可別摔着我清清兄弟。”

刀疤臉阿三正愁沒有臺階下，連忙松開了他：“哎吆，原來是有才哥的熟人，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嘛，哈哈哈哈，兄弟，你沒事吧？”

林清辭搖搖頭，注意到黃有才身後除了蘭蘭外，還跟着兩個不認識的主播，他們都氣喘籲籲，神情緊張的望向身後。

“別說了，它們要追上來了！”

“哎吆，對對對！快走！”黃有才還沉浸在故人重逢的喜悅裏，經此提醒連忙拉着他繼續跑。

林清辭卻拽住了他：“你們身後也有兔子在追你們？”

“也？”黃有才垮了臉，神情恐懼的望向林清辭身後，“清清兄弟，該不會……？”

林清辭讪笑：“哈哈，就是你說的該不會……”

“！！”

衆人皆是驚愕，恐慌之情迅速彌漫。

“又來？！”

“兩只我們都自顧不暇了，再多幾只還怎麽跑？”

“前有狼後有虎，這、這怎麽辦啊？”

林清辭好心解釋：“別擔心，沒有很多，只有一只。”

衆人：“……”

謝謝！有被安慰到。

“咚！”

“咚！”

柔軟蒲團踩地的聲音響起，像是擊鼓傳花驟然停止的鼓點，衆人皆是心頭一跳，扭頭轉向身後濃稠的黑暗。

黑白相間的地磚上，出現一只雪白的兔子，它支着粉嫩的大耳朵，三瓣唇咀嚼着，與周身潔白如雪的絨毛截然不同的是，兔唇周圍皆是血紅，一只死氣沉沉的斷臂被叼在嘴裏，猩紅的液體像斷了線的珠子滴滴答答向下流。

林清辭拉開的距離并不遠，他還奇怪兔子為什麽這麽久還沒追上來，原來是被差點絆倒他的屍體吸引了注意力。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兔子好像比剛才大了一點。

“你們看，就這一只。既然你們那邊有兩只在追，我建議我們從這邊突破。”林清辭審時度勢道。

雖然從這邊突破是回宿舍樓的方向，但也顧不得許多，他們現在正處于花園與綠化帶的夾縫中，沒有辦法迂回繞過，只能盡可能先解決此次的前後夾擊。

沒有人回應他，他扭頭一看，見黃有才一行皆是慘白着臉，直勾勾的盯着追來的兔子。

“怎麽了？”

蘭蘭率先回過神來，神情凝重：“我覺得，我們還是要向教學樓的方向突破。”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蘭蘭妹子你很勇啊。

林清辭正感慨着，熟悉的“咚咚”聲再次響起，另一邊的兩只兔子也追了上來。

迷霧般的黑暗向後散去，兩只同樣通體雪白的兔子出現在他們面前，只是……是不是小了點？

林清辭左右來回打量，雖然他之前就覺得追自己的兔子有點大，但有了對比才發現，何止是大了一點，在新來的兩只兔子襯托下，那簡直是祖師爺輩的巨兔。

巨兔終于啃完了斷臂，“啪叽”一聲吐掉了骨頭，身型肉眼可見的蹭蹭向上蹿了一大截，赫然已經到了人類大腿根的位置。

林清辭：“……”

好家夥，原來還是成長型怪物。

難怪蘭蘭會建議他們突破數量多的一面。

巨兔不知道吃了多少人類，猩紅的眼珠裏溢滿嗜血的貪婪，尖銳的牙齒上粘連着破碎的筋肉，鮮血淋漓，令人後背發寒。

前有狼後有虎，而此時已經不用其他人再多說什麽，衆人默契的轉身奔向教學樓的方向，向着兩只小型兔子的方向尋求突破。

花園圍牆與綠化帶之間的距離說寬不寬，說窄也沒有那麽窄，七人四散開來，有的貼邊盡可能遠離兔子，有的幹脆跳上花園圍牆，在岌岌可危的追擊下，各自施展本領尋求着生路。

畢竟人多兔少，分散之下，兔子短時間內也只能追有限的人，林清辭跑得很快，率先脫離了兔群的包圍圈。

他站在外圍，看到衛辰和刀疤臉緊随其後，有驚無險的跑了出來。黃有才和另外兩個主播中的高中生跑到了同一側，一只兔子堵在他們面前。

高中生吓得直哆嗦，黃有才心一橫，從綠化帶邊緣抄起一塊板磚，猛地拍向兔子腦袋。

“艹！去死吧！”

