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脫離

脫離

坡度很陡, 熊然幾乎是滾下去的，他踉跄着撲到宋或雍的身邊，摸了摸對方的臉, 一片濕涼。

雨水将他的膚色澆的更白, 順着眼皮滑下去, 濺不起半點波瀾, 他側着頭，濕發浸在泥水裏，像睡着了一樣, 胸膛沒有一點起伏。

“宋或雍！宋或雍！醒醒！醒醒！”熊然輕輕拍打着他的臉, 對方沒有反應。

“宿主, 他暈倒了, 估計是從上面掉下來摔暈的。”系統道：“目前身體體溫較低。”

熊然咽了口唾沫, 環顧四周, 只有平臺的最邊有一棵漆樹, 樹冠不算大，但好歹可以遮點雨，有了能量的加持, 熊然将宋或雍拖到了樹下面，一邊繼續喊宋或雍的名字，一邊查看他的身體。

除了額角和後腦的摔傷，還有腿和胳膊幾處被沙石摩擦出來的傷口, 但因為時間太長, 加上創口面不大, 血基本已經不在流了, 酒店的藥品有限，熊然只能給頭上的傷口塗上碘伏, 用僅有的一卷紗布粗粗包了包。

處理好傷口，熊然系統給王亞亞打電話。

那頭電話一接通，聽見王亞亞的哭腔，熊然率先開口：“亞亞，我是熊仔，我找到宋..宋啄了。”

“找到了？！找到了？！”王亞亞驚喜的提高聲音：“你們在哪裏？！！”

“亞亞，你先聽我說”熊然讓自己冷靜下來：“宋或雍現在情況不太好，他淋雨淋太久，可能會失溫，你們過來的時候帶上取暖裝備，還有，他是從三米高的臺子上摔下來的，他的後腦、額角和四肢有傷，尤其是頭部，他現在人還沒醒，你打急救電話，把情況都告訴醫生，定位我已經發到你的手機上，不要慌，抓緊時間！”

王亞亞那頭壓抑住哭聲，她連嗯幾聲，極力把話說清楚：“那我...那我們保持聯系，你放心，我們很快就來救你們，堅持住！”

“好”熊然溫聲道：“我相信你，亞亞。”

挂斷電話，熊然回到宋或雍身邊，開始脫他身上的沖鋒衣，沖鋒衣防水，但宋或雍裏面的衣服還是潮的，他整個人倒在地上，水汽順着他裸露在外的脖子進去，從肩膀開始往下返潮，熊然将他的毛衣脫下，露出最裏面的背心，他摸了摸，松了口氣，好在背心還是幹的。

身體裏塞的最多的就是暖寶寶，都是他從王亞亞的桌子上拿的，熊然把所有的都掏出來，身體也幹癟了一大截，他将暖寶寶貼在宋或雍的肚子、後背、腰、還有胳膊等地方，然後将沖鋒衣的拉鏈拉到最高。

起身的時候，熊然身體一軟，栽倒在地，一是因為疼，其次就是他的身體太癟了，沒有東西填充，他起不來，沒有辦法，熊然只好就地挖地上的泥沙、石頭，一點點填在自己身體裏，勉強撐出了一個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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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系統低聲道：“是不是很痛？”

這是它第二次這麽問他，熊然搖頭，系統頓了頓，繼續道：“再堅持一下，距離你脫離這個時空只剩下一小時二十分鐘十三秒。”

熊然聞言恍然，片刻後，他點點頭，坐在宋或雍旁邊，低着頭，快要将臉貼在對方臉上。

“宋或雍，醒醒啊，我是熊仔，快醒醒！”

或許是身體終于熱了起來，再加上耳邊熟悉的聲音呼喚，宋或雍的眼皮動了動，在熊然的欣喜中，緩緩的睜開了眼。

“熊......仔？”他輕蹙眉頭，眼神還帶着半分空茫，手卻已經回握。

“怎麽...怎麽回事？怎麽成小泥熊了？”他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昏迷前經歷了什麽，只是看着熊然的樣子，就下意識的發問。

看着對方終于醒過來，從今早到現在，一路上逼迫自己壓下的緊張、恐懼、驚慌有了崩塌的跡象，熊然忍着淚，聲音帶着哽咽：“什麽小泥熊，你看看自己在哪裏？你在山裏拍戲走丢了！知道不？！”

