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遇到貴人

天才剛亮, 魏憐打開門就看見站在門口一身露水的阿阮, 頓時一驚, 忙讓開身子叫他進來。

魏憐給阿阮倒了杯熱水遞到他手邊,問道:“怎麽一大早就過來,出了什麽急事?”

阿阮坐立不安, 搖頭拒絕面前的水, 直接擡手比劃道:

——我夢到妻主出事了, 我想去京城找她。

他動作太快,魏憐一時沒看懂。

一家人相處了近一年, 平日裏阿阮比劃的手語魏憐和孫氏大概都能看明白,可若是他一着急比劃的快了,就看不清。

魏憐越看不懂, 阿阮就越着急。他嘴唇抿的發白, 重複比劃,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動作太快了。

孫氏聽到堂屋裏的聲音, 從裏屋披着衣服出來,看到急的滿頭大汗的阿阮,便是一愣, 他朝魏憐走過去, 問道:“阿阮這是怎麽了?”

魏憐搖頭, 眉頭擔憂的擰着,“我剛開門就看見他站在門口,瞧着像是有急事,可他動作太快, 我看不懂他比劃的是什麽。”

孫氏猜到阿阮心裏急,忙過去按下他的手,安撫道:“你先停下,聽我說兩句。”

孫氏握住阿阮的手,感覺到他手指冰涼入骨,頓時皺起眉頭,順着他的手背摸到手腕,驚道:“你在門口站了多久?怎麽就不知道敲門呢?”

阿阮搖頭,縮回手,盡管滿臉焦急但好歹坐了下來。

孫氏将身上披着的衣服搭在阿阮肩膀上,又讓他先喝口熱水,“你比劃的太快了,我和你姐都看不懂。有什麽事你慢慢說,咱們一起想辦法解決。”

阿阮捧着水一連喝了好幾口,讓自己先冷靜下來,随後才擡手,動作緩慢的将自己昨天晚上夢到的事情比劃了一遍。

孫氏聽完不由得睜大眼睛,側頭和身旁的魏憐對視一眼,猶豫着說道:“今個才正月十六,省試都是二月份才開始考,這……”

阿阮這是怎麽夢到的?

魏憐眉頭皺的能夾死一只蒼蠅,放在桌面上的手指不自覺的扣在一起沉思着。

按理說這夢很有可能是因為阿阮白天太惦記魏憫,這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可阿阮從來就沒出過青平縣,又怎麽能在夢裏清楚的夢到刑部大牢?夢見的不是別的,還偏偏是省試舞弊?

魏憐心裏泛嘀咕,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若是有仙人提前入了阿阮的夢讓他能夠預知未來,這就意味着魏憫的确會出事……

瞬息之間魏憐做出決定,沉吟道:“我陪你一同入京。”

那可是她親眼看着長大的嫡親妹妹,哪怕是個夢,魏憐也不敢不信。

孫氏如今肚子都有五個月了,早已顯懷,阿阮垂眸看了眼他微挺的肚子,抿唇搖了搖頭。

——我自己去,姐姐你留下。姐夫身子重,你不在身邊他和阿洛怎麽辦?

阿阮的話讓魏憐沉默下來,眼睛看着夫郎顯懷的肚子,眉頭擰死,心在夫郎孩子和妹妹之間掙紮猶豫。

兩邊都是她至親之人,無論選擇哪一個,心都是疼的。

孫氏心裏也掙紮,這畢竟只是阿阮的一個夢,若是魏憐和阿阮進了京城,發現他夢到的事情沒發生,魏憫是平安無事了,可這到京城一來一回小半年的時間,他一個人挺着大肚子帶着魏洛可怎麽辦?

孫氏自知魏憫成親時的事情已經對不起過她一次,這次沒再吭聲,而是垂眸安靜的坐着,指甲摳着掌心聽從妻主的決定。

阿阮來之前心裏已經有了主意,就“道”:

——我自己一個人過去就行。姐姐你把我送出青平省,往後的路我自己走。

哪怕對阿阮再不放心,這也是再三權衡之後最好的選擇。

孫氏心裏雖是松了一口氣,可也不太好受,回屋把藏在暗處的錢匣子掏出來,打開,将裏面存下來給魏洛今年讀書的錢拿出來。

孫氏握緊掌心裏的存了近乎一年的幾兩銀子,深吸一口氣将錢匣子關上。

“這錢你拿好,路上省着點用至少能撐到京城附近。”孫氏拉着阿阮的手,将銀子塞進他掌心裏,按着他的手指不給他拒絕的機會,“路途遙遠,你又是男子,千萬要把自己照顧好。”

