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時間的雕琢

時間的雕琢

章成歡穿上了“熊蜂披薩店”的巨大玩偶娃娃裝，站在店門口發起了傳單。

他先是跟着佐子遲回到店裏，沖着店長就問：“你們店還招不招員工？”

店長一聽，敢情你只是個找工作的！而且看起來也不像是好好工作的主，逗人玩兒的來吧。

沒個好臉色：“不招了！”

章成歡不急不惱，眼見佐子遲套上那蜜蜂套裝要出去發傳單，搶過來笑嘻了的一張臉。

“我來，你們付一個人的工資，倆人幫你幹活，劃算——”

店長想說你不要惹事就謝天謝地了，想起佐子遲昨天出車禍的情形，雖然不需要住院，也怕沒休息出什麽大事兒，就任由章成歡搶了佐子遲的工作。

佐子遲就在店裏收拾收拾餐盤和桌子。

章成歡在店門口居然跳起了舞，一個圈兒一個圈兒地轉，假裝自己是一只勤勞的蜜蜂，并且唱着歌，用不同的身姿給行人發傳單。

那歌全國四處都會在不經意當中聽到。

“媽媽總是對我說，爸爸媽媽最愛我，我卻總不明白，愛是什麽。爸爸總是對我說，爸爸媽媽最愛我，我卻總是搞不懂，愛是什麽…”

一個起飛的姿勢送出一張宣傳單：“陪陪我——”

一個半蹲回馬槍遞上一張宣傳單：“親親我——”

轉身一個耍酷的姿勢，傳單在手上飛舞：“抱抱我——”

強勢把傳單塞路人手裏：“誇誇我——”

“如果真的愛我你就親親親親我——如果真的愛我就抱抱抱抱我——”

路人有笑的，有打他那蜜蜂手的，有抱抱他的，也有踹他屁股的，那“熊蜂披薩店”門口從沒有那麽鬧騰過。

佐子遲端着客人吃剩的餐盤望着門口那只熊蜂一臉的呆目，這是他完全沒想到過的景象。

十七八歲的章成歡也沒有這麽幼稚啊，十五年的時間居然可以把人雕琢成這副面貌。

客人進來要點披薩，章成歡飛舞着他的手晃悠着他的翅膀，送上打折券。

“一個擁抱一張券——”

客人看這只熊蜂又可愛又熱情就給他一個擁抱。

他不僅搶了佐子遲發傳單的工作，還穿着那玩偶服去服務客人，簡直就是最佳員工的标配。

店長在收銀臺托腮那麽想：嗯？不是來搞事兒的？表現那麽積極，剛好缺個人兒，招了吧。

把他叫過來：“一個月3000加500全勤，一周一天假，你看怎麽樣？”

“我只有一個要求。”章成歡說。

“什麽要求？”

“我要跟佐子遲同休假。”

店長拿眼掃他，不過人在熊蜂套裝裏，只能揣測他倆的關系，嘴形噢了一下：“明白，沒有問題。”

于是章成歡就成了熊蜂披薩店的一員了。

中午2點到他們吃飯的時間，脫了頭套一屁股坐佐子遲旁邊兒。

佐子遲讓了讓他的熊蜂大屁股，吃着員工餐問他：“你原來的工作不做了？”

“早就不工作了，兩年前聽見工作電話就發冷，”章成歡把頭套放桌上也不吃飯，趴桌上偏頭瞧着他，“我往後的工作就是看着你，伺候你，唱歌給你聽，陪你說話，陪你睡覺——”

店長和另外兩個店員端了飯碗過來要一起吃，把佐子遲本來要怼他那些工作內容的不合時宜且沒有工資算什麽工作之類的話噎了回去。

店長讓章成歡明天記得拿身份證做個登記，然後跟他講他的工作內容，無非就是打掃端盤子送披薩發傳單打掃衛生。

在章成歡眼裏，只要佐子遲就在他幾步之遙就能見着的地方，幹什麽不行。

去地獄給閻王送一趟披薩都不在話下。

店長見他沖着佐子遲那麽一種笑，他也笑，啥也不說了，店長也是見過世面的，啥人兒啥心思一眼還看不清楚嗎？尤其是章成歡那一臉根本不需要猜就能看出來的目的。

不過此時店長望佐子遲過去的眼神裏有了其它內容。

佐子遲看出來了，垂頸吃飯，臉上飛一層紅暈。

店長又笑出一種了然，心想：霍霍，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今天佐子遲六點半下班兒，店長讓他最好還是請假休息兩天，去醫院看看傷勢，別外頭看不出裏頭嚴重。