宋或雍眨了眨眼，艱難環顧四周，半響，意識稍微回籠：“我想起來了，我好像是和隊伍走散了，你怎麽在這裏？”

說着，他就要坐起來，熊然連忙去扶宋或雍，對方的手一頓，沒有去接熊然的手。

失落湧上心頭，熊然捏了捏拳頭，假裝不在意，拿起旁邊的保溫杯遞給宋或雍：“喝些熱水就不冷了。”

宋或雍盯着他，沒有接。

熊然知道他生自己騙他的氣，到現在也沒消，熊然知道自己不該委屈，可他還是有點想哭，眼睛熱熱的。

“你怎麽來的？”對方問熊然。

熊然低着頭：“自己...自己走來的。”他沒看見，聽他這麽說，宋或雍本來就白的臉更白了。

“你身體裏面塞的是什麽？你的棉花呢？”

熊然不說話，消極抵抗，眼睛更熱了。

“說話！”

熊然往後面挪了挪，卻被對方一下子拽近，他組織了一下語言，嗫喏道：“石....石頭，和泥....棉花，路上跑掉了.....”

許久，沒聽見宋或雍的聲音，不知道什麽時候雨停了，森林裏只剩下溪水潺潺和鳥鳴聲，更凸顯着兩人間氣氛詭異凝滞，頂着對方沉沉的視線，熊然無比折磨。

半響，在熊然快要頂不住的時候，他聽見頭頂傳來的聲音，帶着幾分無奈和埋怨。

“熊仔，撒謊精，你又說謊。”

接着就是衣物的拉鏈聲，熊然驀然擡頭，視線變化，他被對方抱起，放在了肚子上，然後被沖鋒衣的衣料包裹。

“你幹...”

“熊仔，你還不聽話。”對方打斷了熊然的話，沉悶着一張臉，眸子瞪着他，雖然臉色很白，但兇着的樣子怪吓人。

“劇組的人是傻子嗎？誰讓你跑過來找我的，知不知道這裏很危險，你這樣的的小熊，狼啊豹子什麽的，一口一個，找死也不是這麽找的。”

熊然完全插不上嘴，他看着面前淡色幹裂的唇來回啓合，一點都不停：“還有，還有！”對方加重了語氣，捏着熊然的胳膊也稍微用勁。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自己把棉花抽出來，把暖寶寶、水杯塞進去的，你真是不要命了！以為自己是鬼魂就可以随便作是不是？你呀你，你要氣死我是不是？！”宋或雍越說越急，咳嗽了幾聲，眼底也是紅的。

熊然嘴巴喉嚨很酸，眼淚在眼睛裏打轉，他忍住不掉，低聲道：“可是你丢了，你有生命危險，我得救你。”

宋或雍的眼圈更紅了，額角的青筋跳了跳，手臂的肌肉驟然緊縮，下一秒，長臂一攬，他彎腰，将熊然緊緊抱住，藏在懷裏。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怪你的，熊仔” ，他的聲音有點奇怪，有些模糊，可熊然還是聽見他說：“謝謝你，熊仔，謝謝你來救我。”

熊然任對方抱着，他閉上眼睛，享受着倒計時的溫暖，半晌，緩緩道：“ 那你，還生氣嗎？”

他說的氣是指自己之前騙他離開的氣，宋或雍聽懂了。

有發絲蹭在他的脖頸，輕輕搖晃，弧度溫柔：“不氣了，哪裏還敢氣？做錯事的人沒事，反倒是我這個生氣的，感覺都要腦溢血了。”

宋或雍放開熊然，用袖子去擦熊然臉上的泥，熊然順竿爬：“那以後都不氣了好不好？”

宋或雍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憋什麽壞呢，不好，就生氣，你欺負我，我還生氣！”

熊然讪笑兩聲，正要說什麽，就看見宋或雍垂眸輕輕摸了摸他的肚子，睫毛在空氣裏顫動：“疼不疼？”他問.

熊然愣了愣，等看見對方眼睛裏流動的心疼與難過，他搖了搖頭，笑着道：“不疼，我是神仙，一點都沒感覺。”

“又撒謊。”宋或雍眨了眨眼，企圖掩蓋眼中的熱痛，卻最終只能倉惶垂下眼睫，聲音不穩：“回去...回去找最好最親的棉絨給你填進去，找最好最好的醫生，打麻藥，就...就不會痛了....”

