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你為什麽沒死
你為什麽沒死
佐子遲被抓進章成歡車裏的時候人是半昏狀态,頭盔被不留情地撞爛了。
章成歡把那蜜蜂形狀的頭盔解下扔路旁直接把人連抱帶拖地扔在了車後座。
剛剛追到巷子裏的時候章成歡還沒辦法去确認自己是不是在夢裏掙紮。
畢竟他一頭的冷汗,仿佛他明明知道這是現實,卻怕因為自己的一個疏忽變成了一個夢。
就在他懷疑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個有別于15年來做的夢的時候,看見了躲在黑暗裏的人影。
那影子在喘氣,躲在一個大垃圾桶旁,盡可能地靠近牆面。
他能讓自己的身體躲進黑暗裏,卻沒辦法在路燈下掩藏起自己的影子。
章成歡就那麽無聲無息地站在他面前,抱着他的頭就往牆上使命地撞擊。
一下,兩下,三下…
他在發洩心中的苦悶,帶着這15年積壓到一定程度的怨憤——你活着,你居然好好的在這城市裏活到現在!
頭盔裂了,人也就在那種震蕩當中失去了過半的意識。
佐子遲被按趴在了車後座,身體在承受難言的疼痛之時還在掙紮。
他伸手去開眼前近在咫尺又需要拼盡全力才夠得到的門把手,卻被一股大力一把奪了他的手腕,打斷了他的努力,手被束縛在身後,頭發被抓緊,整個頭被擡起又落下,重重地發出一陣痛苦的聲音。
章成歡樂了,太真實了這種感受。
那說明什麽,說明命運只是跟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不然就不會再讓我遇見你!
15年前發生過太多次這種獨自發狂不顧一切的行為,現在突然又嘗到了這種滋味,讓他的意識也在那種狂躁裏失去了一大半,理智也正在失去。
章成歡整個人呈瘋癫的狀态,瞧着由于自己的不留情的沖擊流下的兩股血流,張狂出了一種他自己都害怕的笑聲,仿佛只有這樣做才能證明自己的感受是實實在在貼緊了大地而不是虛無缥缈懸在空中。
佐子遲半邊臉在那所謂的大地上摩擦,喘息變成了咳嗽,漸漸失去了僅有的意識。
醒來的時候已經被扔在了一張柔軟的床上,可疼痛還在,那寬大的身體還在他眼前用力,粗重的喘息還在他的頭頂,汗水在章成歡的脖子和胸膛滴滴成型。
他伸手就能觸碰,卻沒有力氣,頭痛欲裂,眸子失去焦點,又昏了過去。
那些問話還在繼續。
“你為什麽沒死…”
“為什麽還活着…”
“為什麽不說話…”
……
章成歡去聽他的心跳,實實在在的心跳;去聞他呼出的氣韻,溫軟熟悉的氣息;去撫他的臉龐,帶着紅暈容顏依舊;去捏他微微昂起的下巴,還是他第一次在風裏看見的那勾人下巴。
他笑了,他的願望實現了是不是?
“我希望你都是這副面貌,永遠不老。”
附身去吻他的脖子,咬他的肩膀,親他的胸膛,一寸一寸,都是他的,都還是他的,哈,都是。
……
他當時從醫院裏醒來,周圍并沒有人告訴他他是怎麽被送到醫院的,只記得有人群圍了過來,而那一抹身影卻在人群當中遠去。
他記得他在喊他的名字:“佐子遲…”
卻沒有人回答他佐子遲此時要去哪兒,他好想說如果要我死,你至少跟我說說話再走啊。
那些人只是發出驚嘆,伴随着尖叫把他擡起,他看到了當時的天空,快要天黑了,陰暗潮濕的空氣當中夾雜着酸菜的濃烈氣味。
他最後說了句:“就快下雨了…”
他爸爸接他出院的時候罵他說:“要不是他自己解決了自己,我是不會讓他好過的,你找了個什麽人,那刀再往裏捅深點兒你就沒了!以後給我好好學習,別跟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瞎混。”
“解決了自己?什麽意思?”
“從樓上跳下去了,就摔在你被捅刀子的地方。”
他康複後去到學校,人人閉口不談他的事。
只是偶爾在走廊在廁所聽見他們說佐子遲當時從六樓摔下,倒在了那成堆的酸菜堆裏。
曬幹了即将入缸的、未曬幹的、發酵了一半的酸菜成堆,血和那些酸菜汁混在了一起。
有人說:“那就像是人還沒有腐爛就已經臭了的味道,我可再不想吃那酸菜了。”
有人說:“他的死和班主任有關系,我看見班主任前一天在廁所外頭找他說話了,你說說什麽話需要那麽遮遮掩掩?”
有人說:“他瘋了,死之前都還在笑,好瘆人啊。”
有人說:“他媽媽是不是也不在了?聽說被拉到街上瘋子一樣吼呢,最後掉河裏去了。”
還有人說:“別說他了,本來就是個人人讨厭的幽靈,他這是要給人留下個什麽陰影,學校的那些奇葩事情還不夠多嗎。我們的青春怎麽就成這種故事紮堆的記憶了?”
随着高考結束,這些話就此消失在了校園內,偶爾再聽見,大家不是“噓”就是說“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
他在某一個傍晚走到那牆角底下,仰頭去看那六層的家屬樓。
酸菜缸子沒了,貌似覺得晦氣,還在四周挂了紅色的綢緞帶。
他在想:是想殺了我吧,就差那麽點,就能死了。那你從這裏往下跳是因為想和我死在同一個地方嗎?
臉上帶着笑?
