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轉身就走,會沒命的哦

轉身就走,會沒命的哦

章成歡給佐子遲添了粥,喝的時候無不遺憾。

“感覺我的食療是白費力氣,我先前以為你失去味覺是環境糟糕,精神壓力導致的。”

佐子遲喝着粥,臉上笑暈柔軟,好像還在某種美妙的環境裏吹着風呢。

聽他這麽一說,回神望他:“你不愛做飯沒有關系,我來做…我把鹽的用量記錄在本子上,一定不會難吃的,對了,不止是鹽,好像很多菜還要放其它的調料…”

說着去拿手機,想搜一道他喜歡的菜看一看,手被按在了桌上。

一擡頭,章成歡把嘴放在了他額頭,不滿地說:“誰要你做了,我說了,我以後就做飯給你吃,唱歌給你聽,還有…屁股給你打。”

“……”

……

章成歡讓佐子遲站在醫院樓下等他,他上樓去跟他前女友讨論一下分手費以及賠償費。

佐子遲就站在醫院樓底下看周圍的人匆忙來去。

他仰頭去看有沒有鴿子,有沒有飛鳥,卻發現這片天空沒有任何飛鳥經過的路線,可能四周沒有它們喜歡的環境,也沒有大樹可以讓它們停留。

他在揣測章成歡在樓上跟他女朋友怎麽商讨賠償的細節,聯想到跟那些數不清的女朋友說分手的時候是否也需要補償。

絞了絞自己的手,低頭去看那上頭附着的黑影。

他有時候覺得這雙手正是被這影子所用,控制不住,拽他去更黑的地方,不過章成歡不介意,不介意這雙手抱他摸他。

所以…

佐子遲把手捂臉上,冬天手冷,臉卻不冷。

他在感知自己的溫度,然後去對比這雙手去擁抱章成歡所獲得的溫度,在手心裏笑了笑。

他想:手就是用來汲取溫暖的,再不能被黑影帶着走了。

“你來這裏做什麽?”

佐子遲臉從手掌裏離開,擡眼去望。

章成歡的女朋友站在他面前,裏頭是病服,外頭是白色棉衣,額頭纏着繃帶,警惕瞧着他,她不責怪他推他下樓,也沒提防他再來傷害她,而是問:

“你知不知道他談過幾個女朋友?換的速度有多快?”

佐子遲緘默,就像她第一次來找他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的集郵簿裏名字有200個那麽多,有時候一星期換十幾個,我跟他在一起一年,算是最長的,但是他在外頭跟其他人亂來可一直沒斷過,你覺得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外頭還有沒有別人?或者我這麽問你,你覺得你跟他,能撐多久?”

佐子遲好奇為什麽要用“撐”這個字。

她見他還是不說話,言辭有了情緒,她不像第二次見他那麽暴怒,畢竟她已經對佐子遲的“狠”有了體會。

她問:“你不怕一年後就像抛棄我那麽抛棄你嗎?”

佐子遲還是瞧着她不回話。

她把拳頭一攥,肩膀蓄力,往前一步瞪着他:“你比那200多個女人能好到哪兒去?不過是個特殊的郵票而已,得意得了幾天!”

佐子遲後退半步,怕她撲過來,他現在腦子裏沒有奇怪的聲音,他把她當作一個不相幹的人,別人的人,不屬于章成歡的人。

“你給我說話!”她的怒氣還是沒能控制好,原因是,“就是因為你一副百分百勝券在握的這張臉讓人讨厭!”

佐子遲在她又要來抓自己手臂的時候說了一句。

“我不怕。”

“什麽?”

抓他手臂的手在空中頓住。

“他說過不走了,”佐子遲篤定說,“他說話算話。”

“哈?”女人像看個笑話似的看着他,最後諷刺他,“他這句話不知道對多少人說過!”

“對你說過?”

“……”

“他對別人說過你又怎麽會知道?”

“……”

佐子遲左臉被打了一巴掌,力氣很大,這讓他回想起7歲的時候獲得的第一個巴掌。

是他媽媽打的,因為他哭着問他媽媽一整天一個問題——我的爸爸在哪兒?

誰讓小學二年級語文老師非要讓他寫:我的爸爸。

巴掌會使臉發麻,之後挨巴掌的臉要比沒挨巴掌的臉要熱,還會變大。

他小時候挨巴掌會去捂,後來挨得多了就懶得捂了。

之後他就再沒問過他的爸爸,作文也就随便胡寫一通。

可他老師卻叫他去辦公室說他撒謊,說:“你明明沒有爸爸,為什麽說你爸爸是個宇航員?”