阿阮其實這幾個月做繡工也存了點錢,可數量不多,他本都打算路上若是沒錢了,哪怕是要飯他也要爬到京城,而現如今孫氏給的銀子可謂是雪中送炭,有了這錢他一定能撐到京城。

想着昨晚夢到的妻主,阿阮抿緊嘴唇沒再推脫,将錢收了下來。他眼眶微紅,擡手認真比劃:

——這錢算是我跟你暫時借的。

不管孫氏曾經哪裏對不起妻主過,阿阮此時對他都是萬分感激的。

僅是因為一場夢,他臨時起意去京城,若是別的人家,姐姐和姐夫不罵他魔怔,就知道夢到這些不吉利的東西就算了,哪裏還會同意他一個男子出門尋妻。

孫氏搖頭,輕輕拍了拍阿阮的手背,“一家人別說什麽借不借的,我去給你姐收拾衣服,你們也別耽誤時間了,早去早回。”

阿阮的東西早在夜半驚醒時就準備好了,他早上來找魏憐前就已經做出了決定。

不管魏憐同不同意,這京城他都是要去的,不然他晚上連眼睛都不敢閉,生怕一閉眼就看到渾身是血被挂在牆上的妻主……

魏憐把阿阮送出青平省,路上恰巧碰到一對送貨的妻夫,要往京城方向去,見他一個柔弱男子千裏迢迢尋妻,表示願意捎帶阿阮一程。

分別之前魏憐再三叮囑,擔憂之心溢于言表。

這一路走來魏憐雖見識到阿阮的決心和堅強,也知道他不怕苦,可阿阮畢竟是個男子,前途路漫漫,實在是讓人放心不下。

其實以阿阮此時的模樣,突然出現在魏憫面前,她都不一定能認得出來。

怕路上危險,阿阮用鍋底灰把臉和脖子,連同可能會露出來的耳朵和手腕均勻的抹黑,左右臉頰上不均勻的點着褐色的斑點。

他嘴唇又幹又白,用灰色粗布包住頭,走路時微微駝着背,俨然是一副鄉下來的,經歷過歲月風霜的,三十來歲男人的模樣,哪裏看得出平日裏的一點白.皙.細嫩的痕跡?

阿阮跟魏憐分別後就坐着那對妻夫的板車走了。板車上堆滿了貨,阿阮就和那夫郎一起裹着厚衣服坐在貨上,那妻主坐在前面趕毛驢。

這對妻夫是對熱心腸的好人,路上對阿阮很是照顧,不時跟他說話,哪怕他是個啞巴也絲毫不減熱情。

阿阮不能說話,也不怕聲音暴露年齡,只是偶爾點點頭回應對方。

那對妻夫帶着阿阮走了将近大半個月,腳程挺快,過了兩個省。

“俺們到了,不能再往前頭送你,”那對妻夫要送貨的地方,夫郎拿出一袋幹糧,塞到阿阮手裏,“一點東西你別嫌棄,希望你能順利找到你妻主。”