佐子遲瞟一眼章成歡，心想那些傷勢都是來自于他，他只是感謝店長，說沒有什麽問題，反而給店裏添了麻煩，那送貨的車都摔壞了。

佐子遲回家的路上去了超市，買了晚上要做的食材。

章成歡跟在他後邊兒，一步的距離，瞧着他的日常。

佐子遲問他晚上想吃什麽一轉頭，見他一副監視跟蹤姿态。

“改不了習慣？就喜歡站跟在別人身後偷偷去看去猜。”

“別人？”章成歡張望四周，“誰是別人？”

佐子遲拿了包裝好的豌豆和火腿肉放框子裏去了酒品區。

章成歡對挑酒有興趣，挑了一瓶煙熏肉桂味道的威士忌。

“你不回你自己的家嗎？”佐子遲問他，“你那邊兒沒人牽挂？”

“你呢？”章成歡反問，“你這15年有沒有和誰戀愛了？你結婚了嗎？有孩子了？我聽張醫生說你媽媽嫁給他了，那你現在是和誰住在一起？”

“是我先問的你。”佐子遲去付款，笑他，“不老實回答問題。”

章成歡就嘆口長長的氣，說：“這世界上我還能牽挂誰呢，我想，唯一牽挂的就是你了，即使知道你不在這個世界上也沒辦法把你從我的腦子裏消除掉。”

佐子遲目光快速從他眼睛裏瞥過，垂眸去看自己籃子裏的食物，轉了話題。

“你女朋友肯定一直都有了，還和高中的時候一樣同時談幾個？你是真的不怕翻船啊。”

“你肯定也交過不少男朋友了？你長這麽好不可能只有我發現你，我看店長對你就很好。”

佐子遲排隊付款的隊伍往前移，擡眼目視前方，倆人開始你來我往就是不回答對方問題的游戲。

“你找的女朋友肯定還是和孟季闊那型的差不多，盡管你同時找幾個，但都是那種冷豔的，你好像不喜歡清純系的，而且不喜歡換口味。”

“你找的類型我看應該不怎麽樣，不是我自戀，你能找到第二個像我這種完美形态的男人我就說你厲害。”

“看來你不知道膩字怎麽寫。”

“看來你的人生先遇到我反而成了你找男友的阻礙。”

佐子遲擡眼瞧他，章成歡得意着眼，對望幾秒，噗嗤出了久違的聲音。

出超市了，倆人還笑不夠。

“我猜猜，“佐子遲揣測，“十五年，100個女朋友有沒有？一年起碼換六個。”

“你算術不好吧，”章成歡故意着語調，“一年六個那是90，怎麽還有10個是後備的？你以前成績可是年級第一。”

“這是四舍五入。”

“那你呢，我猜猜，追你的是不是有100個那麽多？可是你看上的就少了，畢竟珠玉在前，其他的雜魚可就再難入您眼。”

“雜魚也有雜魚的好處。”佐子遲去看商場外頭的商鋪，“沒人惦記。”

“嗯？沒人惦記你惦記，你是什麽回收站站長嗎？”

“我追求可持續性，一次性的看不上。”

章成歡步子邁得大，速度放慢才能跟上佐子遲的節奏，可他性子急，所以就左邊右邊地去走，真的是寸步不離地跟在他左右。

“還有什麽條件，說說。”

佐子遲瞧着他左右來回倒騰，笑了，覺得今天傍晚的風很舒服，目光飛到了遠處的樹梢。

章成歡感受着那一陣風，想起佐子遲在操場跑步仰起的頭，昂起的下巴，忍不住往那臉頰上一親。

“？！”佐子遲往後退了半步，“注意點，周圍都是人。”

