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思念從未停止
思念從未停止
有一種悲痛,是長期積在心中默默忍受的,它深沉內向,無聲無息,久而久之就在習慣當中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了這種痛楚。
突然記起,就會變成一種需要宣洩的情緒。
它會以眼淚的形式迸發出來,從那一刻起,你就再也忘不掉了,還會進一步刺激和撕裂那塵封已久的創傷。
章成歡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轉動,還沒睜開就感知到自己臉上的濕潤是從何而來,擡手去擦,手掌擦了不夠,拿手背去擦,最後拿袖口去擦。
陷入僵局的是,淚好像越擦越多,直到他睜開眼,懶懶地瞧着眼前漆黑一片的環境,眼珠子四處游蕩,找尋某種熟悉的身影。
沒有…這裏沒有…
章成歡起身出了教室,去學校食堂,沒有…什麽都沒有…
校園裏他們一起走過的地方根本就不存在,佐子遲不會跟他并肩走在校園的任何地方,只有那裏,食堂後院兒。
那次他等他當值日生的那一天,發瘋了似地把他困在了食堂後院兒的牆角,不管他怎麽跑怎麽躲都被他強勢拉了回來,他不抱他,不親他,直接侵犯了他。
不,不是…
這不應該,他沒有,他只是想讓他說話。
“說話!佐子遲!”
“我求你了,你說話,跟我說一句話。”
“為什麽不說話,我犯再大的錯你也不該這麽對我,我怎麽了?我不過是想了解你,影響了什麽,沒有不是嗎!”
“還和以前一樣行不行?我發誓,再不自作主張這麽窺探你的內心和生活…你說話…你不能這麽對我…”
佐子遲被推壓在地上又怎麽樣,被那麽強勢對待了又能怎麽樣。
他沒有任何掙紮和反應,那張臉在章成歡發洩情緒的過程中沒有吃驚沒有失望,好似堅定了什麽打算,那眼珠子盯着的不是章成歡此時臉上接近瘋狂的表情,而是他經脈明顯的脖子,結實的胸膛。
章成歡在用力去擁抱他的時候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心房,言語哀傷。
“這裏好痛…佐子遲,不帶你這樣的,紮人從裏往外紮,你是地獄來的吧,假裝對什麽也沒興趣,卻把看見你的人往地獄裏送…”
如果說當時那種發洩有用,章成歡就不會記不起自己胡來以後坐在那酸菜缸旁邊發了多久的呆,直到頭頂那一輪彎月出現,在他周圍撒下了微弱的光。
那天他感官被無限放大,感受到的大地的無邊空曠,所有的生物在那一刻同時出生同時生長瞬息走向了死亡,天地間只剩吹不完的風,卻再沒有任何事物能迎接它的到來,給予它回應。
……
章成歡出了校園,開了車,累到車忘記啓動就踩了油門,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12點。
車即将離開這座本不該再來的城市,記憶又可以再次被丢在這座城市裏,只是眼眶裏的淚還在,它不往外流,可一直沒有幹涸沒有枯竭。
放棄是不可能的,他當時那麽想,就那麽去做。
不僅僅是繼續在佐子遲身邊兒轉悠,那些個朋友不在他的視線裏,他的女朋友也全都跟他斷絕了往來,甚至于他的爸爸…
他爸爸突然關心起他來,要扮演一個好心的父親還是怎麽了,察覺到了他的異常,找他去書房直接問他:
“你是不是玩兒瘋了,學業怎麽退步那麽大,女朋友那麽多都沒辦法滿足你了?還跟個男的玩兒起了家家酒?”
這不是他爸爸該問他的話,因為他玩兒男人也是這家裏誰都知道的事,他立馬有了一種鄙夷,那鄙夷裏包括他自己。
原來有其父必有其子是真的,這是遺傳。
所以他才會對一個男人這麽癡迷,如果說他對什麽産生好奇就去搶,得不到就去毀的醜惡行徑是種罪惡,那要死也該帶着他爸一塊兒去死。
不過自古以來好人死得早壞人長壽是定理,因為壞人不信人有來世,沒有道德基準,好人太容易為自己犯下的過錯內疚,早早地就被招回了天堂。
他爸爸發現了他拍的那些照片,那些佐子遲不願意卻又不得不配合他的怪癖拍的照片。
他沖着他爸爸笑:“這是藝術照,你看裏頭的人好看嗎?有沒有你耍過的那些好看?”