那夫郎帶着地方口音的話透着濃濃的關心,臨分別之前還伸手抱了抱阿阮,說以後有緣分肯定還能碰的着。

阿阮“問”了路,從這裏到京城大概還要再過兩個省,如果步行,不停歇的話恐怕要走一個月。

如今都已經二月出頭,沒幾天便是省試開考。阿阮心裏急,步行的話他也不怕累,可怕就怕趕不上二月二十號。

阿阮猶豫再三,攥着手裏省下來的碎銀子,咬牙準備租輛驢車趕路。

這裏人生地不熟,街上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懂手語。

阿阮在街上先是四處張望租車的鋪子,随後攔住那些瞧着面善的男子,一遍又一遍嘗試着跟人擡手比劃。

多數人都看不懂手語,對阿阮愛莫能助的擺手搖頭。有人見他面露焦急之色,還以為他要如廁,給他指了好幾次茅房……

阿阮“問”了近乎一上午都沒“問”出想去的地方,眼見着中午,就準備找個幹淨沒人的石階,坐着先吃點幹糧。

就在這時,不知道從哪裏蹿出來一個人,突然撞了一下阿阮的肩膀,力氣之大差點将他掼倒在地上。

阿阮這個人心細,尤其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防備心極重。

阿阮知道他這幅模樣自然沒人打他的主意,但他身上還揣着剛才從內衫裏掏出來準備租車的碎銀子……

阿阮反應極快,幾乎在那人撞上他的時候,就下意識的攥住袖子裏的荷包。

一般賊人出手沒成功都會收手快速離開,免得被人捉住送官,可阿阮今天似乎極其點背,碰到個例外。

撞人的是個看着約摸二十來歲的女人,吊兒郎當的痞子混混模樣。

她撞上阿阮的那一瞬間就摸到了他袖子裏的錢袋子,不由得挑眉,眼見着就要得手時,卻發現錢袋子沒拽動!

賴三估摸着錢袋裏的錢夠她喝兩頓酒的,再看對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頓時不願意收手。

大街上兩個人突然撞在一起,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注視圍觀。

賴三見周圍來了人,眼睛一轉,扯着錢袋子賊喊捉賊的先嚷道:“來人了,偷錢了。你是哪裏的叫花子,竟敢偷姑奶奶的錢袋子!”

阿阮實在沒想到對方竟然這麽不要臉,氣的瞪大眼睛,死死的攥着荷包不願意松手。

賴三見阿阮居然不狡辯,愣了一下,瞬間意識到對方可能是個啞巴,頓時氣焰大盛,伸手直接去掰阿阮的手指,咬牙威脅道:“我勸你松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這可是去京城的錢,阿阮咬緊牙關,說什麽都不願意放棄,拼死抵抗。

兩人身旁圍觀的人越發的多,将路堵的嚴實,三三兩兩的勾着頭議論指點着。

事不關己高高挂起,衆人都知道這街頭混混賴三不是個好東西,可也不敢貿然出頭,生怕事後被她報複,再說那男子的模樣實在是激不起在場女人的保護欲。

衆人只顧得看熱鬧,嘴裏雖然譴責着賴三,卻沒人上前幫忙。

賴三沒想到阿阮雖然看着沒幾斤肉,可力氣忒大。耐心耗盡,下手也不再留情,手松開兩人較勁扯着的錢袋子。她這一松手,阿阮就被閃倒在了地上。

賴三欺身上前,彎腰去拿阿阮手裏的錢袋子。

“松開!”賴三見男子都這樣了還不願意松手,脾氣上來,伸腳就要往阿阮身上踹。

眼前阿阮突然摔倒的一幕讓圍觀的衆人發出一聲驚呼,卻是齊齊挪着腳步躲遠了些,生怕阿阮倒下來砸着自己。

阿阮将手裏的荷包攥緊,蜷縮着身子護住肚子。

賴三的腳擡起,阿阮咬緊牙關閉上眼睛,無聲念着魏憫二字,打算就這麽硬生生扛過去這頓毒打。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衆人只聽得身後傳來高昂嘶鳴的馬叫聲,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頭上一片銀光閃過,再看時,本來準備落腳的賴三已經被人用鞭子抽翻在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手持長鞭的年輕男子站在那兒。

轉眼間躺在地上的阿阮已經被那男子攙扶着胳膊站了起來。

衆人這才發現剛才頭頂閃過的銀光,原來是面前男子身上的銀色铠甲。

男子面色冰冷,長着一雙狹長的丹鳳眼,随意往人群裏一撇都帶着讓人腿顫的威嚴。

正是這身非同常人的氣勢,讓衆人沒敢因為出手的人是個男子而輕視非議。

省試臨近,封禹和他妻主從邊疆緊趕慢趕急着回京,路過此處,離老遠就見街道上圍了不少人,将路堵的嚴實。

看着前面無法通行的路,封禹眉頭微皺,伸手勒馬慢行靠近馬車,側頭對裏面的人說道:“我去開路。”

他聲音落下,就聽馬車裏傳出溫和的聲音叮囑了一句,“都是些普通百姓,若是沒什麽大事,疏散就行,別驚了她們。”

封禹應了一聲,夾緊馬肚子,驅馬向前。他坐在馬身上,能看到被人團團圍住的裏面。

這一看,正好瞧見一個女人要對一個瘦弱的男子出手,而圍觀的人介是一臉同情嘆息,卻無人願意出手阻攔。

封禹不悅的皺眉,手摸到腰間的銀鞭,運起輕功從馬背上躍起,腳尖輕點馬頭,借力就這麽落在人群中間的空地上。

封禹一鞭子抽倒女人之後,伸手扶起地上的男子,試探性的慢慢松手,見他能站得穩之後,才将手習慣性的放在背後。

封禹一只手提鞭,一只手虛握着背在身後,眼神瞥向躺在地上呻.吟不止的賴三,冷聲問道:“為何對他動手?”