熊然哈哈笑了笑：“我是熊啊，玩具熊，哪會有人讓醫生給玩具熊打麻藥的，你好奇怪。”

“宿主，”大腦裏的突然傳來系統的聲音：“請做好準備，十五分鐘後，正式脫離本時空。”

熊然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眸子驀然一顫，積壓許久的眼淚終于大顆大顆流了出來，宋或雍發現了。

“熊仔，怎麽了？！”他艱難的撐着樹站起來，将熊然抱到面前，檢查熊然的身體：“哪裏痛？是不是肚子痛？還是腳痛？沒事，沒事，不怕不怕，咱們現在就上去...上去，就去醫院！”

他傻了，熊然是玩具熊，怎麽能去醫院呢？可宋或雍還是一下下撫着熊然的後背，一邊安慰着不痛不痛，一邊找可以爬上去的出路，他很急，在原地走了幾圈，都沒發現自己腿骨折了。

“宋或雍，我不痛，我就是有點冷，你抱緊我點好不好？”熊然哽咽着。

“好，好。”宋或雍裹在沖鋒衣裏的熊然抱的更緊，可又怕他痛，含在嘴裏不是，放在手心也不是，只能一遍遍搓着他的身體。

灼熱的氣息包裹着自己，熊然舒服的眯了眯眼睛，他終于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青蘋果味道，那是獨屬于宋或雍的味道，清新、溫涼、無比安全。

上方的拐角處傳來一聲聲疾呼，是救援隊的人到了，宋或雍連忙高聲回應：“在這裏，在這裏！我們在這裏！！！”

他低頭用嘴巴去蹭熊然濕漉漉的腦袋，氣息焦灼：“熊仔，別怕，來救我們了，有人，咱們很快就可以出去，咱們去醫院，不怕，不怕啊！”

他說話颠三倒四，額角都是汗，熊然卻看不見，他沉浸在源源不斷的暖意中，神志開始變得昏沉，察覺到自己的異常，熊然掐了掐自己。

救援隊的人找到了他們，放下了擔架，宋或雍躺在擔架上，救援人員系着繩索下來，發現他腿骨折了，不讓他亂動，将宋或雍固定好。

“出去了，熊仔，不怕，我們出來了。”他還不斷低聲安慰着熊然，沒注意周圍的救援人員看見他奇怪的表情。

救援人員真的來了，熊然再也壓抑不住困頓，他知道，時間到了，自己得離開了。

他用最後一點力氣擡起頭，看向宋或雍的臉，想把他牢牢刻在自己的心裏、骨頭裏，宋或雍的頭也低着，同熊然對視。

他揚起一個極具安撫意味的笑，酒窩淺淺、紅痣飽滿、難得溫柔，熊然記住了，一筆一畫刻在了心裏。

“宋或雍，對不起...我要離開了，對不起，我食言了....別生我氣，別生我氣....”熊然的眼睛漸漸暗淡，他用盡全身力氣想要睜開，可最終的最終在黑暗前的一瞬，他只能看見對方笑着的唇。

真好看啊.....

真可惜啊....

宋或雍，對不起，喜歡你的人是個懦夫.....

*

熊然的信

宋或雍，對不起，原諒我直到最後才告訴你離開的消息，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氣，但有一些不敢當面傾訴的話我還是想通過這封信告訴你，希望你能看下去。

還記得第一次我們見面的場景嗎？你以為是在你那個你差點兒被人販子綁走的路上？其實不是的，第一次見你是你五歲生日那天。

在書房裏，我看見一個長的粉裝玉砌的小崽子站在我面前，覺得很奇妙，想不到你就是我要保護的人，但我更沒想到六歲的你還是個熊孩子，我被你折騰的夠慘，差點兒都不想幹了，可每次看見你撒蠻掉眼淚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心軟，唉，沒辦法，我好像一直對你心軟，就算是個調皮鬼，也是全世界最惹人愛的調皮鬼....怎麽感覺我的心也是偏向你的，唉，不管了。

反正我就這麽陪你，陪了你九年一個月零十天，然後我離開了，離開的的時候，我就在想我要是走了，沒人陪你了，你該怎麽辦呢，宋斯那麽可惡，他們欺負你怎麽辦？可是我又覺得自己無能，我的陪伴好像并沒有治愈你的傷痛，也沒能救你的父母，甚至還給了你無望的期盼