他爸爸扇了他一巴掌。
那個時候他可一點痛覺也沒有,他恨他爸,恨佐子遲,恨他自己。
他開他爸的車去佐子遲樓下,一直按喇叭吵到了周圍的人都開窗罵他,扔雞蛋扔玻璃杯砸凹了他爸的車頂。
他握着方向盤在裏頭傻笑,喇叭沒有停過,直到佐子遲下樓來開門坐在了副駕駛坐。
章成歡把車開到沒人的地方,笑問他:“還想走嗎?去流浪,去草原牧馬?當時你拉我走我可是二話沒說就跟着你走了,你說走就走說回就回,我做的不好嗎?”
佐子遲低垂着頭,手揣在衣兜裏,神色有異。
章成歡沒有注意到那一絲不尋常的神情,處于一種亢奮。
“我知道了,其實你不是因為我窺視到你的生活而生氣,是你了解到我本性的糟糕,覺得我不該再出現在你身旁了對不對?”
他的胡言亂語伴随着聲聲嗤笑。
“我也不是沒想過有那麽一天,好幾次我看見你一個人站在那裏我都不敢靠近,我怕你,怕你哪天看我的時候是種看不起。‘你不過是個看到世間美好事物就想據為己有的暴力狂’,呵…我媽媽這麽罵的我爸爸,而我跟我爸爸又是同一個種…”
章成歡掰扯他的肩膀,讓他的頭朝着自己,把他下巴一鉗。
“不說話,還是不說話,你知道你這樣像什麽?瘋子!不是說一定要聲嘶力竭地大吼,不顧儀容地發狂才叫瘋子,你這種莫名其妙把人當物品用了就丢才是不擇不扣的瘋子。”
章成歡把他的嘴含自己燥熱的口腔裏,咬破了他的嘴唇,壓制在了椅背上,血糊了他一嘴,流了兩行在佐子遲的嘴角,帶出的唾液裏全是粘稠的血絲。
“哈…”章成歡把他臉握在手裏使命的掐,手指深陷在那張看不清神情的臉上,“你喜歡…是吧,喜歡看我發狂然後這麽對你…”
佐子遲的頭發被那麽用力往後撫,一雙幽暗的眼珠子就那麽靜靜地瞧着章成歡。
章成歡愣了,那眼珠子現在不是冰冷的死水,它有光澤,他還看見了那眼眶微微地眯了眯。
是在…笑?
瘋子…
章成歡把他的頭按在玻璃窗上,脫他褲子,用力去怼,心裏一直就那麽罵。
瘋子…媽的,老子愛上了一個瘋子!
這個世界上瘋子那麽多,我又不是沒見過,你以為你能怎麽着我,就算不跟我說話不理我你還不是沒辦法逃,還不是一樣被我按在身下随便糟蹋,瘋了也無所謂,關在當年關我媽媽的屋子裏就行了。
“喘息啊…”
“出聲啊你!”
“呼吸困難就張嘴,發出聲音給我聽聽,痛不痛?痛就喊啊,除非你啞了,不然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張開嘴,等着吧佐子遲,你永遠都逃不開我,除非你殺了我…”
……
佐子遲就那麽拿刀捅進了他的心窩子。
在學校食堂後院,十幾個一米高的酸菜缸子前。
他留了紙條給他,等他到了那牆底下,還是一句話也不說,拿着那把雙刃刀,在巨大的酸菜缸子上頭輕輕那麽敲,好像在找壇子最脆的地方——壇子的心髒。
敲到不同的音色後沖着他笑,之後用力那麽一擊,刀帶着手就那麽擊破了那酸菜缸子,綠色汁液汩汩往外流,空氣裏全是一股發酵了的酸味。
等逐一都敲破了,拿腳将那些酸菜缸一個一個踹倒,好似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布置一個他為之滿意的場景。
之後站在他面前,直接把刀捅進了章成歡左邊的胸膛。
那幽暗的眸子在頭發簾子後邊兒定定地瞧着他,嘴角帶笑,刀拔出來之後,濺了他半張臉。
他在确定佐子遲這麽做的原因是報複他這幾個月對他施以的暴力還是因為他沒了理智,像他當年往他媽媽胸前捅的那一刀一樣。
章成歡當時忘記了疼痛,卻不自覺往後靠牆跌坐了下去,缺氧到頭腦發脹以後才記起自己該去呼吸,一呼吸立馬察覺到自己該有的疼痛。
他捂了傷口,仰頭去看此時的佐子遲,求他:“說話…跟我說說話…”