賴三見來者身份不俗,本能的想裝作受傷訛些銀兩,頓時道:“他偷了我的錢袋子,我只是要拿回自己的東西,你二話不說就抽傷了我,你看怎麽賠吧!”

阿阮見救他的男子朝自己看過來,趕緊搖頭,下意識的比劃道:

——是她偷我的錢被我發現,見我是啞巴又反過來誣賴我!

封禹看懂了,鳳眼瞥向地上的賴三,一只手拿着鞭子輕輕拍着另只手的掌心,聲音聽不出情緒的問道:“你想賠多少?”

賴三猶豫了一下,試探性的伸出三個手指頭,獅子大開口,“至少這個數。”

封禹點點頭,就在賴三以為自己今天運氣好訛到傻子的時候,眼前忽然銀光一閃,鞭子帶着破風聲落下來。

賴三胳膊上瞬間就是一陣火辣辣的疼,忍不住捂着手臂蜷縮着身子在地上打滾。

封禹随手又是兩鞭子落下來,打了三下之後,才停手,垂眸問道:“賠夠了嗎?”

賴三疼的牙打顫嘴哆嗦,說不出半個字。

就在這時,衆人又聽着身後傳來車骨碌聲,回頭就見身着灰色甲胄的兵役在人群分開出一條路。

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推了進來。

女人身上穿着繡着銀色祥雲的白色衣袍,頭發被白玉冠束起,容貌驚人,只是臉上帶着些許病色,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點虛弱疲憊。

女人雖然坐在輪椅上,但與生俱來的上位者氣勢卻高過所有站着的人,讓人不敢擡頭去看。

封禹見她從馬車上下來了,不由得皺起眉頭走過去,不贊同的說道:“你還病着。”

女人輕柔一笑,伸手接過封禹手裏的銀鞭,細細收好親手挂在他腰上,擡頭目光溫柔的看着夫郎,語氣帶着不經意流露出的委屈為自己的不聽話辯解,“你遲遲不回,我擔心。”

封禹被她一句話說的生不出半分火氣,憋了半天憋紅了耳朵,手指無意識的搓着腰間的鞭子,道:“我才剛過來……”再說能有什麽可擔心的。

女人不是旁人,正是從邊疆回來的八皇女蔣梧闕,封禹的妻主。

蔣梧闕笑着,微微坐直身子,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阿阮,輕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阿阮看了眼封禹,見他點頭,這才擡手将剛才的事情比劃了一遍。

蔣梧闕點頭表示了然,轉頭語氣溫和的問地上的賴三,“你如何證明錢袋子是你的?”

沒給賴三說話的機會,蔣梧闕就道:“男子說他手裏的荷包內襯上繡着他妻主的名字,你可能說得出這荷包的不同之處?”

阿阮将荷包翻開,露出裏面的魏憫二字。

蔣梧闕見賴三眼神閃躲不再狡辯,就道:“既然如此那就真相大白了,街頭偷竊,被捉住後非但不認錯還氣焰嚣張的妄圖傷人……”

蔣梧闕眼睛帶着笑,聲音也帶着笑,說的卻是讓人笑不出來的話,“看來這裏縣令的治理能力讓本王有些不放心。來人,持本王令牌将此人壓去衙門。”

這對妻夫,夫郎處理問題動用武力簡單粗暴,妻主則是口齒伶俐,能言善道的讓人無言狡辯只能認罪,雖然方式不同,但效果格外的好。

阿阮輕輕呼了一口氣,看來他今個是遇到貴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多年以後——

皇上(八皇女):[微笑]朕不想納侍

衆臣:[跪下]臣不贊同……吧啦吧啦吧啦,臣等求魏相勸勸陛下!

魏憫:[開口]我——

皇上(八皇女):[微笑打斷]我曾經救過你夫郎

魏憫:[停頓]……我聽皇上的

皇上:[乖巧的微笑]那就聽愛卿的,不納侍

魏憫:_(:зゝ∠)_

————

謝謝九簫的火箭炮,謝謝親愛的還在~(*  ̄3)(ε ̄ *)

看到有小可愛要多寫點,所以今天有點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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