.....唉，說到這裏我還是得和你說聲對不起，不過看在我後來把你從火場上拉回來的份上，你可不許生氣，也千萬別自責，別像我剛被你從垃圾桶撿回家時那樣，什麽都怪自己，整個人情緒都不好，記着，什麽都不怪你，你什麽都沒做錯。

還有，你總是不愛笑，小時候不愛，長大更不愛，不愛就不愛吧，但我希望你心裏要開心，之前你不開心是因為被父母的去世壓着，現在你不開心好多次都是因為我，你總怕被我抛棄，氣我去了宋思白那裏，我沒什麽可争辯的，唯一一點就是你從來不是負累，更不存在什麽抛棄不抛棄，我陪伴了你很久，但同樣你也陪伴了我，和你在一起，無論是五歲、十四歲，還是二十二歲，我都好開心，只是看着你，就開心。

所以宋或雍，你特別重要，是寶貝疙瘩，不管你是不是放火燒了宋宅，還是真想殺宋斯再自殺，你都是我心中獨一份的寶貝疙瘩。

雖然我留不下來，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在我走之後，好好生活、好好吃飯、好好休息，這你得答應我，看在我救了你這麽多回的份上，可以不？

話說的有點多了，反正就是這麽個意思，還有，就是，宋或雍，謝謝你，謝謝你陪伴了我這麽多年，在我被遺忘在地下室的時候，是你一直在找我，我被扔在垃圾桶邊的時候，也是你帶我回家，你給我洗澡、給我買好聞的青蘋果、給我縫好看的衣服，不管我說什麽，你的眼睛總是一眨不眨的看着我，為數不多的情緒起伏也都給了我，只有在你眼中，熊仔是真實存在的，是活生生的，是人不是神，你給我好多好多，我真的很感激，謝謝你。

........最後一件事，我得告訴你，這一次我走了，就...就真的不會再回來了，所以，別找我，也別等我了，唉，這一回，你肯定氣大發了，在這兒我哄哄你，別氣了可不可以，或者別氣那麽長時間好嗎？生氣對身體不好，而且人不總說時間可以抹平一切嗎？

未來一定會有某一天，你一覺醒來，發現想起我這麽一個熊你沒感覺了，甚至都不記得我長什麽樣了，那個時候你就走出去，去找一個真正能陪伴你老去的人，好好愛他，好好愛你。

寫到這裏，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唉，兩頁紙怎麽這麽短吶.....

總之，歲歲，別怕，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你值得被所有人喜歡，你配的上這世間最好的事物。

你往前走，月光會照亮來時和歸處的路，我就在這條路上，我永遠注視你的背影。

熊仔

*

熊然在一片黑暗中緩緩睜開眼，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轉動一下眼球，幹澀的厲害，于是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光點飄到他的上空，系統的聲音從裏面傳來：“宿主，恭喜你，任務圓滿結束！”

熊然不說話，系統繼續道：“稍後你的獎勵就會到達，你可以在這裏稍适休息，三十分鐘後，你将返回你的時空，擁抱屬于你的生活。”

“情感剝離呢？”熊然的聲音有點啞：“什麽時候開始？”

系統停頓片刻：“十分鐘之後，但很快，過程只需要五分鐘。”

原來，十二年多的記憶只需要五分鐘的就可以褪色變淡啊，熊然覺得呼吸困難，他睜開眼睛，艱難道：“可以不剝離嗎？”

“不可以”系統道：“這對你來說是好事，剝離不會讓你散失這段記憶，只是洗去你對這段記憶的感情，就想看完一部漫長的電影，雖然主人公是你，你也清楚發生了什麽，或許還會有一點感覺，但感覺不會那麽深，不影響你繼續過自己的生活，這不好嗎？”

熊然擡眸：“可是那十二年也是我的生活啊。

”

“宿主，你清醒一點”系統的聲音很冷，冷中帶着顫抖：“想想你來這裏的初衷是什麽，況且，無論你怎樣拒絕都是沒辦法抵抗的，情感剝離不受我的管轄，檢測過後它會直接開啓，洗滌所有這個時空記憶，你我都逃脫不掉”

熊然的瞳孔一震：“什麽意思，你的記憶也會被洗滌嗎？你也需要做情感剝離嗎？！”