“嗯？”章成歡裝作不知道，“你不是只看飛鳥，不看人嗎？”

“那人要看你啊。”

“看呗，看了又不少塊兒肉，如果說這個世界上人人都愛從別人身上找點兒笑話，我不怕給他們提供點兒燃料，他們除了笑話我還能怎麽着我？笑完了不還是無聊繼續過活嗎。”

佐子遲目光躲閃不及，在那雙有神的柳葉眼裏看到了某種光芒，是他遙不可及的大方、灑脫和自然。

手背把自己剛被親過的臉頰一檔，灼燒感從這一處快速蔓延，滿臉通紅。

察覺到自己心态異常，又困惑自己為什麽會被簡簡單單一個吻刺激成這種窘迫的心境，忙往前快速走，想把造成他這種說不清道不明心緒的人抛在腦後。

走到一排抓娃娃機的面前，章成歡叫住了他。

“想不想要一個娃娃？”

佐子遲轉身去看那娃娃機，想起什麽：“你從來就沒抓到過一個娃娃。”

“我今天必須抓一個給你。”

章成歡打算去換游戲幣，發現自己錢包裏頭的錢被那不知何方妖孽的人拿走了，手機又被自己扔了，只有銀行卡，這裏只能掃碼換幣，皺眉心想：這年頭還是得用手機啊。

問佐子遲要了手機，換了一百塊錢的幣。

這叫做出師不利，沒個好的開始，自然就沒能如他所願，幣全投進去了一個娃娃也沒抓到。

“你為什麽就抓角落那一個？”佐子遲覺得他沒把握好時機，技術不行，還專挑不好的抓，指着表面上那一個，“這個看起來就很好抓。”

“我就抓這一個，因為我只看見了它。”

佐子遲臉色微怔，聽出來他話裏的意思，又把頭低了下去，去瞧那個在角落裏不想被人發現的娃娃。

真的不想被人發現嗎？

佐子遲這麽問自己，如果可以，被抓回去以後被某個小孩兒抱在懷裏，那就得到了從來沒有過的溫暖。

放在沙發一角，就可以看電視裏天南海北的內容。

放某個架子上就能看見這個家裏發生的故事…

他把目光往章成歡臉上移了移，不确定被發現後的今天，他能不能奢望一個将來。

還沒等他在那張臉上看見答案，章成歡拿腳開始踹那個娃娃機。

“？！”佐子遲一驚，“做什麽你？”

“拆了它！”章成歡臉上全是氣，“它這個爪子那麽松，騙錢的玩意兒！那一百塊錢我夠買多少這種娃娃！”

“那你也不能…”

娃娃機的亞克力板已經被他踹歪了，章成歡還不得勁，直接把那娃娃機的透明窗口給掰爛，伸手就往裏頭把他想抓的娃娃拿出來，放佐子遲手上。

“這不就完了？費事兒！”

負責這片區的保安過來抓住了這個賊人。

“放開！”章成歡左甩右甩甩開那倆保安，沖着他倆，“誰是負責人，讓他出來見我。”

佐子遲愣着眼，眨了兩下眼睛，瞧了眼自己手裏的娃娃，瞧了那倆保安，再去瞧他。

“你們那爪子是不是故意調那麽松的？”

章成歡還在質問，保安對講機聯系了某個人，電話打過來，章成歡接過保安手裏的電話就開始就事論事：

“說吧，你想怎麽解決，送派出所？你當警察叔叔是你家養的嗎？大家都是納稅人！你騙錢你還有理了？陪你錢你要不要，雙倍堵住你的嘴。要氣節…那行，你現在過來，我們幹一架，誰贏誰有氣節…”

最後章成歡被押送到了保安室，負責人沒跟他打架，就是讓他道歉，他就執拗不道歉，還是佐子遲曲了腰跟人好說歹說，陪了錢了事。

回家路上，佐子遲陷入一種：時間可以把一個人雕琢得這麽大不同嗎？的這種感受裏。

以前那個像個英雄的小家夥長大了就變得這麽無法無天了？

佐子遲就那麽想着往家走，可那娃娃卻在他懷裏抱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