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暗影

暗影

衛辰推開教室門，門後隐藏着的寬大運動鞋上，沒有意識的身體斜靠在牆角。

刀疤臉阿三的眼睛大睜着，猩紅的血跡從眼眶直流而下，觸目驚心。

渙散的瞳孔中，似乎還殘存着死前巨大的震驚與恐懼。

猛然意識到什麽，衛辰急切地回頭喊道：“哥！小心高中生！”

*

樓道內燈光昏暗，燈泡“嗞嗞”作響，瘦小的少年害怕的躲在青年身後，無助的瑟瑟發抖。

林清辭看着衛辰小心翼翼地探進教室，心下卻并不擔心。他側目看向身後的少年，露出洞察人心的一笑：“喂，裝成人類好玩嗎？”

高中生顫抖的身體有些僵硬：“什、什麽？”

“你不是高中生，是副本的怪物吧？”林清辭打量着他，琢磨着開口，“我猜，你故意把衛辰支走，是想先對我動手？”

“高中生”停止了顫抖，漆黑的眼瞳回望着他。

“果然……”林清辭目光沉了下來，“如果我沒猜錯，刀疤臉已經被你殺死了。而你之所以沒有一開始便對我們動手，是因為你一個人打不過我們兩個。”

雖然聽起來很匪夷所思，但“高中生”的反應驗證了他的猜測。它的眼瞳漆黑無比，流淌着非人的冷漠與疏離，和被洞悉後不再掩藏的惡意與嗜血。

【那年高三】副本中，出現的怪物無論是老師宿管，還是老鼠兔子，都擁有着強悍的殺傷力。它們雖然都可以通過規則或是道具被擊退，但從沒有哪個怪物會因為主播的人數而退避。

而“高中生”不僅退避了，還利用謊言将二人拆散，這明顯……

“你是半成品吧？”林清辭打量着他，徐徐說出結論。

從踏進教學樓的那一刻，他就心存疑慮。

入夜後的學生守則是什麽？

課堂可以喧嘩？樓道內可以跑鬧？

教學樓內空無一人，沒有人形NPC也沒有令人膽寒的動物，違反規則後實施的媒介是什麽？

這幾點問題無一不困惑着他。而随着他們的深入，遇到了“高中生”，他逐漸明白了其中的奧妙。

教學樓內的守則的确是白日裏的翻轉，但卻不是“可以”，而是“一定要”。

課堂一定要喧嘩，禁止安靜。

樓道內一定要跑鬧，禁止靜走。

他和衛辰甫一踏入一樓，便違反了規則，而先他們一步進入的刀疤臉阿三和高中生也是。

林清辭和衛辰知道規則反轉的事情，所以并沒有完全安靜和靜走，而刀疤臉他們并不知道，所以必然是完全按照規則小心翼翼行事。

教學樓內沒有NPC，卻有一物一直跟在主播身邊，随着刀疤臉和高中生違反規則時間的加長，它開始蠢蠢欲動，直到徹底脫離主體幻化為制裁主播的利刃。

那便是……

“影子。”

林清辭看着“高中生”，不知是不是真實身份被勘破，它的身影變得比剛才更加晦暗陰沉，屬于人類少年的稚嫩面龐逐漸被雜亂無序的黑線覆蓋。

“我猜，因為高中生膽小怯懦的性子，他是最安靜恪守規則的人，所以作為他的影子，你是第一個脫離出來的。你殺了刀疤臉，但因為不是完全體，殺人的能力不強，後面雖然遇到了我們，但并沒有直接出手，而是打算逐一突破。”

暗影徹底拉下臉，陰恻恻地盯着他：“人類，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林清辭唇角勾起，嘲諷拉滿：“你不會覺得你僞裝的很好吧？”

高中生膽小又文靜，而它狂躁又多話，雖然可以用受驚過度來解釋，但是……

拜托，誰家剛剛差點被同伴勒死，還能安靜的坐在僅有一樓之隔的樓梯臺階上啊？不是有多遠跑多遠，有多隐蔽藏多隐蔽嗎？

“人類，你很敏銳，但是……”黑影徹底褪去高中生的模樣，雜亂無序的線條如失去信號的電視機般徹底布滿屏幕，“殺死你一個，易如反掌。”