他就問:“你明明知道我沒有爸爸為什麽還要我寫我的爸爸?”

老師就讓他回家重寫,他就只改了兩句話,一句:我沒有爸爸。第二句:可我想有個爸爸,他是個宇航員。

他老師覺得他寫得很好,尤其是他幻想中的爸爸把在宇宙裏看見的地球幻化成了語言,當作生日禮物送給他的那一段,作為範本讓他在班級上念,不過換來的是哄笑,笑他是個沒有爸爸的孩子還癡心妄想。

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開始有人取笑他,欺負他。

後來又要寫“我的媽媽”。

他當時盯着站在講臺上布置作業的語文老師,腦子裏出現了“蠢”這個字,後又覺得不應該是蠢,而是“麻木”。

他有個很大的疑問,為什麽小學作文老是要寫我父親母親?他總不能寫:我的媽媽是個瘋子。

他媽媽從他還未滿8歲到9歲那段期間就不太敢出門,當然就不能來參加學校的任何活動,老師來家訪的時候他媽媽表現得很正常,可只要一說去學校參加家長會或者他孩子在學校和人打架需要他去見見對方家長,他媽媽就渾身哆嗦。

之後堆一臉怪笑,說話沒了邏輯。

“去哪兒?你說我要我去哪兒?去下面?好啊,多少層?我該去多少層?你來決定吧,啊?你帶我去好不好?把他也帶過去…”

由此,他老師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媽媽是個什麽媽媽?

他就寫:我的媽媽,是全天下最好的媽媽。

照着他電視劇裏看來的,書上看來的,自己想象的,全都寫在裏面。

他老師又教育他:“作文可以美化,但是不能誇張。”

他說他寫的是魔幻現實主義風格的作文,他語文老師問他你懂什麽是魔幻現實主義嗎?

他說:“現實有多糟糕,想象就有多美好。”

他還記得他語文老師聽了這句話以後煞有介事地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來回,末了說他:“我看你除了胡說八道什麽也不知道。”

他那個時候還不懂得如何掩藏自己和有關自己的一切,班級裏的人都知道他有個媽媽不正常,還饒有心思地編排,高高興興地唱給他聽:

“瘋子的兒子是什麽?”

“是瘋子!”

“瘋子的媽媽是什麽?”

“是瘋子!”

“一窩瘋——瘋一窩——”

那時候的欺負都還很單純,他也很單純,秉持着我沒爸爸,我媽媽不如你們的好,但不能受欺負的準則,對欺負自己的那些人都予以了還擊。

罵他他就罵回去,拿他書本到處亂扔他就把他們書包扔出窗戶外,他們撲過來打他他就拿爪子抓他們,拿小石頭打他他就拿大石頭打回去。

随着年紀越來越大,這些小欺負小打鬧就上升到了真正的疼痛,他才知道那些巴掌啦、辱罵啦、抱着在地上打滾啦,都是小兒科。

後來他媽媽指着這個男人或者那個男人說是他爸爸他都無所謂了,他從來沒喊過誰爸爸。

他媽媽有一天神智不清,指着窗戶外的人邊笑邊說:“這個人是你的爸爸,那個,你看,長得是不是很好?他有沒有資格當你的爸爸?要不,這個吧,你看他,對妻子兒子可好了。”

他當時想:誰說人一定要有爸爸了?

然後看着他媽媽失常的面目又想:誰說人一定要有媽媽了?