佐子遲把刀上的血看了看,仿佛自己不過是捅了一個沒有生命的布娃娃,擡頭去望遠處飛過去的一群鴿子,等鴿子打了一個圈兒飛出了這片視野,轉身走了。
“哔——”
一聲喇叭聲從車後傳了來,章成歡打了個寒戰,捂了捂當時刀捅進去的地方。
疼痛連着記憶神經,不自覺揪緊了衣服,望了眼後視鏡,發現自己停在了紅綠燈前擋住了別人的去路,松了剎車。
他現在才明白過來,就算知道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他對他的思念卻從未停止過。
可…這一切…
都是他的錯。
孟季闊說得沒錯,是他害死了他。
如果那一天他沒有撩開他的頭發,如果他沒有不遺餘力地去窺探他的生活,如果在他拒絕跟他說話的時候沒有發瘋似的打擾他,那他是不是還活在這世界上,用他舒服的方式,幽靈的方式…
不知道是不是酒勁還在,章成歡迷迷糊糊聽見導航聲音提醒他右轉,卻已經錯過了右轉的路口。
在下一個路口要轉時,有一個電瓶車擋在了他的車前,他來不及剎車,差點撞到了那騎電瓶車的男子。
男子及時剎車往右,一只腳作為剎車的助力,偏在了斑馬線上。
章成歡打了打方向盤,從他身邊兒擦身過去。
男子帶着個小蜜蜂的頭盔,像是某個披薩公司的标識。
章成歡車在他身邊過的時候開了窗戶,想說一句對不起,卻陡然張大了眼眶。
男子瞧着他開過來的車,在他車窗往下的過程中看清楚了他的面貌,要說抱歉的話頓在了嘴邊,快速啓動了電瓶車,逃離了現場。
“…?!”
章成歡車還在緩緩往前在走,反應過來剛剛看見了什麽,一腳油門追了上去。
電瓶車在下一個路口快速右轉,章成歡的車已經超速,車很快就追上了電瓶車。
他沖外頭喊:“你給我停下!”
電瓶車沒有停,上頭的男子左右張望,打算竄入細窄的巷子,機動車沒辦法進去的地方。
章成歡知道他的逃跑路線,就在他打算往左轉的時候,一踩油門兒撞了上去。
電瓶車和人同時倒地,發出一聲框铛巨響。
男子爬起來要跑,章成歡已經下車追了上去,男子腳似乎因為剛剛摔倒扭傷跑不快,沒跑幾步就已經被撲倒在地。
章成歡将他翻轉身把頭發全數抹開,去看他的整張臉,眼眶微睜,瞳孔收縮,快速掐了他脖子根部,大拇指鉗着他下颚骨的兩邊,聲色俱厲。
“你為什麽沒死?”
男子拿腳去抵,手去抓他的手腕,想逃,卻一句話不說。
“說話!”章成歡眼睛裏全是15年來壓抑後遽然點着的怒火,聲音發出去都有些破損,“你為什麽沒死——!!”
猛地把他頭擡起往地上狠狠一撞:“佐子遲!你為什麽沒死!”
佐子遲呼吸越來越困難,掙紮越來越沒有力氣,卻突然不掙紮了,張着眼看他,之後伸手在他臉上有所停留,再往他肩膀去抱。
“……”
章成歡被他這一舉動所震懾,他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他現在處于現實當中,而不是一直以來奢望的夢裏。
夢裏他活過來站在他面前太多次,以着不同的姿态,但是他都是跑過去擁抱了他,而現在,他卻差點兒掐死他。
他立即松了掐他脖子的手,手臂穿過他的脖子抱他起來。
佐子遲順着剛剛的姿勢,抱緊了他,并且手在他背上摩挲,鼻子在他身上嗅着味道,呼吸變得粗重,是一種好久不見的想念幻化成的擁抱。
“你還活着…”章成歡無不歡喜地去摸他的背、肩、脖子,去确認那種溫度,現實的溫度,喜悅掩藏不住導致聲音微顫,“你…沒…死…”
佐子遲沒說話,在章成歡手換到自己臉上的瞬間,松開他的手起身就跑,腳一瘸一拐跑了幾步,忍着痛,快速跑進了剛剛本來要逃跑的巷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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