他雖然沒能看見,但是他能想象,就是那個夏天在河水裏,聞着自己給他咬的傷疤,淺淺的那種笑。
“瘋子啊,你是。”
章成歡當時對着那牆角,注視了十幾分鐘有餘,就像佐子遲的屍體還躺在那裏,他對着他的屍體笑着說了這句話。
“?!”
章成歡被那笑臉驚醒了。
夢裏那屍體擡起頭,粘連着血的臉望向了他,嘴角往上去扯,露出了一排牙齒…
他眨了眼去看此時的環境,慌張坐起一轉頭,那張臉就在他枕邊,閉着雙眼,呼吸均勻,心跳如常。
他呼出一口氣,往後一倒,偏着頭去看那張臉。
把那左手給牽緊了,先是去看那手腕上的疤痕,兩條細橫,兩個牙印,都已經淡了,這和他記憶裏的顯赫大不相同。
他把那手腕靠近自己的鼻子用力聞了聞,悄然問他:
“我忘了問,當時你在這上頭聞到了什麽味道才笑的?難不成你覺得我咬的傷還能奪走你的命嗎?是死亡的味道?血腥的味道?”
他把頭埋進他的脖子,去聞他身上氣味,一股披薩店的奶酪味。
不妨礙他繼續聞…
聞到了肚子上,之後大手在那細腰上那麽撫摸,去确認還是不是以前的尺寸,最後在他平坦的肚子上偏着頭去感受一上一下的頻率。
片刻後,一只手,輕輕放在了他頭頂。
他把臉一擡,驚喜的眼珠子在他柳葉眼裏頭那麽一動,因為佐子遲的手就在他頭上那麽一點一點地數着他的頭發。
章成歡忘記了自己要說的話,甚至是呼吸,憋了氣之後想起什麽,噗了一聲出去:“你醒了。”
把頭繼續偏在他肚子上,本來數他頭發的手停止了動作,離開了他的頭。
他把那只手放回他的頭頂,示意他繼續,還不忘提醒他:“當時在車站,你擦完我臉上的冰淇淋就這麽摸的我頭發。”
佐子遲沒有繼續,被他拽緊了的手想掙脫,被章成歡握緊了,警告他。
“你逃不了,15年前逃不了,現在更逃不了,除非你再死一次。”
“……”
“說話,”章成歡右手緊握他的左手,把臉湊到他眼前瞅着他,“還是不打算跟我說一句話嗎?”
佐子遲不敢看他,把頭微微一偏,去看床旁邊的沙發,長睫毛眨了眨。
章成歡一看,還和以前一個樣啊,可現在在他看來,這種躲着他目光的表情不适合他。
他是個瘋子不是嗎?
到底為什麽會有這種表情,是什麽樣的情緒才能演化出這種羞澀感?
定神凝視,絲毫細枝末節也不放過。
佐子遲臉上的紅淺淺暈染開,最後脖子耳朵全都染上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淺紅。
章成歡不僅不收了他強勢的目光,還死盯着他的眼睛,好奇問:“你到底心裏有沒有我?沒有我的話為什麽會有這種表情?”
佐子遲擡右手手背遮了自己的眼睛。
“可是為什麽不跟我說話了?”
章成歡掰開他的手,去親吻他的眼睛,最後親了他的嘴,不過忍着不咬,最後在他耳邊呼氣。
“現在和以前不一樣,”章成歡把那穩穩牽着他的手展示給他看,“我現在可以寸步不離地守着你,直到你跟我說話為止。”
“你想聽什麽?”
佐子遲終于開了口。
章成歡瞳孔眼見的縮了縮,把耳朵湊過去:“你再說一次?”
“……”
“說啊,我都快忘你說話的聲音了,我确定一下是不是你的聲音。”
佐子遲拿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問:“有煙嗎?”
章成歡要去給他拿煙,剛下床轉身,手離了他的手,發現不對,趕忙又去牽緊了,怕丢的幼稚臉:“你想趁機逃跑?”
拽着他的手去地上去拿衣服,警告他:“這不可能,明天我去買一副手铐,永遠铐着你。”
“上廁所也铐着?”
“對。”
“不臭嗎?”
“一起拉就不臭了。”
“……”
章成歡要給他卷煙,卷得艱難,因為一只手就是那麽執着地牽着那一只手,卷得不好,但是他無所謂,塞佐子遲嘴裏,給他點了煙。
佐子遲盤腿坐床頭,瞧了那卷得七零八落的煙,笑了笑。
“你笑了。”
章成歡一喜,湊過去想用眼睛記下來。
煙霧一陣一陣吐出來,佐子遲偏了偏頭,繼續躲他接近炙烤的目光,繼續笑他:“你到時候用左手擦屁股。”
“吶,你現在用你右手捏捏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夢呢。”章成歡悲傷說來就來,“要是個夢,我也想這個夢醒不過來。”
佐子遲抽了煙,夾着煙的手往他嘴縫去走,從左到右,很緩慢,像是在數着某種回憶,最後将煙吐進他半張的嘴裏,說:“是夢,”随即望了眼窗戶外,“三個小時後就會醒。”
“我不信。”
章成歡把他手擡起,在手腕上重重去咬,不過沒有咬出血,怕真的咬疼了他。
佐子遲又笑他:“咬得沒以前重了。”
“這是夢…你沒騙我。”
章成歡茫茫然瞧着佐子遲的臉,寫滿了失落。
佐子遲瞧着他,緩緩吐出了一口輕煙。
“你笑太多次了。”
“是嗎…”
佐子遲往床頭上的煙灰缸彈了彈煙灰,瞧着窗戶外不說話了。
好一會兒把目光移到了章成歡的胸膛,上頭的刀疤赫目,他把煙抽完,倚靠在床頭,發起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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