黑色的地磚摔得粉碎，兔子腦袋歪向了一邊，但令人絕望的是，兔子腦袋上一點血都沒有，仿佛是銅牆鐵壁般。

這樣的怪物，要怎樣才能擊敗？

黃有才驚懼萬分，後撤半步撞上了高中生，年輕的少年瑟瑟發抖，未經世事的青澀靈魂正不堪恐懼，随時瀕臨破碎。

他咬牙低喝：“快走！”

少年惶恐不知所措，就見黃有才又抄起地磚，如法炮制的拍在了兔子腦袋上，然後迅速地拉拽着他狂奔而出。

他們從兔子身側掠過，而兔子并未攻擊。

少年：“哎？”

“別回頭！快跑！”黃有才疾聲喝道。

一米，兩米，三米……

仿佛被按下休止符的兔子重新開始行動，猩紅的小眼珠裏翻湧起波濤般的怨毒恨意。

地磚雖然沒能拍死兔子，卻能讓它的動作停滞片刻，黃有才借助這一瞬間，這才帶着高中生跑了出來。

他遠遠的看見林清辭等人，喊道：“還愣着幹嘛！快跑呀！咦？清清兄弟你咋往回跑？”

就在這時，一聲凄厲的女聲尖叫從他身後傳來，黃有才後知後覺：“卧槽！我蘭蘭妹子呢！？”

*

蘭蘭和中年男人被困在後方，另一只兔子擋在他們面前，她跳上花園圍牆，中年男人緊随其後。

蘭蘭身形小巧，動作敏捷，不出意外跑過去應該不成問題，而中年男人大腹便便，行走在圍牆上晃晃悠悠。

圍牆下兔子猩紅的眼珠死死盯着他們，身體下壓，彈跳力絕佳的後腿開始蓄力，轉瞬間就要跳上來。

中年男人冷汗直下，他迅速瞟了眼前面即将越過兔子的女生，一旦她離開圍牆，那麽自己将獨自面對食人的怪物。

不！他不能死！

男人求生的意志吞噬了道德，惡向膽邊生，伸出手推向前面的女生。

蘭蘭後背驟然受力，本就不穩的身體瞬間傾倒，而身下便是虎視眈眈的兔子。

“砰！”

“蘭蘭妹子！”

有人在呼喚她，她瞥到不遠處站着的黃有才邁腿向她跑來，然而來不及，根本來不及，她已經重重的摔在地上，尖銳的兔牙啃噬上她的肩膀。

她絕望閉眼。

有風自耳邊呼嘯而過，滾燙的液體濺灑在臉頰，她猛地睜開眼，纖瘦高挑的背影擋在她的面前。

林清辭雙手染血，銀色的匕首握在掌間，一擊作罷，拉起蘭蘭頭也不回地就跑。

啊啊啊啊啊！

要了命了！身體比大腦先一步跑出來了！好可怕啊！

還好他在翻看彪哥屍體時找到了一把匕首，否則手無寸鐵根本沒法打啊。

他抽空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被抹了脖子的兔子詭異的扭轉着它歪曲的頭顱，猩紅的眼珠如雷達般鎖定在他的身上。

“！！”

我去！這都沒死？！！！

副本你個老六！

心頭湧起一股強烈的違和感，腦海中閃過畫面，他扭頭看向蘭蘭的肩膀，那裏本應被兔牙刺穿，但此時卻安然無恙。

蘭蘭對上他探究的目光，也發現了自己的這一異樣，回想起剛才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事，兔子不僅沒有咬她，甚至好像還……舔了她一口？

溫順可愛，就像白日裏……

似有閃電劃過，二人異口同聲：“我/你喂過兔子！”

【育才高中學生守則-教學樓篇】

3. 本學校為開放式校園，可随意參觀

4. 學校裏的兔子最可愛，歡迎投喂。

與之對應的夜晚規則是：

3. 本學校禁止參觀，不可在校園內游蕩

4. 學校裏的兔子最可怕，請盡可能遠離。

看似無解的兩條夜間規則，卻已經把破局方法清晰的寫在了白日規則中。

晚上在校園內游蕩會被兔子追殺，但只要喂過兔子，便能逃過一劫。

“快喂兔子，只要喂過它們，兔子便不會攻擊我們了！”蘭蘭驚喜說道。

此時，被劃斷脖子的兔子緊緊盯着他們，另一只兔子也追着林清辭跟了回來，更令人恐懼的是，巨兔已經跨越了花園，眼見着就要攆了上來。

三只食人兔子，圍攻着僅剩的三個人。

就算他們再分開逃跑，也再也不能像剛才那樣輕易逃脫。

中年男人見逃生路被追回來的兔子擋住，他咬碎一口銀牙，慌亂之下瞥到花園裏兔子窩旁放着的青菜，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撿起遞給兔子。