“哥！小心高中生！”

衛辰的呼喊從遠處傳來，急切焦急，但他距離林清辭将近五十米，鞭長莫及。

暗影籠罩而下，如宇宙黑洞般吸收吞噬掉所有的光源，周身亮度都暗了下去。

脖頸被死死扼住，空氣被擠壓而出，致命的窒息感越來越緊迫。

林清辭眼冒金星，頭腦卻分外清明，他高聲喊道：“喂！醒醒！”

不知道他在對誰說，空曠的樓道內，除了他與黑影便只有衛辰。

誰在沉睡？誰又需要被喚醒？

直播間彈幕：

“主播瘋了吧？”

“他在喊誰？難道還會有第四人來解決他的困境嗎？”

空曠的樓道內，除了急切向他奔來的衛辰，再無旁人，可他還是義無反顧的高聲喊道：

“快醒醒！你難道不想離開副本，回到父母的身邊嗎？”

“你難道甘心死在這裏，成為副本的食糧嗎？”

“你還那麽年輕，還沒有滿十八歲，世間的美好你都還未曾經歷！快醒來！”

直播間彈幕：

“咦？等等？”

“……你們也發現了？”

“我去！不是吧？？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哎？等等，有人能解釋下嗎？怎麽回事？”

副本規則，只有連續違反兩次才會被副本徹底判定為抹殺對象，白日裏有班主任老師作為實施者，第一次提醒，第二次抹殺。

入夜後的教學樓內沒有NPC，主播們的影子便替代為實施者。但影子不能說話，不能完成第一次違規的出聲提醒，所以它完成提醒的方式是什麽呢？

頂替主播，占據他的身體，與主播本人身份互換，這樣它便有了嘴，能夠告知主播“你違規了”。但也是因為這樣，被替代的主播沒有機會第二次違規，所以縱然被影子代替，也沒有真正的被副本抹殺。

高中生本人則被壓制在暗影之中，一不知曉實際的守則，二不明白兩次違規的觸發機制，所以他雖然還有意識，但只當是命喪副本的特性，并不知道自己還活着，還有翻盤的可能。

這時，只需要有人告訴他“你還活着”，那麽……

青年清秀的臉頰因為窒息而漲紅，而他卻像個勝利者般仰起肆意的微笑。

暗影似乎猜到了他即将脫口而出的話語，漆黑不透光的眼睛因為驚懼而愈加混亂，粗犷的線條淩亂飛舞，嚣張着要捂上青年的嘴巴。

然而，它終究是反應慢了一步。

青年的唇一張一合，吐露出它亟待掩蓋的真相：“喂，你還活着。”

雖然聲音沙啞，卻一字一頓，無有錯漏。

幾乎是林清辭話音剛落，雜亂的漆黑線條徹底紊亂，像是終于接收到了久違的電視信號，黑影褪去，少年稚嫩的面孔漸漸浮出水面。

高中生如久溺河水重獲新生的幸運兒，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瞳中蓄滿劫後餘生的喜悅與尚有餘悸的驚恐，淚水止不住的流下。

“嗚嗚嗚……媽媽，對不起……”

他不該為了打游戲和媽媽頂嘴，不該在花光零花錢後和不明來歷的直播間簽訂契約……他真的……好想回家啊……

肩膀被人輕輕拍了兩下，被淚水模糊的的視野中，是剛剛被他的暗影死死掐住脖頸的青年。

青年脖頸上數道血紅的指印清晰可見，而他卻恍若無覺，淡然冷靜的站在自己身旁，輕聲安慰：

“活下來，走出去，你的媽媽還在家裏等你。”

高中生情緒複雜，啜泣着點頭。

*

“別發呆了，快走。”