電子音驟然雜亂，不管他怎麽呼喚，熊然再沒聽見系統的聲音，十分鐘後，情感剝離正式開啓。

熊然沒經歷過那樣的痛，比他病發時的痛還要煎熬，以至于讓一直很能忍痛的熊然都忍不住慘叫出聲，大腦的劇烈疼痛之中，他似乎可以看到記憶正在一幀幀褪色，明明一切都還記得，可是心在一點點被挖空，又什麽東西正在從身體裏被奪走，他只能眼睜睜看着，伸手去握的力氣都沒有。

熊然就這麽被痛暈了過去，在暈倒之前，他隐隐聽見了系統的聲音：“宿主，獎勵已經下發，好好生活，長命百歲。”

*

“滴答.....滴答......滴答.......”熊然用了很大的力氣才睜開眼睛，入眼就是一片茫茫的白，他費力的張張嘴巴，卻說不出一句話。

接着，有穿着防護服的醫護人員出現在自己面前，對方輕輕拍拍自己，湊過來大聲道：“熊然，熊然，可以聽到我的聲音嗎？熊然，可以聽見嗎？”

熊然緩緩點點頭，醫生又湊到自己面前，手裏拿着筆，讓熊然追視，接着又他回握自己的手，熊然一一照做了。

醫生眼中含笑，她直腰對身後的主刀醫生道：“他醒了，第一次見到手術之後清醒這麽快的，看來出院也會很快。”

接着她又附身對熊道：“放心吧，手術很成功，一會兒你父母就會過來看你了。”

熊然點了點頭，他望着天花板，才發現白茫茫的是天花板，他在醫院，所以哪裏都是白的，熊然的身體沒有任何不适，他只是覺得自己是輕飄飄的，好像浮在半空中，手的腳都夠不着地，身體也沒有任何溫度、觸感。

整個人空蕩蕩的，身體空、心裏也空。

他在心裏默念系統，默念了好久好久，可這一次，它再也沒有回應過他，熊然眼中還帶着幾分迷茫，眼淚卻已經從眼角滑落。

真的走了，自己走了，宋或雍走了，系統也走了。

一切都結束了。

熊然又一次睡着，再醒來後，他見到了自己的父母，他們就坐在身邊，同樣穿着藍色的無菌服，帶着口罩，兩個人裹得嚴嚴實實，可熊然看見了他們的眼睛。

母親是雙眼皮，和記憶中一樣，總是紅紅的，望着自己的時候，有無數的眼淚藏在裏面，她很少哭，可這一次，她哭了，看見熊然便哭了。

“然然，醒啦，感覺怎麽樣？刀口痛不痛？方主任說了，手術很成功，然然真棒！”她一邊說，一邊哭，一邊緊握着熊然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媽....”熊然艱難的出聲，楊甄連連點點頭：“媽媽在，不怕，很快咱們就回家，不怕....”

熊然的頭側向一邊，父親熊子謙同樣握着熊然的手，他的頭發黑白交雜，情緒激動，渾濁眼睛中血色尤為明顯，他摸了摸熊然的頭，聲音哽咽：“兒子，真厲害，挺下來了，爸爸為你感到驕傲！”

隔着呼吸面罩，熊然看着父母，看着他們比自己病體強健不了多少的身體，想要笑，眼淚卻決堤，三只手緊緊握在一起，傳導出暖和溫度，一寸寸喚醒了熊然的皮膚與神經，又像σw.zλ.是一截長長的風筝線，系在熊然腳上，将他拉回地面。

在父母面前，熊然終于有了久違的腳踏實地的感覺。

轉到普通病房兩周後，熊然出院了，他的出院檢查結果非常好，連醫生都出乎意料，但同時叮囑熊然父母急性淋巴腺白細胞是個持久戰，五個月後要回來複查，然後在所有醫護的注視與祝福下，熊然和父母相互攙扶着走出了醫院。

此時，外面的天氣剛好，他離開的時候是四月，回來的時候還是四月，十二年的時間在自己的時空裏也只是一場手術的時間。

熊然擡頭看了眼天空，飛鳥掠過，湛藍無盡，耳畔是父母的呼喚，鼻尖嗅的是人間的煙火，一切恍若隔世，一切又如此真實。

熊然最後再回頭看了一眼醫院的大樓，他知道，自己再也不用躺在這裏的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