暴躁的兔子果然冷靜了下來，停下腳步低垂着毛絨絨的腦袋湊了過去。粉嫩的鼻頭聳動，輕嗅着菜葉的清香，三瓣唇咀嚼着，看起來溫順又無害。

中年男人繼恐懼之後露出狂喜，繼而是嘲弄：“哈、哈哈！終于老實了，你們這該死的小畜生！”

兔子風卷殘雲，青色的汁液染上唇邊的絨毛，他鄙夷的斜着眼：“瞧瞧你，真髒，像你這種肮髒的畜牲，就該被做成麻辣兔頭端上我的飯桌。”

青菜葉轉瞬被吞吃幹淨，中年男人嫌棄的揮揮手：“快滾開，讓老子過去。”

兔子卻一動不動，三瓣唇咀嚼着，猩紅的眼珠眯起，下一刻，白影驟然竄過。

“啊！！！！”

凄厲的尖叫響徹暗夜，林清辭正一邊躲避兔子一邊從綠化帶裏撿起青菜葉，轉頭卻見中年男子被撲倒在地，猩紅的血水濺灑在黑白相間的地面上，他用力的捂着自己的脖頸，卻徒然無用。

雪白的兔毛已被染成紅色，猩紅的眼睛內無波無瀾，卻又殘忍地吞食着身下男人的筋肉。

男人眼睛翻白，口腔中溢出粉紅色血泡，喉管深處發出“咕嚕咕嚕”空曠的回響。

他已經沒救了。

“怎麽會？！”蘭蘭臉色煞白，她喂了兔子，所以兔子沒有咬她，為什麽換成中年男人就不行呢？那林清辭怎麽辦？！

她轉向他的方向。

這幾分鐘的耽擱時間，不僅被抹了脖子的兔子追到了他的面前，就連遠處的巨兔也來了。一大一小兩只兔子将林清辭包圍在綠化帶前，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清清兄弟！”黃有才本來是跑來救蘭蘭的，卻不想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局勢驟變，反倒是原本最安全的林清辭陷入絕境。

林清辭對着要跑過來的二人大喊：“別過來！”

“可是……”蘭蘭急得沁出淚花。

“相信我，我不會有事。”青年面色嚴肅，卻胸有成竹，“你們快去教學樓！”

黑暗的夜幕中，又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中年男人流淌而出的血液，正如自助的美食般吸引更多的怪物洶湧而來。

他們停滞在這裏越久，逃離的希望越渺茫。

蘭蘭焦急萬分，最終還是選擇相信他，跟着黃有才奔向大部隊。可終究還是不放心，一邊逃跑一邊回望着黑暗中孤立無援的林清辭。

迷霧般的暗幕中，青年挺身而立，沒有尋找機會逃跑，也沒有試圖躲避，而是淡定的一手持一片青菜葉，從容不迫地将其分別投喂給兩只兔子怪物。

蘭蘭：哎？

你在幹什麽？

與此同時，直播間彈幕炸開了鍋：

一排排的問號源源不絕的飄過，質疑聲四起。

“不是？主播瘋了嗎？沒看到剛才那人死得有多慘？！”

“完了完了，學霸主播game over。”

“又要成為兔子的口糧了，犯蠢也要有限度啊！”

“就是就是，厭蠢症犯了。”

青菜葉剩餘的長度便是主播僅剩的壽命，直播間的觀衆們有的樂見其成，有的憂心忡忡，而無一例外的，都預見到主播不久之後的死亡，對他的存活不抱任何希望。

蘭蘭和黃有才停下了腳步，調轉方向欲向他奔來。

變故突生。

就在青菜葉被吞食完的那一刻，一大一小兩只兔子驟然倒地，而所有人都認為必死的林清辭仍活蹦亂跳，越過兔子屍體狂奔趕來，火燒屁股般喊道：“還不快跑，等着喂兔子嗎？！”

蘭蘭：“？”

黃有才：“？”

發生了什麽？有人能解釋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