被那些人打到怎麽哭都沒辦法改變的時候又想:沒有爸爸媽媽的孩子活該這個下場。

他拿他那所謂的“爸爸”拿來的生活費可以規劃好自己的生活。

除去吃飯,付房租,學費教材費校服費之後,存錢可以給家裏換一臺彩電,增加一臺電話,一臺洗衣機,一臺電扇,甚至給他媽媽買一件新衣服,他都能規劃的非常妥帖。

經驗告訴他,如果人一旦把欲望降到最低,生活也就不那麽難了。

章成歡女朋友打了他巴掌就上樓了,佐子遲就蹲在角落,拿煙出來卷。

以前小,買不到煙,只有四處去撿,加上那個小哥哥從他酒鬼爸爸那裏偷的煙,混在一起以後就會有好多好多。

小哥哥不見了之後,靠撿別人抽剩的煙撿不到多少,但是他查過煙絲是怎麽來的,為什麽人都愛抽它,後來發現這城市往南沒多遠就種植有最原始的煙葉。

他有時間就會去撿那些曬幹、烘幹甚至熏幹過後掉在地上的煙葉,撕成絲裝在小哥哥送他的鐵盒子裏,偶爾還往裏加一些幹薄荷葉或者菊花草。

不管對身體好還是不好,總之成為了一種習慣,而且他愛看煙從嘴裏吐出去消失的過程,還愛看夜晚被點亮的煙絲是如何燃燒出紅亮的光點。

它像夜裏海上的燈塔,像黑漆漆夜空一閃一閃的星星,像心髒的緩慢跳動,還像森林裏求愛時的螢火蟲。

等到可以買煙抽了,習慣依舊改不了,把買來的煙絲拆開,再往裏加點幹薄荷葉,還是自己想卷多少卷多少。

佐子遲點了卷煙,抽了一口,笑着去看煙往上輕飄,本來是直着往上的煙,遇見一點氣流就會變彎。

他想起以前和小哥哥在煙囪下互享的第一根煙,會互相去吹對方吐的煙,後來成為他們的游戲,看誰的肺活量大,能把多少煙吹在對方的臉上,能把煙用最快的速度吹散開。

他們抽着煙談論疼痛的級別,還有用什麽去緩解疼痛。

用冰塊、用煮熟的雞蛋、把臉泡水盆裏、揪自己大腿去轉移疼痛,當然,最本能的,還是哭。

他嘗過的最大疼痛就是那一嘴的灼傷,一天二十四小時,疼痛從未停止過,吃不了飯,只能喝點生理鹽水,困到受不了剛睡過去又會被疼醒。

而他的媽媽就在一旁冷冷瞧着他,他要是敢說:“媽媽,好疼啊。”他媽媽就會發出難聽的笑聲。

“吃兩片阿司匹林會有效果。”

小哥哥跟他說。

他試過,但是很微弱,最後發現,窩在被窩裏哭,哭到累了,膩了,倦了,比什麽都有效果。

後來學會了做一個幽靈,就不怎麽哭了。

他不止學會了掩藏自己的氣息和身影,還懂得了如何無風無浪、不悲不喜地去生活。

章成歡的一雙皮鞋“噠噠”地出現在他面前,打斷了他的回憶。

他擡眼,瞧着那張背着光的臉,想起十五年前為這張臉又那麽開始哭的那段時間。

不過就是發現,人一旦有了想要又不屬于你的東西之後,比之前經歷過的所有疼痛都要痛。

他要讓他屬于他,永遠屬于他,所以就把刀刺進了他的胸膛。

佐子遲的手剛要因為湧動的情緒打抖,章成歡把煙從他手指尖拿走了快抽完的煙,抽了口還給他。

“你這個煙為什麽是這個味兒呢,我抽那麽多煙都沒找到類似的味道。”

佐子遲站起身笑他:“自制的,你怎麽可能買得到。”

“不正規廠家産的啊?保質期多久?會不會有害身體健康?”

佐子遲瞧他一眼,談笑:“是,正規廠家産的會讓你減少壽命,我産的,直接要你的命。”

“霍喲?”章成歡又把他煙搶走,猛着吸一口,“看看,命不還在嗎?”

佐子遲笑不停,擡腳往前走,手揣藍灰色棉衣兜裏,問他:“商量好了嗎?補償。”

“好了啊,十分鐘都沒要到,她剛剛不在,等了會兒,讓你等我半天。”

“她滿意嗎?”

“能不滿意嗎?”章成歡把煙還給他,往一邊兒吐了煙,“她年薪20萬,陪我一年我給她200萬,她的價值在我這可是最大化了,不美得她。至于額頭那傷,我把先前住的房子給她了,現在買房子不比十年前,她工作二十年都不一定買得起,我看她心裏已經笑開花兒了,不過臉上還是高傲得很…”

章成歡說到這裏,停了,又笑了。

“我就不愛看她那樣兒,假高傲,然後我就說:喲,看來你不滿意,是不是有辱你的尊嚴,那我們重新…話還沒說完呢,她怕我反悔,讓我當面兒打錢并且寫下房屋贈予憑證,然後問家裏的家具電器啦,給她買的車什麽的不能要回去了…無語死了,房子都給她了,難不成我還會把家具家電拿走嗎?我有時候真的不知道女人到底是怎麽想事的…”

佐子遲跟他并肩走,一路聽他講那些賠償,最後好奇問他:“你每個女朋友分手的時候,都這麽大手筆嗎?”