【剩餘時間：00:00:15】

林清辭和高中生二人緊趕慢趕，萬幸在倒計時結束前踏進了教室。

衛辰手握準考證，沒有必要再參加補考，便留在樓道裏等待。

課堂一定要喧嘩，禁止安靜。

他們故意弄出噪聲，舉步踏進教室。

班主任漆黑不透光的眼睛注視着他們，勾起的唇角略有遺憾的滑下。

除了他們，教室裏還坐着三個主播，面色灰白神情緊張，顯然也是經歷了不少危險才勉強進入教室。

随着午夜鐘響，班主任宣布：

“同學們，歡迎進入補考課堂，接下來考試馬上開始，請各自找座位坐好。”

所有人坐好後，班主任踩着她的高跟鞋，一一分發了試卷，試卷紙張冰涼，甫一觸摸仿佛要奪走手指上的全部溫暖。

林清辭不禁打了個哆嗦。

“本次補考滿分100分，只有80及以上的分數才能獲得準考證，請大家仔細答題。”

班主任的話引得講臺下一片嘈雜。

80分，比随堂考核的72分又高了8分。

班主任笑得詭異又燦爛：“那麽我宣布，補考開始。”

任務欄中出現新的倒計時：

【01:30:00】

比随堂考核時間縮短了半個小時。

林清辭粗略地掃過題目，微微一怔。

這是……？

和随堂測試題目一模一樣。

時間雖然縮短了半個小時，但對于手握答案的主播們，獲得80分通過考核根本不成問題。

教室內的其他四人也很快意識到了這點，長舒了一口氣，緊張的氛圍瞬間松快不少。

林清辭迅速的填寫完了答案，他習慣性的從第一道題開始驗算檢查。

咦？

這道題……貌似和随堂考核時的不太一樣？

是自己記錯了嗎？

他再次拿起筆演算，得出的答案是24，而他填寫在試卷上的答案是18。

“……”

林清辭微眯起眼睛，意識到不對勁。

這時，其他主播陸陸續續也都完成了填寫，把已知的答案背誦填上花不了多少時間，此時距離考試開始，才剛剛過去了15分鐘。

班主任似乎剛剛想起，非人的眼瞳一一掃過臺下：“哦，對了，首個提交滿分的學生，将會有額外獎勵哦。”

林清辭擡起頭，心頭一跳。

果然，有人按捺不住站了起來，坐在第二排的主播拎着試卷快步走上講臺：“老師，我考完了！”

其他人被搶了先，面露遺憾。

高中生膽子小，倒沒有急着交卷，不過還是有些羨慕的看着那人。也不知道……額外獎勵是什麽……

餘光掃到林清辭，見他皺着眉緊緊盯着班主任，心下莫名升起不詳的感覺。

哎？

哪裏不對嗎？

對于這個将他從暗影桎梏中救出來的大哥哥，高中生心懷敬佩，只是他還不清楚，究竟是哪裏讓他眉頭緊鎖。

高中生的目光順着他的重回講臺，這一次，他看到了答案。

“考試時間尚未結束，是否提前交卷？請注意，考核未達80分，将被判定為不合格。”

主播急不可耐，生怕別人搶了他的獎勵：“确定确定，我要交卷，趕緊的吧。”

班主任猩紅的嘴角幾乎咧到耳根：“下面公布主播成績，你本次補考的成績是：78分，不合格。”

“什麽？！”主播微笑着等待額外獎勵的臉瞬間僵住，“怎麽可能，我明明都是按答案默寫上去的！”

“你在質疑我嗎？”班主任危險的眯起眼。

“不，當然不，只是……”詭異的威壓讓主播不敢質疑，他還想再争辯什麽，卻只來得及看到血盆大口。

“啊啊啊！你、你不要過——”

“咔嘣！”

熟悉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斷裂聲響起，班主任收回細長的脖頸，餍足地舔舐着自己猩紅的嘴唇，漆黑不透光的眼睛尋覓獵物般掃過臺下，鼓勵的話語卻惡意滿滿：

“滿分獎勵尚未被獲得，請各位同學再接再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