然後計算,如果200個那麽多,每個人都200萬那得花多少錢,算了算發現,這對于他來說,就是個天文數字。

結果章成歡鄙睨他一眼:“你當我是個什麽傻蛋嗎?就她而言那都是念在我現在的心地比較善良,其她的分手還需要花錢?轉身走人不潇灑嗎?”

佐子遲腳步頓了頓,又往前繼續走,不說話的同時去看了眼章成歡的側臉,走慢了一點又去看他的背影,去想會不會哪一天他的轉身就走,是潇灑還是也會大方給自己一些賠償。

章成歡察覺到他的表情不對,問他:“怎麽了?這麽瞧着我做什麽?”

佐子遲搖搖頭,透過他的厚衣服去看左胸膛的刀疤,看不到,但是大小粗細他已經摸過好多次了,在他睡着的時候。

他此時在想:如果他要走,他就把刀往裏插得再深一點,之後抱着他,一起爛在那屋子裏,夕陽沒有晨光暖,可它斜長,屍體也會變得漂亮。

在那邊見不到又怎麽了,一起腐爛,多浪漫啊…

他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為什麽人喜歡把出生說得那麽美好,而死亡總是讓人産生恐懼?

如果一個生命的出生是一種幸福,那死亡應該也是幸福的一種,尤其是跟自己愛的人一起去死。

“皺眉代表有事不說,”章成歡指他的眉間,捏了他的臉,“撒謊嘴角有細紋。”

佐子遲從那思緒裏跳出來,舉目望他,思緒又跳過去,眸子裏燃着某種光——我給過你機會了,告訴你離我遠一點你不當真,所以,不能怪我…

之後抛出一個問題:“你前女友,真的有200多個那麽多嗎?”

章成歡沒料到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先是一愣,之後詫異:“你在意啊?我還以為你對我以前的感情沒有興趣呢。”

“我只是想起你說的那句話…”

佐子遲低着頭走路,這也是習慣,習慣找沒抽完的煙頭,還習慣看自己的腳交替。

兩只腳交替就能往前走,這是小時候他覺得神奇的事情,神奇的還有,他會偶爾撿到錢,最大面額,十塊錢。

“當時你說每個人都是半圓,找另一個半圓合成一整個圓,就叫做圓滿。”

“是,”章成歡接過話茬,“可你說每個人都是一個圓,遇到另一圓,相交的部分是相似的部分,不相交的是自己的那部分,只有完全相似才能成為一整個圓,還說那不可能。”

“你還說努力去找就行了,所以,你就真的一刻不停地在找屬于你的圓嗎?200多個,十五年,你有那麽多的時間了解她們圓裏的東西嗎?有可能錯過了你都不知道。”

章成歡瞧着他低頭走路的姿勢,拍了他的背,見他把背挺直後惶惑盯着自己,眯了眼。

“我這人“渣”,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找圓?我那是找樂。再說,哪有兩百個,等等…為什麽你會說我有兩百個前女友?你不是四舍五入我一百個嗎?”

“啊?是嗎?我說的一百個?”

“裝什麽蒜!”

“你前女友說的。”

“嗯?”

“還說你喜歡腳踩風火輪。”

“你是不是在逗我?”

“嗯?哦,你喜歡踩筋鬥雲。”

“佐子遲!”

“哈哈,”佐子遲往前跑,不忘轉頭笑他,“可惜你不過是個凡人,只能靠雙腳奔跑。”

“你敢笑話我!”章成歡追上去,大喊,“你別忘了你是個2000米都過不了的弱雞!”

“2000米過不了不代表我不能跑——!”

倆人在人行道上跑,章成歡兩步就能追上,可他讓着佐子遲,就看他能跑到什麽時候,然後和十五年前一樣紅了臉,手拄膝蓋大喘氣,他再上前去撩開他的頭發,鏈接上這斷了十五年的時間,吻他。

沒想到佐子遲快速拐進了小街道。

下午三點,店鋪裏的人睡覺的睡覺,打牌的打牌,街道寂靜,沒有行人,沒有車輛,只有樹葉掉光了的梧桐樹靜靜立在兩旁。

章成歡追過去,佐子遲一個回身,撞上了他,極速捧了他的臉,掠奪了他的嘴,之後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問:“你敢轉身就走嗎?”

“什麽?”

佐子遲的手攀上他的胸膛,停在那道疤的位置,又仰頭吻了他好久,帶着喘息,帶着笑。

“會沒命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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